&esp;午後,江邊,石頭津,碼頭上旌旗招展,眾多官員在此迎接返京的尋陽王蕭大心。
&esp;船隊即將靠泊,禮樂準備就緒,頂著烈日列隊的官員們竊竊私語,議論著時局。
&esp;錄尚書事的湘東王病重,無法視事,眼見著就要不行了。
&esp;于是,宰輔們請太後召還出鎮的幾位皇叔,其中就包括尋陽王蕭大心。
&esp;尋陽王,是文帝(蕭綱)在世諸子中,最為年長者,值此關鍵時刻,理所當然要回京,穩定人心。
&esp;有傳言,尋陽王即將接替湘東王,錄尚書事。
&esp;消息不脛而走,苦熬了一年的許多人,終于盼來了救星。
&esp;湘東王快不行了,那麼接下來,有資格輔政的藩王,第一人選,當然是尋陽王蕭大心。
&esp;蕭大心素來親近士族、勛臣子弟,所以,等蕭大心錄尚書事之後,就應該“正本清源”,對之前各項政策進行調整。
&esp;譬如,前不久的土斷中,被貪官污吏誣陷隱瞞戶數的那些受害者,應該獲得補償,亦或是被罷官者能官復原職。
&esp;又有,因為建康稅吏橫征暴斂而損失慘重的人們,官府必須給個說法。
&esp;禍害建康百姓的東西二津稅關,應該整頓,各種苛刻的征稅條例,應該廢除。
&esp;這一年以來,受盡屈辱的許多人,如同久旱之後的農夫一樣,無不熱切期盼及時雨(尋陽王)的到來。
&esp;而且,自新君登基以來,朝政為鄱陽王、湘東王相繼掌握,皇帝諸皇叔被排斥在外,又有幾位皇叔因為各種變故而身亡,這讓先帝的忠臣們大為不滿。
&esp;如今,先帝的皇子入京輔政,這就讓許多人看到了希望︰正本清源,勢在必行!
&esp;議論紛紛中,許多官員看著不遠處的稅關關樓,臉上滿是幸災樂禍的表情︰
&esp;嘿嘿,等尋陽王錄尚書事,那姓李的沒有宰輔支持,你們就橫不起來了!
&esp;不僅如此,勛臣子弟、將門之後,也會取代那些出身微寒的武人,得重任,為朝廷效命。
&esp;譬如河東柳氏、京兆韋氏子弟,因為當年侯景作亂時,傷亡太過,才有了粗鄙莽夫冒頭的機會。
&esp;當年入京增援的衡州刺史韋粲,就是先帝(蕭綱)心腹,與逆賊交戰中殉國,同時陣亡的,又有韋家子弟及親戚死者數百人。
&esp;若這些人還在,必能為國分憂,輪不到微末之人上躥下跳。
&esp;也輪不到那漁家子妄稱棟梁。
&esp;且勛臣、將門子弟多為諸皇子僚佐,隨著新君即位、諸位先帝皇子被排斥,自然也未能有擔當重任的機會。
&esp;現在不一樣了,尋陽王回京輔政,麾下多有韋氏子弟,必然重入中樞,掌握軍、政大權。
&esp;官員之中,奉朝請柳盼,听著竊竊私語,只覺心中不安。
&esp;奉朝請是個虛職官號,流內二班,沒具體職務,有上百人之多,所以柳盼悠閑得很,終日交游,知道許多消息,听到許多風聲。
&esp;彭城公李笠回京任職,順便監稅,近一年來,監稅成績斐然。
&esp;但也正是如此,招來許多人的忌恨。
&esp;如今湘東王眼見著就要不行了,尋陽王回京,極有可能錄尚書事,輔佐少帝,所以,許多人盼著尋陽王“正本清源”,其中就包括“管管”李笠。
&esp;讓這漁家子老實點。
&esp;然而,柳盼不認為有人能是李笠的對手,誰要是和李笠作對,必輸無疑。
&esp;他幼年時,父親為鄱陽內史,于是在鄱陽住過幾年,認識了魚梁小吏李笠。
&esp;當時,誰也沒想到李笠能有如今的成就。
&esp;柳盼算是見證了李笠的成長過程,所以知道這個人具備驚人的能力,不是隨便什麼人就可以挑戰的。
&esp;別人總是以為,李笠只擅長打仗、經營產業,離開徐州、到了京城,就如同被關進籠子里的老虎,任人拿捏。
&esp;柳盼覺得,若有人以這種錯覺來看李笠並付諸行動,很容易出事。
&esp;想到這里,他頗為不安,這幾年,發生了許多事,幾位當朝皇叔相繼喪命,這讓其余幾位心中頗有怨氣。
&esp;在他們看來,兄弟的死,鄱陽王父子脫不了干系,而李笠當初跟這對父子走得頗近,等同于助紂為虐,間接害死了幾位皇叔。
&esp;又給湘東王監稅,禍害了建康城內不少大戶。
&esp;不少人認為,李笠明明受了先帝之恩,才有了今日地位,不思回報先帝子孫,卻給別人做幫凶,禍害先帝子孫,著實可惡。
&esp;所以,現在李笠沒了宰輔撐腰,就該靠邊站。
&esp;若不是顧忌徐州軍目前難以掌握,那些人怕不是要攛掇宰輔把李笠趕去嶺表廣州、交州做刺史。
&esp;柳偃之所以听到這種風聲,是因為姊夫宜都王蕭大封,與其他幾位兄弟往來密切,言談之間,就表露出對李笠的不屑和不滿。
&esp;“來了,來了!”
&esp;呼喊聲把柳盼從思索中拉回現實,他看向江面,卻見幾艘旌旗招展的大船,緩緩向岸邊靠來。
&esp;荊州刺史、尋陽王蕭大心抵達建康,同時抵達的,還有司州刺史、宜都王蕭大封。
&esp;他們的抵達,讓建康城里的許多人歡欣鼓舞,仿佛迎來了雨過天晴。
&esp;而在柳盼看來,卻是電閃雷鳴、大雨傾盆的前兆。
&esp;他不希望姊夫是李笠的敵人,否則,會出事的。
&esp;。。。。。。
&esp;尋陽王府,一臉疲憊的蕭大心,和心腹韋約交談著。
&esp;回京後,府邸門檻都要被人踏破了,蕭大心每天都要接見許多訪客,說許多話,說得他喉嚨都沙啞了。
&esp;但必須如此,不然無法收攏人心。
&esp;此次回京,蕭大心有備而來,出發前就和佐官議出對策,並做好各種鋪墊,確保自己淪為別人棋子。
&esp;所以回京之後,他必須接見各方訪客,表明態度。
&esp;現在一切順利,即將錄尚書事,成為輔政藩王。
&esp;但是,支持他的那些官員們,自然是有條件的,他一旦執掌朝政,就得履行承諾。
&esp;其中,就有在建康暫行新稅制一條。
&esp;不過,“交易市場”十分紅火,還是可以繼續開張的,只是不能再歸總稅司管轄。
&esp;此舉,等同于打彭城公李笠的臉,蕭大心可不敢撩撥這頭猛虎,況且,他也認為,新稅制確實對朝廷有益。
&esp;卻不得不這麼做。
&esp;否則,那些官員可以支持他,為他助威吶喊、爭取錄尚書事的資格,也可以反對他,讓他再次出鎮地方。
&esp;對此,韋約提建議︰“大王,此事只能徐徐圖之,新稅制,當然不能直接停掉。”
&esp;“既然有退稅條例,那好,就放寬退稅範圍,過關貨物該繳的稅還是得繳,事後,再退稅。”
&esp;“如此一來,即讓稅關、彭城公有面子,也讓那些大戶,有了里子。”
&esp;倒是個好辦法,然而蕭大心還是擔心李笠有想法。
&esp;因為一旦李笠起了心思,徐州軍躁動起來,誰能擋得住?
&esp;這可是連齊主御駕親征都打不贏的猛虎啊!
&esp;韋約卻很有信心︰“大王放心,彭城公在朝中毫無根基,自己功高,多有不安,所以要尋求宰輔支持。”
&esp;“鄱陽王輔政,他就給鄱陽王做事,湘東王輔政,他就給湘東王監稅,如今大王輔政,想來彭城公,也會見風使舵的。”
&esp;听韋約這麼一分析,蕭大心稍微放了心。
&esp;然而,他知道弟弟們對這幾年來幾位兄弟的去世,憤憤不平。
&esp;他們都認為,就是鄱陽王蕭範父子圖謀不軌,害死了幾位兄弟以及不少宗室。
&esp;只不過對方狡詐,賊喊捉賊,把污水都潑到受害者身上,讓其蒙冤而死。
&esp;所以,遲早要算賬,否則,下一個倒霉的就一定是他們。
&esp;不能放過鄱陽王蕭嗣,至于之前跟鄱陽王父子走得較近的李笠,也得好好“管管”。
&esp;蕭大心感受得到弟弟們的怨氣,但他也知道,李笠其實不過是誰當宰輔就給誰辦事,說不上是誰的黨羽。
&esp;毫無疑問,李笠很有才干,朝廷需要這樣的能臣,無非是怎麼用而已。
&esp;但誰能用得好?
&esp;李笠是頭猛虎,用不好的話,猛虎會吃人的。
&esp;再有能力的臣子,如果不能為朝廷掌握,那就是個禍害。
&esp;而且,蕭大心此次回京、錄尚書事後,當然要倚重跟隨自己多年的僚佐們,李笠再有能力,他暫時也不會用。
&esp;至于以後如何用此人,以後再說。
&esp;目前對他來說,先得站穩腳跟,畢竟,錄尚書事,還只是“即將”而已。
&esp;就算正式輔政,也得花時間掌握朝政,要做的事情有很多,哪有精力去想怎麼用李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