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起茶碗,喝了口茶壓壓驚,李延慶淡然道︰“少卿,三萬貫可絕非小錢,我大周去歲的賦稅,也才三百萬貫不到。”
官場人都知道,賦稅只是朝廷收入的一小部分。
朝廷絕大部分收入,都來自鹽酒鐵等民生資源的專營。
但這並不妨礙李延慶拿朝廷賦稅來當對比的對象。
馮吉笑了笑,回道︰“對尋常人來說,三萬貫確實遙不可及,不過據我所知,衙內在外城可謂是田連阡陌,對衙內來說,這三萬貫,不過是九牛一毛罷了。”
李延慶輕哼一聲︰“呵,你這消息倒也靈通。”
馮吉賠笑道︰“讓衙內見笑了,不過是在市井間偶然听聞的小道消息。”
看樣子,這馮吉今天是有備而來,各種消息都打探到位了李延慶思緒微動,又想喝茶,低頭見茶碗以空,敲了敲扶手,立刻就有侍女端著茶壺進到屋中。
替兩人滿上茶碗,侍女裊裊婷婷退出客廳。
視線透過繚繞的水霧,李延慶輕聲道︰“若是我借錢給少卿,那少卿何時能還上呢?”
馮吉聞言,面色有些尷尬,低頭看了會腳尖,方才緩慢回道︰“我出資的商隊,嗯往來西域、開封,若是運氣好,興許明年便能還錢,可若是路有阻隔,那也許就要兩年乃至三年了。”
說罷,馮吉忍不住尷笑了兩聲。
馮吉也知道這借口很難瞞過李延慶,他早就明白,面前這位少年郎絕非初出茅廬的雛鳥,但為了臉面,也只能找個借口糊弄下了。
還西域的商隊呢,臨時編個借口出來也不容易吧李延慶忍住笑意,但轉念又想到︰
不對,不對勁,馮吉貪墨的販書款應該是兩萬貫,那只需將這兩萬貫的窟窿填上,就足以應付御史台,那他為何開口就借三萬貫?
收起思緒,李延慶看向馮吉,問道︰“以少卿的名望,我還是樂意借錢的,想必少卿也不是那種有債不還的人吧?”
馮吉聞言心中一喜,以為借錢終于有望,卻還是不緊不慢地回道︰“這是自然,我馮吉向來有債必償。”
其實馮吉從未借過錢,更遑論還債了。
“不過”
但李延慶話鋒一轉,瞬間讓馮吉沉下的心又提了起來。
馮吉抿著嘴唇,目光看似盯著對面牆上的字畫,實則不停用余光瞟著李延慶,就怕從李延慶口中蹦出什麼壞消息。
李延慶看著馮吉極力掩藏,生怕被人看穿內心緊張的模樣,有些想笑,但還是嚴肅面容︰“錢,我是能借你一些,但三萬貫恐怕有點難度,你應該清楚,即便對我李家而言,三萬貫也絕非一筆小錢。”
馮吉的面容有一瞬黑了下來,但轉瞬就回歸正常。
李延慶敏銳地把握到了這個微妙的變化,心中頓時思緒如潮︰看樣子,馮吉的剛需還真不止兩萬貫,那這多出來的一萬貫到底是什麼用途?
莫不成,馮吉在失去販書款這項穩定收入後,還想繼續培植官場與市井中的勢力,所以要額外借一萬貫,維持開銷?李延慶心中很快浮現出一個猜想。
“我明白衙內的難處,但只要衙內願意解囊相助,我馮吉有恩必報!”馮吉這話說得響亮,但仔細听來,話里卻透著一絲艱難。
要想繼續維持麾下勢力的擴張,馮吉就需要源源不斷的海量錢財。
但他薪俸極為有限,國子監的賣書款是他唯一的穩定財路。
如今這條財路斷了,馮吉卻並未死心,只要能從李延慶這借到三萬貫,他便能挺一年左右,這段時間里努努力,未必不能找到另一條財路。
但李延慶就算是不借錢,馮吉又能如何呢?他又沒有可以脅迫李延慶的手段,些許人脈就是他能拿出的全部籌碼。
正當馮吉心灰意冷,思索著該如何渡過難關之際,李延慶開口了︰“雖說我現在拿不出三萬貫來,但可以分期借給你,比如先借你一萬貫,剩余兩萬貫,以每月一千貫的方式借出。”
這一席話,令馮吉的心情幽而復明,峰回路轉太快,以至于讓他有些控制不住情緒,甚至放棄了思考。
如果李延慶真相信了馮吉做生意的鬼扯,哪會搞什麼分期借錢?錢能分期借,生意能分期做麼?
馮吉忍不住站起身︰“衙內此言當真?”
“自然是真的。”李延慶端起茶碗,悠悠抿了口熱茶,心中暗道︰
這馮吉的情緒怎這般好調動?他對于錢的渴望未免太深了,這過深的渴望甚至能影響他的判斷以及思維。
不過自己正好可借此機會,用分期借錢的方式,讓他加深對自己的依賴,如此便可利用與掌控他手中的人脈。
花間社的那幫官員雖然職位大多不高,但再細的絲線,若是能幾十條擰成一股,也能成為一根堅韌的繩索。
這條串起幾十名文官的繩索,正是李家如今最欠缺的力量。
父親如今正在淮南排除異己,為了李家的未來,自己可不能止步不前
夜深時分,正是密議的大好時機。
不光李府內有人密議,皇宮中同樣如此。
皇宮一間偏殿內,當朝皇帝郭榮,與王樸、趙匡胤、袁彥、王贊齊聚一堂。
這四人,皆是郭榮登基前就任澶州節度使時的幕府舊臣。
其中,趙匡胤乃是澶州馬軍都指揮使,如今官至防御使,任職殿前司都虞候。
趙匡胤本計劃隨北撤騎兵一道返回開封,路途中接到郭榮密令,便脫離大部隊快馬加鞭趕回開封,今夜剛剛入城,比李延慶晚到兩日。
袁彥是澶州步軍都指揮使,如今同樣官至防御使,任職殿前司內外步軍都軍頭,說起來拗口,其實就是負責拱衛皇室。
這兩位皆是郭榮最信賴的武將,趙匡胤主外,替郭榮監管殿前司;袁彥主內,貼身護衛郭榮安危。
王樸則是澶州節度掌書記,如今官至樞密副使,並兼任知開封府,替郭榮打理樞密院與開封府周朝最為核心的兩個衙門。
王贊在四人中地位最低,當年僅是澶州一小吏,因才干出眾,被郭榮器重,擢升為澶州馬步軍都虞候,主管澶州馬步獄,如今官至三司副使。
七月時,王贊曾奉命南下壽州大營,調查李繼勛失職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