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肖月白躺在羊毛氈鋪就的臥榻上,側臥難眠,不時發出吱吱呀呀的響動,引來了隔壁房間的胡四,他起身捧來自己的棉被,輕叩房門,“公子,老奴進來了。”
“四爺爺,我睡下了。”
“老奴就是進來給你送床棉被。”
“不必……”
不等肖月白答話,胡四就抱著棉被進得房中,見肖月白榻前仍亮著燭火,床榻上的人應聲盤腿坐起,煞白的臉色在微黃的燈下泛著陰森的光,半眯著眼楮對胡四說話,“四爺爺,你還是早些休息吧,我們不日即將啟程,你不必如此掛念我。”
“哎,自小姐差人將你送回胡府交到我手上那一刻起,老奴就沒有安枕過,你房里的一點動靜老奴都听得真真的,這山中風大,尤其夜里更是寒涼,老奴听你遲遲無法入睡,便來加床被子,公子蓋上它睡個安生覺。”胡四說著話,將懷中棉被附在肖月白身上。
“多謝四爺爺記掛,月白現下暖多了。”
“那老奴告退。”
肖月白點頭不語,目視胡四將門合上。他不會讓胡四看出來自己不是因為夜里風大而睡不著覺,從八歲起他就學會了隱藏心事,如今更是練就出了兩副面孔,就連最親近的胡四也常常感覺他不在掌控之中。
披上披風秉燭站在窗口,抬頭仰望皓月當空,想著殘留在手心里的余溫,此生第一次有人願意牽起他的手,那雙手好似棉花般柔軟溫熱,睡夢中無數次渴望娘親可以牽牽他的手,將他擁入懷中,或是親昵地蹭蹭他的頭,然而每每清醒眼前出現的都是二娘與兄長長青在一起的畫面,二娘雖然跋扈,但對兄長倒是極其溫柔寬厚。
是的,他羨慕無比,娘親雖然愛他,但是也是怨他的,他自幼就明白這些無可奈何,也只能默默將眼淚咽下,長大後的他,心里唯一的期盼就是找到絕世名醫治好自己的異癥,哪怕只是多活幾年也是好的,他也想嘗嘗讓世人歡愉又苦痛的痴纏愛恨。
“呵呵,明天見?明天真的能見到你嗎?”
“嘰嘰吱吱。”
“你也覺得我該見她?”
“嘰嘰。”
“閉嘴,睡覺。”
窗欞下掛著一只金絲楠木制作而成的精美鳥籠,一只畫眉鳥正在里面歡實地撲打著翅膀,好像听懂了肖月白的話似的,正在與他據理力爭呢。
一夜好夢,清晨的魚肚白剛剛在東方的地平線上露頭,肖月白就迫不及待地起床了,招呼隨從幫他打水梳洗,一通精心折騰。胡四捋著長長的山羊胡慢吞吞地走進他房中,一雙如智者般通透的眼楮上下觀察一番,依舊慢條斯理地說著話,“公子今天很精神,到底是咱家小姐的骨血,這眉眼這不凡的氣質,不知要迷倒多少丫頭小姐,今日你去見她,定能達成所願,不虛此行。”
“四爺爺,月白心中自有定法,你們就收拾好細軟準備出發吧。”
“老奴今日就去向楠管家此行。”
“嗯。我出門了。”
肖月白冷著臉獨自去了百花谷的南坡,他與木槿約定在這里。
半晌,那夢中的可人兒卻不見絲毫蹤影,閑來無事,摘下手邊一片綠葉,貼近唇邊,一曲悠揚惆悵的小調流淌而過,他畢起眼楮仔細听著自己的心跳。
突然,一雙小手從背後蒙上了他的眼楮,那好聞的香氣順著均勻的鼻息直入心肺,木槿故意壓低嗓音說道,“猜猜我是誰?”
“呵!你遲到了,槿兒。”
“哼!不好玩兒,人家都故意偽裝聲音了,你就不能配合一下嘛。”
木槿噘著小嘴坐在肖月白身旁,臉上寫滿了不高興,故意別過臉去不看肖月白。
“怎麼啦?這就不開心了,那要不然我讓你再重新蒙一次,這次我保證猜不出來。”
“月白哥哥你真的很無趣誒,那樣還有什麼可玩的,你真的當我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娃娃啦?”
“你叫我什麼?”
“月白哥哥呀,你不喜歡我叫你哥哥嗎?”
“呃,沒有,我只是,不習慣,我家里只有一位兄長,不曾有妹妹,自然也從來沒有人叫過我哥哥。”
“嘻嘻,那我不就是你唯一的妹妹了?太好了。”木槿開心地拍起了手,臉上的笑容真叫人沉醉。
“你,還不承認自己是小娃娃,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真不知道你腦子里面裝的都是什麼?”
“哈哈哈,我也不知道啊,我就是每日都很歡喜,在風丘上吹風會讓我歡喜,在百花谷里追蝴蝶也會歡喜,就是千萬不要叫練功。”
“那你想不想和蝴蝶一樣在這百花叢中飛翔?”
“飛?我可以嗎?”
“走。”
“啊!”
木槿還沒有反應過來之時,自己已經被肖月白緊緊環在腰間,而且,他們正在百花谷上空飛翔盤旋。她只覺心髒地狠狠地抽了一下,雙腿有向下墜的感覺,兩只手死死抱著肖月白的脖子,緊閉的雙眼都快擠出眼淚來了。
“睜眼,往下看。”
“我不敢!”
“不怕,有我在,我會護著你。”
“好。”木槿壯著膽子慢慢睜開了眼楮,果然比平時看到的百花谷更有看頭,可以同時看到一整片花海。
“槿兒,把你的胳膊伸開,我帶你靠近一點。”
“嗯嗯。”在肖月白的懷抱里,木槿也漸漸不害怕了,她緩緩伸直了雙臂,想象自己是一只蝴蝶一般在花瓣上飛過,香味彌漫著兩人的身影,自在徜徉。
“哇!好玩好玩!我還想玩。”
“你可忘了我是個患病之人?剛剛那一遭已經耗費了大半力氣,倘若再來一回我怕是要被你背回去了。”
“月白哥哥你輕功這麼好我看著也不像病人呀,你這個體寒之癥怕許是沒有大礙的。”
“你若是看了我發作起來的樣子就不會如此說了。”
“那,那閣主當真解不了嗎?”
“嗯,或許這就是我的命數。”
“我從不信命,你等著我,等我練好了功法,學會了煉香,我定能醫好你。”
“那我定會等你。”
“哈哈,約定了就不能食言了。”
“好。”
“不過話說回來,你輕功怎麼那麼好,你那個寒疾不影響練功嗎?”
“自然是比旁人多吃了一些苦頭的,但是我必須要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
“那你的家人呢?”
“雙親健在,只是”
“只是什麼?”
“無妨,不提也罷。”
“嗯。反正你現在武功這麼高,以後一定可以好好保護自己的。”
“”
兩人並肩坐在正午的日頭下,一個滔滔不絕話如雨落,一個安靜聆听頷首微笑,相談甚歡居然忘記了時辰,直到凝霜吹響了口信才把木槿的話匣子給關上,她急急與肖月白告別,又急急離開。
“哎,每一次都風風火火。”這個熱情似火,愛說愛笑的小丫頭像扎進肖月白心底的一根刺,每次想拔出就扎得越深,讓他蒼白冰冷的人生重新有了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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