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發皇妃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大結局(六)

類別︰玄幻魔法 作者︰莫言殤 本章︰第一百二十八章 大結局(六)

    此次戰爭,是臨天國與整個萬和大陸之戰,比以往的任何一次戰爭都要艱難。

    九個國家的聯合進攻,共集結了一百多萬兵馬。而臨天國兩年來戰爭不斷,國庫已然虛空,裝備糧草供應不足,邊關頻頻告急。漫夭想盡辦法籌集錢糧,然而,在戰爭面前,仍是杯水車薪。她急的焦頭爛額,寢食不安,便發了國書給滄中王寧千易,希望能與之合作,寧千易痛快的應了,並傾舉國之力相助,支撐著臨天國渡過這一難關。

    十月金秋,雲思宮寢宮窗前的梧桐葉早早的就落了,枯黃的葉子鋪在地上,被秋日的冷風吹得到處都是,下人們怎麼掃也掃不盡。

    漫夭遣退了宮里的奴才,就喜歡這樣一個人待著。站在梧桐樹下,看著滿院子的蕭索秋意,感受時光的流逝。

    兩個春秋已過,邊關戰事仍未結束。

    她的身子越發的不好了,稍微走上一段路就會累得直喘氣。她不知道這樣的身子,還能不能等到他回來?

    找了個凳子坐下,忽有一片落葉從她眼前飄落,她伸手接住,那是一片還未完全枯萎卻已經凋零的葉子,青黃各半。她抬頭,看繁茂的樹枝上這樣的葉子還有很多,它們搖曳在秋日的冷風中不肯落下,就像是掙扎在命運里的囚奴,即便是再怎麼不甘心,最終也還是逃不過凋零的命運。

    她站在這梧桐樹下,想念著她心愛的男子,不知道他在邊關過得好不好?有沒有好好吃飯?睡沒睡過安穩覺?

    兩年多了,他們相隔千里,她守著這深宮,守著他的江山,守著她對他日復一日的思念,只盼望著他早一點結束戰爭回來與她相聚。

    “母親,”她正想得出神,門口傳來孩子稚氣的喚聲。

    兩個粉雕玉琢的孩子被奶娘牽著從外面走進來,遠遠的就叫她。那兩個孩子一男一女,女孩四歲,長著一雙靈動的大眼。男孩三歲,鳳眸,薄唇,一張臉龐像極了他的父親,他一進了園子,便掙脫了奶娘的手,快步朝漫夭跑了過來。

    漫夭一看到這兩個孩子,原本憂傷的神色立時變得十分溫柔。她張開雙臂,接住飛奔過來的男孩,萬般寵溺的笑道“母親在這里,你跑這麼急做什麼?”她將孩子小小的身子抱了起來,讓他坐在她腿上,慈愛的撥開他額前的碎發。然後對奶娘牽著的穩步走過來的女孩伸出來,目中柔光瀲灩,慈愛招呼道“念兒,你也到母親這里來。”

    奶娘到了朝她行禮,那小女孩笑著走到她面前,甜甜叫了一聲“母親。”

    漫夭慈愛的將她攬在懷里,這個孩子名叫念香,是痕香與宗政無籌的女兒。當年痕香死了,宗政無籌一走渺無音訊,漫夭把她帶在身邊,當成自己的孩子疼愛。而這個孩子從小就比別的孩子懂事,也實在是討人喜歡。

    至于那個小男孩,自然是漫夭和宗政無憂的兒子,臨天國太子宗政贏。宗政無憂為他起的這個字,是希望他一聲順暢,無論做什麼事,都能成為最後的贏家。

    “我想念母親了。”宗政贏一手勾著母親的脖子,一手調皮的玩著她的頭發,語氣甜膩,鳳眸之中閃爍著狡黠的神色。

    漫夭立刻推開他小小的身子,警戒問道“你是不是又闖禍了?”每當這孩子露出這種神情,十有是犯了錯。

    “沒……沒有。”宗政贏眨巴著鳳眼,搖頭否認。

    漫夭望著兒子做出的一臉無辜的表情,她沉了臉,輕斥道“贏兒,不許說謊。”

    宗政贏眼珠轉了一轉,見她面色嚴厲,忙垂下頭不吭聲。

    漫夭見他這般神色,更確定有事,她臉色愈發沉了幾分。

    念兒看她動了氣,抬起小手,在她胸前順了順,用稚氣的聲音勸慰道“母親息怒。弟弟他只是……嫌明太傅�@攏 稅煙 蛋篤鵠戳恕!br />
    漫夭一怔,臉色立刻浮了慍怒之色,對兒子嚴詞訓斥道“簡直胡鬧!太傅每日公務繁忙,抽空進宮教你念書,你不好好學,還這般不知輕重?!”她都能想象的出來,明清正此刻那萬般無奈的表情。

    宗政贏縮了縮脖子,看她真動了怒,便睜大著鳳眼看她,可憐兮兮叫了一聲“母親。孩兒有好好學,是太傅他教的太慢了,那些東西……我三個月前就已經背熟了,他還講個不停,我叫他講後面的,他不肯……”他一邊說著一邊偷看母親的臉色,見母親一直盯著他,面色沉郁,不說話。,他的聲音便慢慢低了下去。

    漫夭蹙起眉頭,“所以你就命人綁了太傅?”這孩子也不知道像誰?這般頑劣,讓人頭痛極了。她身子不好,沒多少精力管制他,而且她知道自己時間不長,也不舍得罵他,更不舍得打他。可這孩子,他總是這樣,整天胡鬧,誰也管不住他。

    宗政贏撅起小嘴,不吭聲。

    漫夭無奈搖頭,“贏兒,你什麼時候才能像你姐姐一樣懂事?母親不能一直陪著你,你這個樣子,你父親不會喜歡的。”說著這話,心口又開始憋悶,一口氣上不來,臉色立刻煞白。

    宗政贏見母親彎下身子,用手捂著胸口,雙眉緊皺,臉色發白,嘴唇顫抖卻說不出話,好像很痛苦的模樣。他微微愣了一愣,心里頓時慌了。連忙跳下母親的膝蓋,在她面前跪下,拉著她的手,慌亂問道“母親,您怎麼了?孩兒知錯了,您別嚇贏兒啊,母親……”

    念兒也是慌亂了手腳,但她先前見過一次這情形,記得蕭姨娘喂了母親一粒藥丸。她忙轉頭對愣在那里的奶娘叫道“快去請蕭姨娘,快去啊。”

    奶娘回神,忙跑著出去。

    蕭可很快就到了,先喂了她一粒藥丸,再將她扶到屋里躺下。幫她把過脈之後,臉色凝重道“姐姐,不是說讓你別那麼操勞嗎?也不要生氣,不能傷心,你怎麼不听啊?”

    漫夭吃過藥,緩過來了一些,對著蕭可苦笑搖頭,“人只要活著一天,就會有喜怒哀樂……哪能做到那麼平靜,那豈不成了木頭了?”

    她也想讓自己平平靜靜的過完剩下的日子,可是,積聚在心里的那些感情,卻不放過她。每當想起無憂時,她無法做到不思念傷懷;想起容齊,她無法不愧疚懷念;想起邊關,她便會憂心著急;想到這孩子,她就會忍不住為他發愁,怕他將來得不到無憂的喜愛,在她走後留不住無憂的性命……越是在乎的多,心里越是難過。

    蕭可無奈嘆氣,轉過頭,瞪著宗政贏,氣道“你又惹你母親生氣了是不是?姨娘可告訴你啊,你要是把你母親氣沒了,以後就沒人疼你了!”

    宗政贏白了臉,他從小被保護的太好,這時候的他,還不知道“沒了”代表著什麼意思。他只知道自己惹母親生氣了,便垂下頭,聲音委屈道“母親,孩兒知錯了。”

    漫夭看著他這副神情,心間一疼,想一想,這孩子才剛滿三歲,能懂什麼呢?她嘆息著朝他伸手,“贏兒,過來。”

    宗政贏緩緩走到床前,漫夭抬手捧著他那張與無憂像極了的小臉,語重心長叮囑道“贏兒,你別怪母親對你嚴厲,你生來就和別人不一樣。你是太子,是未來的皇帝!以後,你的一言一行,關系著整個國家的命運,你不可以任性妄為,你要像你父親一樣,做一個出色的皇帝……你明白母親的意思嗎?”

    宗政贏一張小臉垮下,蹙了眉頭,似是很認真的在思考她說的話,對于一個三歲的孩子,國家命運這些東西對他來說還不能被理解,也實在太過于沉重。他想了一會兒,才抬眼,不像平時的頑劣,而是很鄭重的問他的母親“母親剛剛說的話,太傅也說過。可是母親……我不明白,為什麼太子就不能玩?難道太子就不是小孩子了嗎?那……太子應該是什麼樣子的呢?跟太傅一樣整天板著個臉,有話不能說,想笑不能笑,走路不能跳……那還有什麼意思啊?母親……我不做太子行不行?您總跟我說父親……可我連父親是什麼樣子的都不知道……他們都說,我長得像父親,我照鏡子的時候,為什麼想象不出來父親的樣子呢?”

    漫夭心底一震,愣愣的望著孩子認真的臉龐,忽然發現這孩子的眼楮里有著許許多多她不曾發覺的東西,她的手僵在那里。一直因這孩子頑劣而以為他單純的只知道玩,可此刻,他稚氣的聲音問出的問題卻是如此的犀利,竟讓她回答不上來。如果她不是他的母親,她可以告訴他,因為那是他與生俱來的責任,可她是他的母親,這些責任是她和他的父親強加給他的,他們沒有問他想不想要,沒有給他選擇的機會。

    作為一個母親,她突然覺得她是失敗的,因為她從來都沒有真正了解過兒子的內心。她每日都沉浸在對無憂的思念和對逝去之人的愧疚當中,她以為對孩子,只要讓他衣食無憂,平平安安的長大,在政務的閑暇時哄哄他抱抱他就可以,原來不是!他內心也有豐富的感情,一個孩子,需要照鏡子去尋找父親的影子,那是多麼讓人心酸的事情。

    她心疼的撫著他的額角,心中一陣悲意襲來,眼淚差一點就忍不住流出來。她連忙垂下眼睫,微微哽咽道“你們出去玩吧,母親累了。”

    宗政贏也垂下眼瞼,小小的瞳眸閃過一絲黯然,他卻笑著告退。

    兩個孩子離開了,漫夭讓人去放了明清正。之後,就忍不住哭出來。

    蕭可見她這樣傷心,眉間亦是攏著哀傷,她站在一旁,陪著默默垂淚。

    漫夭越哭越傷心,身子顫抖不已。她的兒子還這樣小,她怎麼舍得就這樣離開?!命運,為何對她這般殘酷?天命無解,原來是這個意思!

    蕭可抹了把眼淚,坐到床邊,勸道“姐姐快別這樣,你再這麼哭下去,我,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蕭可拉著她的手,急的不知道說什麼好,忽然想起一件事,連忙道“哦對了,姐姐,傳說這世上有一種叫做‘奇跡’的冰川雪蓮,服下之後能令人起死回生。我們再找找,也許真的有呢?”

    奇跡?這世界哪里有那麼多奇跡!漫夭漸漸止住眼淚,胸口因抽泣而震動起伏。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慢慢平靜了些,“不過是傳說罷了,你也信!”

    蕭可道“傳說也不一定不可靠啊,萬一有呢,姐姐就可以活下去了。”

    漫夭微微撐著身子坐起來,蕭可在她身後墊了個枕頭,她輕輕靠著,目光迷茫而悲傷,“就算是有,只怕我也等不到。也不知道這場仗……什麼時候才能結束?我只希望……在臨走前,能再見他一面。”

    蕭可道“我現在就讓人給皇上傳信。”

    “別。”漫夭忙拉住蕭可,搖頭道“這場仗已經打了兩年多了,現在是最後關鍵時候,絕對不能讓他分心。萬一……出了什麼岔子,我就是見了他……也走不安心。”

    蕭可心疼又無奈,“姐姐,你為什麼總有這麼多顧忌啊?你就不能多想想你自己嗎?管那麼多干什麼呢?”

    漫夭嘆道“這不是小事情,它關系著整個國家的存亡,天下百姓的未來命運……若是贏了,天下太平;若是輸了,經過這場戰爭,以後怕是永無寧日,還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她頓了頓,喘了兩聲,語氣越發的傷感,“我其實就想對他說一句話,他在我心里……無可替代,是我這一生……最重要的人。”

    兩年的時間,讓她分清楚了自己的感情。以前她是愛過容齊,但時過境遷,雖然感情依舊在,但愧疚遠遠多過了愛。而對無憂,卻是愛多過了一切。那是一種融入到靈魂和骨血中的感情,無人可以替代。

    萬和大陸蒼顯一八零年,十月,承天帝宗政無憂終于破了困擾臨天國大軍長達半年的“天玄陣”,攻破九國最後的聚集地。

    那一日,硝煙戰火,血箭沖天。伏尸百萬,令整座錬痍X 荊 澈彀氡嚀 br />
    宗政無憂用了兩年多的時間將那九個國家逐一擊破,最終一統天下。萬和大陸持續了數百年的戰爭至此方歇。

    捷報傳入京城,萬民沸騰,百姓歡呼。

    大軍班師回朝,百官于城門外跪迎,一聲聲“皇上萬歲”的高呼響徹九霄之上。然而,當他們抬頭時,卻只見豐姿俊朗的九皇子,而不見帝王。

    宗政無憂先大軍一步入城,急急縱馬狂奔在回宮的路上。道路兩旁的樹木房屋飛速後退,他的眼楮只望著皇宮方向,腦子里全是他心中那個女子的身影。她的音容笑貌,喜怒哀傷,佔滿了他整顆心房。

    他想早一點見到她。

    一別兩年多,走的時候他以為幾個月就能回來,卻不料敵軍中有布陣高手,拖慢了他的腳步,直至今日才得以回宮。兩年的時間,他想清楚了,他不在乎她心里是否還愛著別人,他只在乎,她愛他!只要她愛著他就好。過去的一切,就讓它成為過去,他何必跟一個死人計較!畢竟,能活著相守,是那麼的不易。

    他們已經錯失了太多的歲月,往後的日子,他要好好珍惜。江山一統,君臨天下,有他宗政無憂的地方,就會有一個叫做漫夭的女子,攜手並肩,笑看天下。

    他滿足的笑起來,幸福其實很簡單,只要肯邁出那一步,盡管很艱難。

    他“駕”的一聲,急切而愉悅的聲音回蕩在僻靜的小道,猛揮鞭子,一路縱馬狂奔。他在腦子反復的想像著見到她的情景會是什麼樣子?第一句話,又該說些什麼?

    如果她坐在窗台下看書,他進屋笑著對她說“阿漫,我回來了。”她是否會驚喜回頭,奔向他懷抱?對他說一句“無憂,你怎麼才回來?我等你好久了。”那他便緊緊擁抱她,再也不放開。

    如果她站在窗外的梧桐樹下思念他,他就悄悄走過去,從身後抱住她的腰,下巴擱她肩上,在她耳邊輕輕說一句“阿漫,我好想你。”她會不會喜極而泣,埋怨他當日一聲不響的離開?

    他在心里千萬遍的設想著和她見面時的每一種可能性,每一句想說的話,想著想著,嘴角揚起,甜蜜和幸福感在心中蔓延。

    皇宮終于到了。這里沒有外頭的歡呼雀躍,氣氛與宮外比起來,低沉而壓抑,仿佛這片天空被陰霾所籠罩,隔絕了陽光,甚至還能感覺到一種悲傷的情緒。宗政無憂也沒多想,直奔雲思宮而去。

    “皇上?!奴婢拜見皇上。”匆匆行走在路上的宮女太監們見到他都愣了一愣,慌忙跪拜。宗政無憂看也不看他們,徑直大步離去,所以,他不知道他們此刻面上的表情。

    入了雲思宮,他走了一段,想找個人問問她現在何處,但奇怪的是,一個人影也見不著。他疑惑蹙眉,干脆直奔寢宮方向。

    遠遠的,有哭聲傳出來,他凝眸頓住,是誰在哭?誰人敢在她這里放聲大哭?

    他快步走過去,進了院子,剛走到寢宮門口,里面傳來孩子的悲泣“母親,母親,您醒醒啊!母親……你不要贏兒了嗎?母親……”

    “姨娘……母親她怎麼了?她為什麼不睜開眼楮看看贏兒?贏兒想跟母親說話,贏兒想要母親抱抱……”

    “母親,您醒醒啊,您別離開我和弟弟,母親……”

    “太子、公主,請節哀!皇妃娘娘已經去了,就讓娘娘安心的走吧。”

    仿佛一個晴天霹靂,霹得宗政無憂腦子里一片空白。他身軀猛震,手腳僵硬,面上血色褪盡,雙腿似被釘在地上,一動也不能動彈。

    他們在說什麼?誰去了?!又去了哪里?

    心頭一陣恐慌,他連路都走不穩了,踉蹌的快速踏了進去。

    寢宮內,哭聲一片。御醫、宮女、太監們跪了一地,床前兩個孩子哭的快沒了氣。

    蕭可跪坐在地上,對著寢宮內的雕花大床,捂著嘴抽泣,雙肩不住的顫抖。

    那張大床,堅實寬敞,床頂的橫木架上雕刻的鳳凰圖栩栩如生,仿佛隨時都會飛上天去。床幔是她喜歡的白色,潔淨的一塵不染,床單和被子也都是白色,因為只有這樣,她的滿頭白發才不顯得那麼突兀刺眼。周圍的陳設都沒變,與他那些日子在夜里悄悄過來看她時一模一樣。

    窗外的梧桐樹葉子枯黃,在陣陣秋風中簌簌飄落,劃過窗前,在黃昏中留下一道又一道看不見的傷。

    床上躺著的女子,很安靜,雙眼緊閉,面容蒼白消瘦,嘴唇毫無血色,微微張著,似是想說什麼沒說出來。她微微側著頭,臉龐朝外,那是他歸來的方向。她白發散滿了枕頭,幾縷滑下床沿,在透窗而來的蕭瑟秋風中輕輕擺動,像是書畫著它的主人坎坷的一生。她一只手搭在床沿,微微垂下,五指散開。

    宗政贏一雙小手去抓床上女子的衣裳,不住的搖晃她的身子,他期望著這樣就能將他的母親搖醒。

    “母親,孩兒真的知錯了……我以後再也不胡鬧,再也不惹您生氣了……您快醒過來,好不好?好不好啊母親……”稚氣的聲音充滿了對未來的恐懼和失去至親的悲痛,撕心裂肺的回蕩在這座被主人遺棄的宮殿。

    念兒跪著用膝蓋往蕭可身邊挪去,兩只小手用力拽緊了蕭可的手臂,仰著小臉,目光祈求的望著她,“姨娘,求求您讓母親活過來吧!念兒以後會很懂事……念兒一定會看好弟弟,不讓他再做錯事惹母親生氣……姨娘,求求您了……姨娘?”

    蕭可被這麼一求也大聲哭起來,悲痛不能自抑。她拉過兩個孩子抱住,三個人一起痛哭。“是姨娘沒用,姨娘救不了你們的母親,對不起!”

    屋里的哭聲愈發的悲戚,撕心裂肺的響在宗政無憂的心里,狠狠撕裂開他那剛剛還盈滿幸福的心房,將他的心一點一點掏空。

    “都給朕閉嘴!”他突然沉聲大喝,震得整間屋子都顫動了一下。

    哭聲頓失,屋里所有的人被這一聲大喝嚇得愣住,紛紛回頭,一見是他,慌忙磕頭行禮。那兩個孩子自從記事後,還是第一次見他,看著他陰鶩的臉色,額角暴起的青筋,他們兩嚇得一聲也不敢吭,小小的身子直往蕭可懷里縮去。

    宗政無憂誰也不看,腳步緩緩往床邊挪。他剛才覺得從城門口到皇宮的路那麼遙遠,怎麼跑都覺得不夠快。可是此時,他卻覺得那段路比起這一段,走起來容易的太多。從寢宮門口到床邊數十步的距離,他仿佛走盡了一生的力氣。

    “阿漫……我,回來了。”他如自己在路上設想的那般跟她說話,他期望她能起來迎接他,不起來也沒關系,只要她睜開眼楮看他一眼,哪怕只看一眼,讓他知道,她還在,就好。

    身後跪著的人緊緊低著頭,他們從未听過這個高高在上無所畏懼的帝王像此刻這般小心翼翼,他的聲音那麼輕那麼輕,帶著微微的顫意,好像一觸踫就會碎掉。他的語氣透出心底的希翼和恐懼,原來那麼冷酷的皇上,也有會害怕到顫抖的時候。

    蕭可抱著兩孩子,沒有抬頭就能感受到宗政無憂身上散發出來的極致悲痛氣息,仿佛面對世界末日來臨的絕望。

    兩個孩子在蕭可的懷里,一動也不敢動,他們的眼眶中盈滿了淚珠,卻強忍著不敢落下來,似是生怕驚動了那站在床前如木偶一般的父親。對他們來說,父親是陌生的,盡管母親常常跟他們說父親的事,可依舊覺得陌生。

    宗政無憂怔怔的立在那里,看著面前躺著的朝思暮想的女子,他多想上前抱著她,想摸摸她的臉,可是他不敢。他害怕他觸到的是一片冰冷的溫度。他設想了無數個久別重逢的情景,唯獨沒有這一個。

    窗外黃昏最後一縷陽光也一分分黯淡了下去,消失不見。明亮的天空,一點一點被黑暗所吞噬,他還立在那里,沒有動過一下。屋里的其他人也維持著原先的姿勢,連呼吸都不敢用力,只怕有些東西,一觸便是天翻地覆。

    宮女沒有起身點燈,屋子里黑漆漆一片。

    “七哥,七哥……你在哪里啊?”外頭院子里,九皇子歡快的聲音傳了進來。“咦?怎麼黑漆漆的不點燈?七哥,七嫂?人呢?”

    蕭可看一眼宗政無憂,抑制住心中的悲痛,放開孩子,站起來先點了燈。九皇子探進頭,先是看到跪了一屋子的人,疑惑道“怎麼跪著這麼多人吶?犯什麼錯了?”

    “你吵什麼吵?!”蕭可捂著他的嘴,指了指床邊。

    九皇子一看宗政無憂那木然的神色,愣了一愣,連忙噤了口,小聲問道“這是怎麼了?”

    蕭可垂下頭,眼淚又涌出來。

    九皇子見她只顧著哭,一句話也不說,著急了,甩下她大步走到床前,一看之下,怔住,他扭頭看了看宗政無憂那往日光華耀目如今空洞的映不出一物的雙眼,心頭一跳,試探著伸手去探床上女子的鼻息,心中一震,瞪大了眼楮驚駭道“這這這……這是怎麼回事?七嫂體內的毒不是解了嗎?怎麼好好的就死了呢?”

    “你說誰死了?!”宗政無憂猛地轉頭,盯著九皇子的目光無比凶狠而凌厲,仿佛他說了什麼天大的不該說的話,那表情,似是想一掌劈死他。

    九皇子身子一抖,不自覺的退後兩步,他身後的兩個孩子本就因為母親的死亡而內心充滿了恐懼和悲傷,如今听到父親再一次大喝,小小的心靈承受不住壓抑,宗政贏哇的一聲大哭出來。“母親……”

    “閉嘴!不許吵你母親。”宗政無憂又一聲震喝,渾身散發的冷厲硬是將宗政贏的哭聲給噎了回去。宗政贏害怕極了,他曾幻想過無數次父親的模樣,從沒有一次想過會是此時這個樣子。小小的身子因不敢哭出聲而一抽一抽的,竟是要背過氣去。宗政無憂緊皺著眉頭,九皇子連忙抱起宗政贏帶到門外,在他後背心拍了兩下,宗政贏這才又哇的哭了出來,哭聲一陣比一陣傷心,但總算是緩過氣了。

    門口,九皇子又問蕭可“怎麼回事啊?毒不是解了?”

    蕭可低頭無奈道“‘天命’在姐姐身體里停留的太久,雖然解了毒,但是心脈已經受損……剛解完毒的那一天,姐姐情緒上受了太大的刺激,悲傷過度,一下子就嚴重了。這兩年……又為糧餉的事操心,她每天吃不下飯,也睡不好覺,還沒日沒夜的思念皇上,整天郁郁寡歡,有時候,還為孩子著急生氣,所以,所以……”蕭可說不下去了,拿著帕子直抹淚。

    宗政無憂身子幾不可見的顫了顫,漆黑的眼瞳光芒散盡。

    九皇子嘆氣,擔憂的望著宗政無憂,想了想,又問蕭可“七嫂走時……可留下什麼話?”

    蕭可愣了一下,從懷里掏出一封信,“留了這個。”

    “快給我。”九皇子急切的從蕭可手中接過來,上前遞給宗政無憂。“七哥,給你。”他相信璃月不會毫無聲息的離開,不管他七哥的死活。他想,那封信,對他七哥,一定至關重要。

    宗政無憂沒接,九皇子直接塞到他手里,對著下面跪著的一眾奴才吩咐,“你們都下去。”

    蕭可哄著宗政贏離開,怕他的哭聲待會兒又惹到宗政無憂,念兒也跟著出去了,屋里只剩九皇子安靜的站在一旁陪著,他不敢走,擔心宗政無憂會做出什麼傻事來。

    一夜佇立,星光黯淡,月色淒冷,整個雲思宮籠罩在一片哀絕的氣息當中。

    宗政無憂就那麼在床前站了一整晚,不說話,也不動。他就那麼定定的望著她,仿佛望盡了他們過往的滄桑,又似看盡了他未來的孤獨和淒涼。

    晨光破曉,陽光一如往常透過灰白的雲層照耀著這座只剩下冰冷和寂寞的皇宮,他手上還握著那封信。垂眸,他終是忍不住打開來看。

    上面娟秀的字跡在他眼前呈現——

    無憂,請相信我沒有離開你!我的心,一直和你在一起。你是我這一生中,最重要的人,也許我來到這個世界,就是為了遇見你,愛上你……如果你愛我,請你為我活下去。

    好好照顧兩個孩子,給他們愛,連帶我的那一份一起給他們。我會用我靈魂深處對你的愛和執著,與這殘酷不公的命運做抗爭。請你相信……也許會有奇跡。終有一日,我會帶著我對你的愛,回到你身邊。那時,再實現我的諾言,只愛你一人。從此與你並肩執手,笑看如畫江山。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著,不要讓我回來以後,又只能孤獨的離開。

    阿漫留

    宗政無憂手指發顫,一股沉沉劇痛猛地撞擊著心口,他閉上眼楮,仰起頭用力呼吸,硬是將那股直沖喉頭的甜腥之氣咽了下去。他一夜都不敢看這張字條,就是因為他知道,她一定會給他留下他不得不活下去的理由。而這個理由,該死的有用。

    宮里的下人們送來了早膳,宗政無憂手動了一動,瞥見宮女面帶悲色,他目光一痛,沉聲斥道“做什麼哭喪著臉,朕還沒死!你們,都給朕高高興興的。”說罷頓了頓,目光不轉,又道“老九,吩咐禮部,準備朕大婚事宜。記住,這個婚禮,一定要辦得隆重,朕要給阿漫一個天底下最盛大的婚禮。你立刻去辦,給你十日時間,不得有誤。”

    九皇子愣住,“七哥,這……可是七嫂她……”

    不等他說完,宗政無憂一記利光掃來,他忙將剩下的話都吞了回去。嘆著氣,無奈搖頭,領命離開了。至少可以放心,他的七哥暫時不會有事。

    蕭可領著兩個孩子過來,見桌上的飯菜沒動,正想上前勸一勸,念兒先一步端起一碗粥慢慢走到宗政無憂身邊,跪下去,舉起粥碗,仰著臉龐,用稚嫩的聲音道“母親說,不吃早飯對身體不好。父皇……吃飯。”

    宗政無憂微微一怔,轉眸看她,竟從她那張小小的臉龐上看出了幾分阿漫的影子,他不自覺的伸手接過碗,又看了她兩眼,然後坐到床邊。溫柔的對床上沉睡的女子說道“阿漫,該用膳了。我喂你。”說著就去扶漫夭起來。

    漫夭的身子沒有僵硬,蕭可為了保存她的遺體,用了一種藥,那種藥不僅可以保存人的遺體,還能讓死去的人身子跟活著的時候那樣柔軟。

    宗政無憂扶起她,讓她靠在他懷里,舀了一勺粥送到她微張的口中,但是那粥又從嘴角流了出來。他手一顫,慌忙低下頭去用唇堵住她的嘴,以為這樣,她就能喝下去。

    蕭可在一旁看得心酸,扭過頭去擦眼淚。

    宗政贏見父親看母親的目光十分溫柔,心底對父親的害怕便減去幾分,他慢慢走到床邊,去拉父親的衣袖,“父皇,母親喜歡早晨的太陽,她說早晨的太陽象征希望,父皇抱著母親去院子里曬曬太陽,母親就會喝粥了。”他稚氣的聲音透著認真的神色。

    宗政無憂愣了一愣,當真听了他的話,放下碗,抱起漫夭往外走。

    窗外梧桐樹密密的兩排,有些已經光禿。他抱著懷中全無氣息的女子靜靜的走著,腳步極為緩慢。

    橙黃的光線透過青黃交錯的樹葉在他們身上打下斑駁的光影,像是被分裂開已經發舊的時光碎片,每一道,都是傷口。他望著女子的面龐,那支離破碎的目光艱難的拼湊在一起。地上被風干的枯葉游弋在他的腳下,發出沙沙的聲音,細碎的裂帛聲從他心底里透出來,窒痛而幽遠。

    這重重宮殿,飛檐碧瓦,如畫般精美絕倫。但若沒有她,再美的風景,于他而言,也不過是寂寥的死物。

    秋日的涼風吹落枯黃的樹葉落在他肩上,映著他滿頭的白發和那孤寂的身影,在這晨光下的滿園秋色中顯得格外的淒涼。他那絕世如仙的面容寫滿滄桑的表情,眼中的溫柔遮去了那一腔的哀傷。

    她說早晨的陽光象征著希望,他便朝著太陽升起的方向走,期待在路的那頭能找到他的希望。可為什麼,他每多走一步,不但沒有感受到希望,反而越來越絕望?

    是她的身子太冷,還是他的心已經太涼?

    “阿漫,我知道你累了……累了就睡吧。這條路……不管有多遠,我都會抱著你走,這樣你就不會累……才能陪我走得更遠。”那時候的江都皇宮里,他抱著她在宮人們震驚的眼光中,無所顧忌的走過一條有一條深深宮巷,她也是這般安靜的待在他懷里,閉著眼楮放心的睡著。如今,她還在他懷里,可他卻再感受不到過去的幸福和滿足。

    十日後的皇帝大婚,娶的是一具尸體,這個消息,震驚了整個天下人。但是沒有任何人站出來反對,因為那個年紀輕輕便香消玉殞的女子,用她的智慧和努力,得到了萬民的尊敬。

    那是一場奢華的婚禮,全城張燈結彩,京誠的每一條道路都鋪上了鮮亮的紅地毯。

    年輕的帝王一身喜慶的紅袍,眼中沒有了平日的冷酷,蕩漾著如水般的溫柔,嘴角揚著幸福的笑,笑里藏著滿滿的憂傷。他的雙臂緊緊抱住懷中的絕色女子,女子身上的大紅嫁衣長長的衣擺旖旎拖在地上。

    他們身後是裝飾華麗的御輦,金光璀璨,珠光奪目。十萬大軍隨行護衛,京城的百姓采鮮花為他們鋪路,跪在道路的兩旁默默的祝福,盡管誰都知道,這場絕世的婚禮僅僅是一個痴情的帝王對他早逝的愛情絕望書寫。

    臨近的城民紛紛趕來參加這場曠古爍今的婚禮,那些來不及趕至的江南百姓們在那一日全部都放下了生計,跪滿了街道,為那過早隕落的紅顏而悲傷,為帝王無邊的痴情而深深感動。

    宗政無憂抱著她走上大殿,在丹陛之上,與心愛的女子一起接受天下臣民的朝賀。沒有封號,她依舊是皇妃。因為在他眼里,封號代表著後宮妃子與妃子之間的區別,就像他的母親和當年的傅皇後,而她,是他唯一的妻子。

    此後五年,天下一統,萬民安樂。承天帝勵精圖治,勤于政務,廣納諫言,用人唯才,用了五年的時間創造了一個清平盛世。他的政績載滿青史,他的愛情千古傳頌。

    西城,天水湖,攏月茶園。

    “快點,快點。皇上和皇妃就要來了!”攏月茶園里,沉魚催促著手腳不夠利索的丫頭。

    那丫頭應著,抬頭好奇問道“沉魚姐姐,為什麼皇上突然要來我們這里啊?”

    “你別多問,快干活。”沉魚沉著臉訓斥,等丫頭走後,她望著園中最中央的那個琉璃桌怔怔出神。一晃就是十年,除了她,還有多少人記得這個茶園是那女子開始她傳奇一生的起點?那個女子改變了太多人的命運,其中包括她。

    “沉魚姐姐,有人送來這個。”一個丫頭從外頭進來打斷了她的思緒,“您看,這是什麼啊?花不像花,草不像草。”

    沉魚轉頭去看,只見那丫頭手中捧著一盆花草樣的東西,透明的根睫,烏黑色的葉子像是喇叭合上的形狀,有巴掌那麼大。這是……血烏?!

    她身軀一震,連忙問道“這是誰給你的?”

    那丫頭指了指園外,還沒說話,沉魚已經快步跑了出去。

    春日的陽光明媚燦爛,照耀著湖中碧水,在微風中蕩起粼粼波光。

    湖中央,一葉輕舟遠去,一襲灰色僧袍的男子卓然挺立,雙手背在身後,微微仰頭望天,英俊的面容褪去了往日的稜角,眉目溫和,眼光通透,是勘破世間一切的淡泊。他抬頭看了看藍色的天空,忽然回頭,看到岸邊的沉魚,他眸光不變,只揚唇微微一笑,那笑容仿佛能容納天地萬物般的廣闊無邊。

    沉魚怔在那里,直覺的想叫住他,但是聲音卻被堵在了喉嚨口。她依稀記得,那一年的那一段歲月,璃月與現在的皇上去了江南,另一名男子每日晚上都會來此獨坐,那名男子面容英俊,眼光深沉,好像誰也看不透他在想什麼,但她卻清楚的知道,他來此是為了尋找璃月過去的足跡。有很長一段時間,她每天都會不由自主的注意他,直到有一天,她看著他的眼楮,便能感覺到他藏在心里的巨大沉痛,她自己都震驚了。原來像那樣靜靜的看著一人,也可以在無聲中了解,無聲中愛上。

    “沉魚姐姐,皇上到了。”跟著她出來的丫頭扯了下她的衣袖,“拜見皇上、皇妃娘娘!”

    沉魚回神,一轉眼,便見到了不知何時已經到了的宗政無憂。

    抱著一名白衣女子的帝王,三十出頭的年紀,依舊是風姿卓然,俊美如仙,只是較從前更多了幾分成熟的滄桑韻味。他眉心習慣性的輕輕鎖住,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隱藏著深不見底的哀傷。他沒有穿龍袍,只著了一件白色金絲線瓖邊的衣衫,發絲如雪,沒有任何束縛,隨意的散下,就好像很多年前見到的那樣。

    而這位帝王,此刻與她一樣,站在岸邊,目光望向遠去的輕舟,眼底蕩過一絲安心的神色。

    沉魚忙行禮,宗政無憂擺了擺手,看到丫頭手上捧著的那盆血烏,他神色微微一怔,又轉眸去看湖中的灰色身影,但碧湖之中,已經空蕩無人。他眼光有些復雜,繼而釋然,像那消失了蹤影的灰袍僧袍男子那般微微一笑。

    沉魚接過血烏,遞給宗政無憂身後的侍衛。

    宗政無憂收回目光,徑直走進了茶園。

    櫻花盛放,柳樹含煙,琉璃照水,銀波滿園。這里依舊如仙境一般,美輪美奐。

    宗政無憂走到最中央的那棵櫻花樹下,將女子安置特意準備好的軟椅上。周圍的人看著他極致溫柔細心的動作,忍不住唏噓。沉魚不禁想,到底是怎樣的深情,才能令一個帝王只有在一具冰冷尸體的陪伴中,才能度過漫長的五年?!這世上也許並不乏痴情人,但如此痴情,她聞所未聞。

    “這里不用你們了,都退下罷。”宗政無憂淡淡吩咐。

    沉魚領命,帶著所有人退出園外,將這一方空間全部留給他們二人。

    宗政無憂走到女子對面坐了。這兩個位置,正好是十年前他們第一次下棋的位置。

    琉璃桌上,沉魚已讓人為他們備好了茶水,西湖龍井,清香四溢。圓形的天窗透下來的陽光照在他們中間的位置,那里擺放著一盤棋,楚河漢界,早已經模糊不清。

    宗政無憂為女子斟了一杯茶,白底青花瓷杯里泛著淡淡的碧色,水面漂浮著幾片茶葉,他細心的將茶葉挑出來,才放到她面前,溫柔笑道“阿漫,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下棋?”

    女子靜靜的靠著椅背,兩眼緊閉,雙唇微張,卻不答話。

    他擺好棋子,看著女子的臉龐,似是無奈,又似是嘆息,“我們相互試探,誰也不肯先說真話。你啊,就是太謹慎!”回憶的思緒和著寵溺的口吻,他唇邊微微笑著,眼底幽深的空洞怎麼也望不到邊。

    拈起棋子回憶著當初他們所走的每一個步驟,就好像是重復他們曾經的路。原來從那個時候起,她就已經在他心里留下了痕跡,可惜那時候,他不知道。

    他常常在想,如果走過的路可以回頭,他們是不是可以少走一些彎路,多一些相守的時光?如果可以回頭,他願意拋下一切,至少陪她度過最後的兩年時光,不讓她在思念中徘徊,在孤獨中走到人生的終點。可是,人生沒有如果,走過的路,誰也回不了頭。

    “阿漫,這里是我們感情開始的地方,你說這里寄托著你前世的夢想,你不想……睜開眼楮看一看嗎?以後,可就看不見了。”

    他溫柔的與她說著話,環視了一眼周圍,再看看面前桌上的和局,眼中透出濃濃的疲憊。眉心一點哀傷緩緩暈開來,彌漫了整顆心房。他抬眸望著女子安詳的臉,聲音似是穿透了時光的蒼涼,“阿漫,我已經等了五年了,你說會有奇跡,可為何我完全看不到希望?”

    兩千個日夜,他就是這樣和她說著話,明知永遠不會有回應,他還一直在說,不敢停下來。其實,他心里無比清楚那個奇跡不過是她留給他一個活下去的希望,這世上,真的有奇跡嗎?即便是有,也不會發生在他宗政無憂的身上。

    他這一生,從一開始就注定了結局。與她的相遇,不過是煙花一瞬,絢爛過後,留下的是寂靜的黑洞。

    他是真的累了,想結束這漫無邊際的等待。

    “阿漫,我不想再等,我真的很累了!”

    “我以為……只要抱著你,我就有勇氣一直這樣走下去。可是,我不知道,如果一直得不到你的回應……我也會累,會有走不下去的時候……阿漫,你……知道嗎?”他深情的目光充斥著滿滿的疲憊和哀傷,隔著一張桌子,隔著一局和棋,隔著兩杯清茶,可他們之間的距離,卻是永遠不可觸及的遙遠。他想放棄了,放棄等待,與她一起沉睡,不想再醒來。

    “我知道。”身後突然有人輕輕說了這樣三個字,每一個字,都仿佛用盡了一世的感情。

    宗政無憂雙手一顫,面前的茶杯遽然被打翻,已經涼透的茶水順著他的袖管流淌在他毫無溫度的手臂上,一滴濺下,碎開。

    他緩緩地,緩緩地,回眸去看。

    純白的衣衫,輕揚的烏發,清麗的五官……那是一張他不曾見過的容顏,二十歲的樣子,卻有著歷盡滄桑的眼神。眼底透出濃濃的深情,眉間蹙著深深的思念和哀傷。她站在渠邊的楊柳旁,笑著流下兩行淚,望著他那雙悲傷滿溢的眸子,顫著雙唇,艱難開口“無憂,我來履行約定了!這一世……我只愛你一個人。”

    宗政無憂身軀巨震,眸光顫抖,那些藏在心底壓抑了五年的劇痛猛地襲上心頭,奪去了他的呼吸。忍了整整五年的淚水,終于遏制不住的落下來。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住,周圍的一切似是都遠去。沒有櫻花樹,沒有垂楊柳,沒有琉璃宮燈,沒有西湖龍井……只有兩雙隔絕了千年時光的淚眼,痴痴凝望……

    萬和大陸蒼顯一八六年,三月,已故五年的皇妃終于下葬。同月,承天帝冊封一女為皇妃。此後,帝妃二人恩愛和諧,傳為佳話。但後世之人,記得更清楚的,卻是——那個支撐了帝王五年生命的白發皇妃的尸體!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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