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了！殺人了！”
整個街道徹底亂成一團，人群相互推搡著，硬生生在擁擠的街道上擠出了一大段的空白。那血淋淋的尸體刺激著人們感官。他們像躲瘟神一樣躲避著場中的白袍女子，唯恐離得近些，便會被人家如砍瓜切菜一樣索了命去。
“說起來，這地方倒是離五色觀挺近的。”葉璃兒既像是和若夏說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一提到五色觀，她便想起了那靈劍宗里的兩位師叔。他們倒是宗門里少有用真心對待葉璃兒的。故人已逝，有些事情，總要有人清算一下才行。她可不認為那峰上兩人的一番殉道，殺得那麼幾個人，就能抵得上他們那些宗門所犯下的罪過。雖然那罪過是針對天下人的，可終究礙到了她的眼。
若夏緊跟在她的身後，就像是一條小尾巴。
“靈武師叔的素齋，當真是讓人懷念啊！我也時常下廚，可不論怎麼做，都做不出那個味道來。味道尚且不及，更不要說那些額外的功能了。”
葉璃兒自顧自挑起來話頭兒，似是又回到了降服虎妖的時候。一想起靈武那肉山一樣的身軀，手里攥著個牙簽似的勺子炒菜，她就是一陣懷念。可那樣的驚險而又歡樂的日子，終究是一去不復返了。
“師父你說過，靈武師叔祖是以廚入道，定然在這上面鑽研頗深。我記得，靈武師叔祖菜園子里的菜都是有靈性的。怕是也只有他那等奇人，才能將料理做得如此出色了。”若夏也是吃過幾次素齋的。對于靈武印象頗深。尤其是他那體型！
靈武在峰上戰死的時候，她們才知道，那肉山之下蘊含的根本不是脂肪，而是這多少年來積攢的天地元力。
“靈劍宗終究是變了。若是宗門里能多一些靈武師叔和黃奕師叔那樣的人，又如何會淪落到如此地步？”葉璃兒雖然和他們接觸不是很多，可跟在執法隊弟子的身邊，總是能听到些小道消息的。靈劍宗的赫赫威名，都是他們這些二代弟子拼了命廝殺出來的。眼見著天庭苦苦相逼，又是他們出來背鍋，替眾人多謀上一條活路。那鐵血錚錚的漢子，就這麼義無反顧死戰在了自家宗門的峰頂。可卻連下葬，都不能入劍冢。甚至不能留在峰上。
想到了這里，葉璃兒伸手提了若夏，施展神力將她包裹，朝著一個她異常熟悉的地方挪移了過去。
三座小小的墳包兒立在院兒前的空地上。
茅草屋因為長時間沒人居住，已經塌了。小院兒里也是雜草叢生，顯得凌亂不堪。不過墳包兒前的草倒不是很茂盛。劍無殤沒有身死之前，還是會經常過來看看的。
葉璃兒打量著那三座孤墳，久久沒有言語。沒有墓碑，沒有常青樹，沒有貢品，除了雜草之外，什麼都沒有！她伸手撫摸著倒了一半的籬笆，上面爬滿了藤蔓，再也不是她熟悉的那個顏色了。
“師父，這里是……”
“這里是我拜師的地方，成長的地方。也是我被別人帶上宗門的地方。”
若夏知道了，眼前的墳冢之中，怕就是靈空的尸身了。
“這里躺著的，是我的師父，同樣，還有靈武和黃奕兩位師叔。”
葉璃兒似是陷入了追憶之中，久久沒再言語。若夏走到墳前，畢恭畢敬磕了幾個頭，這才站起身，替那墳冢清理起了周邊的雜草。
葉璃兒的心情無疑是凌亂的。
替靈空復仇這個念頭兒，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放下的呢？他救她，養她，關愛她，卻又設計她。那紛紛擾擾的思緒在腦海中不住地盤旋，讓她感覺有些焦躁。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就如靈空留在她識海的那絲執念所說，他的計劃終究是失敗了。在他對她坦言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不是他所掌控的傀偶了。
可是他對她的恩情，她卻沒有報過。
葉璃兒終究還是來到了墳前，彎下了自己的腰。
劍仙終究是劍仙，就算是死了，墳頭上的草都帶著絲絲的劍意。若夏拔了沒幾根，手上便是割出了數道血口。她並沒有在意，自顧自的拔著，任憑著手上鮮血流淌。
“去處理一下吧！這里我來。”
葉璃兒伏下了身子，抓住了那帶著凌厲劍意的草葉。
以前的她總會想來看看，可因為修為不夠，沒辦法御劍而遲遲沒有過來。到後來她學會了御劍，卻又是總是因為各種各樣的事情，走不開。或許從那時起，她便是和靈空疏遠了。人和人的關系似乎怎麼都逃不出這些定數。當一個人從你的生活中消失之後，他帶給你的影響也會隨之消失。時間或長或短，但總會變得不再記起，在腦海中淡去了身影。
葉璃兒其實有很多話想要對靈空說，想要對黃奕說，想要對靈武說。可話到了嘴邊，就只變成了最為簡單的問候。
“我來了！”
若夏退了下去，站在了小院兒的外面。
“師叔，你的菜園子我沒有去看。虧得你把它交給了我，我卻一次都沒有去看過。現在想想，明明有很多時間可以去看上一看的。”
她取了壺酒，放在了墳前的土地上。
“若夏長大了，形體也已經修成了。若是你泉下有知，想來也會很開心吧！就是劍法差了些，不過眼下卻是有足夠的人，可以讓她用來練手。”
“黃奕師叔，你和肖瀟師姐，還真是讓人羨慕啊！我也不知想過多少次，干脆便和無殤死在一起，也算是落個清淨。身上的重擔就這麼一卸，從此便徹底解脫了。可是我不能！不止是不能死，甚至連避世，或是悄然走脫都做不到。我是不是很傻？非要將這擔子攬到自己身上？”
“肖瀟師姐，我總是想和你說些貼己話。以前總是惹你生氣，是我不對。你原諒我可好？那些跟在你身邊的日子里，現在回想起來，總是讓人心安得很。你總說傻丫頭好命，可我明明不聰明，卻為什麼命不好呢？”
風兒輕輕的搖擺，吹動了葉璃兒的發絲。她眼眶微紅，又想起了肖瀟點著她腦門兒的模樣。那清冷的美人，如今已經化作了一捧黃土，再也沒了往日那份輕靈美艷。
“你們都是騙子！說話不算話的騙子。明明說好了，要看著我嫁人的。可是你們誰都沒有守約！”
樹林里靜悄悄的，一只小兔子探頭探腦的，被若夏揮手趕到了一旁。沒人回應葉璃兒的話語。讓那跪在墳前的身影，顯得格外孤單起來。
葉璃兒是不想和靈空說話的。她站起身走了兩步，眼淚止不住地滾落了下來。明明已經決定不原諒他，可一來到墳前，她竟是如此沒有骨氣。
葉璃兒再次跪倒了下來，跪在了靈空的墳前。
“師父，我現在也是一方人杰，坐上宗主之位了。你，可曾為我感到欣慰嗎？”這麼多年了，葉璃兒歸根究底，只想听靈空說上一句，我家丫頭做得真不錯！
她想要得到他的承認，哪怕是一句都好。本以為再也沒有機會了，可她怎麼也想不到，竟然還有一天，能夠在自己的識海和靈空相遇。時間是短暫的，他除了交代事情就是說對不起。雖然發自肺腑，可終究沒有表示過一絲對她的承認。
她自嘲的笑了笑︰“我知道，在你的心底，我永遠都是一個需要你操心的傻丫頭。可是我現在真的不一樣了。你徒弟都能和天下為敵了！現在的你，會為我感到自豪嗎？我成神了，渡過神劫了。可我現在，卻成了孤家寡人了。”
“劍明恨我妒我，不肯要我。你說過，是你的錯。”
“那無殤呢？又是誰的錯？你不是手段很多嗎？你連臨死前都能送一道神識進入我的識海，你倒是幫幫我！我再也不記恨你了，我再也不埋怨你了。只要你把無殤還給我，哪怕是讓我立刻去死，我也心甘情願。”
天道都沒有辦法的事情，靈空又如何能有辦法。別說他現在已經徹底死去，就算他活過來，面對葉璃兒的請求也是毫無辦法。只能任由葉璃兒這麼歇斯底里，梨花帶雨。
“你的遺志，我怕是繼承不了了。想來你也不會怪我，因為你放棄計劃的時候，就已經默認了這一結果。靈劍宗已經完了！它注定要毀在劍明的手里。因為現在的它，已經成了天庭的一條忠狗。不過你放心，我會照顧好師娘的。”
她似是想起了什麼，取出乾坤珠拉了一只七彩錦雞出來。這東西，也是老頭兒極為愛吃的事物了。雖然有段時間沒有擺弄著些東西，可她依舊是極為熟練的擺弄著，片刻功夫就已經支好了鍋。
她又取了些熟食，放在了三座墳前。趁著炖雞的功夫，給這三座墳里躺著的四個人分別敬了酒。有些話，人活著的時候怎麼都說不出口。可眼下人死了，能夠說得出口了。卻是再也沒人听了。
“師叔，現在黃石師兄天天在你們劍池峰上烤羊腿。那味道別提有多好了。總想著能讓你吃口熱乎的呢！還給你們備了酒，燒了些衣服。雖然不像肖瀟師姐那般巧手，可衣服也是成衣鋪子里的手藝人做的。若是你們嫌棄，大可以讓師姐再動手改改。”
“靈武師叔，你那菜園子倒是可惜了。靈化屠戮宗門的時候，一把火給燒了個干淨，估計你該心疼壞了。這件事情賴我，要是先去把它收了，便也沒這檔子事兒了。這件事我記下了。那小城的菜園子，過些日子我便去收了。”
雞湯咕嘟嘟冒著泡兒，傳來淡淡的芬芳。她掀了鍋蓋，任憑那香氣圍著墳冢不停地環繞。香氣久久不肯散去，不知是不是幾人泉下有知，特意敢來聞上一聞。
這鍋湯炖了好一會兒，肉也爛了，味道更是濃郁。那骨髓里的油兒全都流了出來，香得厲害。葉璃兒又撒了些佐料，調了火候再次蓋上鍋蓋。
劍無殤的魂珠在她的頸間搖擺著，那抹藍色已經越來越淡，眼見著只剩下一絲了。她知道，要不了兩日，便是她和他分離的時候了。有些事情，他是等不及她去做了。
葉璃兒不急，劍無殤定然也是不急的。她挽了挽袖子，開始替幾座墳冢添土。這種事情她雖然沒有做過，可見過。當小乞丐的時候，遇到別人送喪的隊伍，總會跟在後面觀望的。若是能撿上一兩個銅子兒，那就像是過年一樣了。話不好听，可原先的她總是盼著死人的。眼下她不盼了，因為她身邊的人死得太多了。
若夏站在院子外面，時不時回頭看看身後。看到葉璃兒開始忙碌，她不由得松了口氣。人若是壓抑的久了，便容易出問題。葉璃兒的情況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眼下有事情忙碌，便能稍稍轉移她的注意力。發泄也好，哭泣也罷，只要能把擠壓的情感宣泄出來，便是好的。她看得實在是過于認真了，以至于一個身影悄然靠近，卻沒有注意到。
“原來是你個小丫頭啊！”
突如其來的人聲，嚇了若夏一跳。她一個後跳，靈劍直接出竅，自身的乾坤陣圖更是第一時間施展開來，將那來人籠罩其中。
吳凡當真是有夠郁悶的。不就是打聲招呼嗎？至于一上來就動刀動槍嗎？難道現下的正道宗門都改規矩了？不說廢話直接就動手？
“是我，是我啊！吳凡！你師父的結義大哥！”
他幾個掠步閃開運轉的陣勢，手指一點破開了撲面而來的迷陣。
“小姑娘家家的，怎麼說出手就出手唉！差點兒弄破我的衣服！”
若夏此時已經認出了吳凡。可她並沒有收起靈劍或是陣勢的意思。反而是眯起了雙眼，質問道︰“你怎麼會來這里？”
吳凡眉頭一挑︰“這林子是你家的？我要去哪里還要給你打報告不成？別廢話了，你這陣勢困不住我，速速解了。還有，我妹妹在這里吧！你可甭騙我，能把雞湯炖出這個味道的，除了她還真沒別人了！”
若夏心道，你這人還真是奇了怪了。這都什麼跟什麼啊！你屬狗的？聞著味兒就來了？上次也是這樣，沖著雞湯就突兀地冒了出來。這次又是！敢情這雞湯都成了傳訊靈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