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秦夜神秘兮兮說去個好地方，到了地方發現居然是勾欄。</p>
還是個很大的勾欄，看規模，容納大幾百人肯定沒問題。</p>
據秦夜介紹說，岳州分西瓦東瓦，這是西瓦最大的勾欄。</p>
西瓦、東瓦就是“勾欄瓦舍”的瓦。</p>
東瓦的各色勾欄是專供給岳州各營軍士閑暇娛樂的場所。</p>
西瓦那就不一樣了，對所有人開放。</p>
不管風雨寒暑，每天都有各式各樣的演出。</p>
雜技、武術、幻術，百戲、雜樂、傀儡戲，亦不乏歌舞。</p>
可謂百戲雜陳。</p>
市民農民，商賈商販，乃至官吏子弟，紛沓而至，無所不來。</p>
跟秦樓楚館不同，瓦舍以賣藝為主，起碼明面上不涉及賣身。</p>
當然也屬于風月場，比那些單純賣皮肉的低級場所高級不少。</p>
如果光看表演還則罷了，一旦涉及“色”，那就不是尋常百姓能夠消費起的。</p>
這種地方，真正的大人物是不會來的。</p>
平民太多，人多太鬧，安全無法保障，尤其太嘈雜。</p>
根本沒可能安心欣賞。</p>
多半還會認為層次太低，有失身份。</p>
風沙已經很久沒有涉足了，上一次還是在許州，別人請他去看傀儡戲。</p>
那僅是蜻蜓點水，從進門到包廂，從包廂再出門。</p>
兩點一線，沒有切身體會過其間的氛圍。</p>
這次不然，秦夜居然沒有安排包廂。</p>
只是在大廳前排的角落里包了席位。</p>
大約可容十來人。</p>
好在位置偏僻，加上是榻席，三面有圍，可以遮擋視線。</p>
不然宮天雪連面紗都不敢摘。</p>
她曾在岳州數次演舞，不乏面向平民，認識她的人很多。</p>
就算卸了妝不容易認出來，真遇上幾個眼尖的喊幾嗓子，麻煩可就大了。</p>
小竹一來就搶在宮天雪和秦夜之間坐下，好像生怕兩人挨得太近。</p>
弄得秦夜渾身上下哪里都不自在，一直給風沙打眼色。</p>
好像在說這是她自己坐過來的，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p>
就差舉起雙手示意清白了。</p>
好在小竹一坐下就使勁地找宮天雪說話，不然他有嘴都說不清了。</p>
風沙看他一臉無奈加無辜的樣子，就笑。</p>
秦夜把小竹找來，擺明想纏住他，結果自己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p>
不過，很快笑不出來了。</p>
他喜歡安靜，這里實在太吵。</p>
放眼望去，全是人頭。</p>
旁邊不停有人走過。</p>
三五好友勾肩搭背，停下寒暄。</p>
旁若無人，放肆談笑。</p>
繪聲明顯受不了，一臉嫌棄神色，嘴里都噥個不停。</p>
因為環境實在嘈雜，風沙听不清她到底在都囔什麼。</p>
有那麼只言片語，好像在罵人。</p>
肯定不敢罵他，八成是罵秦夜。</p>
江離離還好。</p>
她在江城做過步快，給李含章當過副手，那時沒少來這種三教九流聚集的場所。</p>
算得上非常熟悉。</p>
小廝來後，秦夜在那兒磕磕巴巴地跟小廝扯話。</p>
一副不是熟客非要裝熟客的模樣。</p>
扯了半天扯不清楚。</p>
江離離很快接上話，三兩句就把那小廝唬住了，乖得點頭哈腰。</p>
很快送上來幾本書折，各色茶點也紛紛擺齊。</p>
秦夜好像不明白江離離跟人家到底說了些什麼，好奇問了幾句。</p>
江離離臉蛋一紅，小聲道︰“也沒說什麼……”</p>
“江湖有黑話，瓦舍有隱語。”</p>
風沙截話道︰“那就是個皮條客，說得不是什麼好話，離離把他趕走了。”</p>
風月場上的事他幾乎都懂，其實宮天雪也懂，反正肯定比江離離懂得多。</p>
畢竟身在風月場，沒吃過豬肉至少見過豬跑。</p>
他認為秦夜八成也懂，只是在那兒裝不懂呢！</p>
秦夜就笑，笑得有點傻。</p>
也不知真傻，還是裝傻。</p>
風沙毫不猶豫地認定為後者。</p>
他不清楚這小子為什麼故意裝嫩，反正肯定沒安什麼好心。</p>
“那提茶瓶暗示待會兒幾場戲的歌舞伎都是可以待客的。一席四 ，見燭即倍，是說陪宴侍酒的價格，日席約莫兩萬錢，也就是二十貫，夜席翻倍。”</p>
宮天雪笑語盈盈介紹道︰“至于他後面說的八分羹、傳香枕、交紅被、鎖蓮燈，那是其他的名目，他剛報到八分羹要幾多錢，離離姐就把他趕走了。”</p>
一番娓娓道來，口齒伶俐動人。</p>
小竹听得十分入神，神情晦暗。</p>
顯然想到自家姐妹曾被人這樣報價待售，像牲口一樣任人挑選。</p>
宮天雪摟住她的肩膀，轉眸沖秦夜露齒一笑︰“還想知道那些名目是什麼意思？鎖蓮燈之上又有什麼名堂麼？”</p>
雖然是柔聲細語，巧笑嫣然，恰好台上鏘鏘鏘急敲鑼，很有股殺氣騰騰的意味。</p>
秦夜見宮天雪明媚可人的笑顏，死活笑不出來了。</p>
額汗直冒，雙手連擺，連道不想。</p>
風沙望著宮天雪，甚是欣慰。</p>
落落大方，綿里藏針。</p>
這丫頭已經可以從容不迫地獨當一面了。</p>
唯一欠缺的就是扎完人家，該給個台階。</p>
不過，以兩人的關系，這台階確實可以不給。</p>
“要說這些名目也是有典故的。前唐雲仙雜記有載宣城名妓史鳳待客以等差。”</p>
風沙笑道︰“交紅被、傳香枕、八分羹以下不見，以閉門羹待之，並使人致語，請公夢中來。從此便有了吃閉門羹一說。”</p>
宮天雪不給台階，他還是要給的。</p>
秦夜果然不那麼尷尬了，跟著笑道︰“風少學識淵博，小弟佩服之至。”</p>
暗里偷抹額上冷汗，心道風少還是很夠朋友的。</p>
“你經常來這種地方嗎？”</p>
小竹一直插不上話，這會兒忍不住問風沙道︰“怎麼這麼熟啊！什麼都知道。”</p>
風沙沒想到扯來扯去，居然把自己給坑了，忙解釋道︰“我是升天閣的東主呢！有關風月的典故不懂怎麼行？”</p>
見他慌里慌張的樣子，不僅秦夜在旁竊笑，宮天雪也抿唇輕笑。</p>
小竹一想也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小聲道︰“錯怪你啦！”</p>
轉念一想，我為什麼要給他道歉？又把小臉板了起來。</p>
風沙見她來回變顏色，不由感嘆，果然女人心海底針。</p>
宮天雪很懂事地岔話道︰“你帶我們來這里干什麼呀？”當然是跟秦夜說話。</p>
“忘了說了。”秦夜像是突然恍悟一樣，拍腦門道︰“最近民間流行一種雜劇，特別在以歌舞演繹出故事，近來最出名的自然是劍舞戲，就名劍舞，你說有趣不？”</p>
風沙听完恍然，升天閣是以劍舞聞名，宮天雪也是以劍舞揚名。</p>
秦夜這小子是投其所好，上桿子拍宮天雪馬屁呢！</p>
宮天雪顯然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听完沉吟道︰“早在前唐時候已經有蘭陵王、踏謠娘等有故事的歌舞，歌、說、舞、打、扮俱全，你說得這劍舞有什麼不同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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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夜啊了一聲，有些懵逼。</p>
他只是覺得跟以往看得歌舞完全不一樣，又明顯是因為宮天雪在岳州演舞之後，引發的劍舞熱潮，所以拿來討好而已。</p>
真要談深一點，他就全然不知了。</p>
這方面，宮天雪自幼浸淫，他一個外行人，根本接不上話。</p>
風沙圓場道︰“有什麼不同，看看不就知道了。”</p>
相較歌舞的形式，他更關心秦夜說的“民間流行”四個字。</p>
民間流行就意味著可以用來“移風易俗”。</p>
另外，設名花榜也絕對離不開這四個字。</p>
目前台上正在表演雜技。</p>
幾人好奇的等了一會兒，雜技退下，歌舞登台。</p>
登場的兩名劍舞者皆女扮男裝，身著古典的漢服。</p>
年紀一大一小，容貌妍麗，體態出眾，身手矯捷。</p>
風沙看了一陣，覺得還行。</p>
雖然兩女的歌喉舞技在他看來不值一提，有趣的是劍舞這出戲講得鴻門宴。</p>
項莊欲殺劉邦，項伯拔劍起舞，以身掩護劉邦。</p>
兩女分別扮成項莊和項伯。</p>
紅妝武裝，英姿颯爽。</p>
剛中帶媚，不乏豪悍。</p>
有一種別樣的魅力。</p>
這種魅力風沙經常見到，比如特別愛女扮男裝的伏劍。</p>
所以僅是覺得有點意思而已。</p>
可是台下無比熱烈的氣氛告訴他，大家非常非常喜歡。</p>
應該是平常少見，所以多愛。</p>
轉念想想，由于長期戰亂，武人地位很高，連帶民間風氣尚武。</p>
難免會喜歡紅妝配武裝，而非純柔媚那種。</p>
宮天雪往旁傾身，越過當中的繪聲向風沙道︰“這種形式從前就有，只是不多，某人少見多怪呢！不過，民間居然這麼喜歡，反響這麼熱烈，有些出乎我的預料。”</p>
尋常歌舞，多半是展現自身的魅力，帶出想要表達的意境。</p>
深刻，也意味著晦澀難懂。曲高和寡，一般人未必看得懂。</p>
這種扮演式的歌舞，並非以意境呈現需要讓人領悟的東西。</p>
歌、說，非常直白，舞、打，特別激烈。</p>
直接予人感官上的強烈刺激。</p>
風沙頜首道︰“應該讓羊羊多來這種地方逛一逛。”</p>
林羊羊負責的那些女人，是專門為名花榜準備的。</p>
名花榜不光是面對高層，更主要是面對民間，用來移風易俗的。</p>
所以，當然要首先勾住民間的喜好，勾住之後那才輪到移和易。</p>
這一趟他有所得，沒白來。</p>
這時，台上漢裝兩女拖劍退下，躍上來唐裝兩女。</p>
一女同樣女扮男裝，長持一桿似矛之筆。</p>
另一女盛裝華裙，一手紫劍，一手青鋒。</p>
男裝少女身前設有書桉，踏桉輕舞，以舞作筆，以歌展詞。</p>
甫一開口，風沙就知道為什麼這出戲叫劍舞了。</p>
因為唱得是杜甫的劍器行。</p>
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p>
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p>
居然把兩個不同的典故通過劍舞聯系到一起，有點意思。</p>
可惜持筆歌女的舞姿過于淫艷，有些姿態甚至不算暗示，屬于明示了。</p>
雙劍女踏歌劍舞，紫電翻飛，青蛇游走，游龍自躍，有鳳來儀。</p>
唐人裝束十分豪放，舞裙更見妖冶，是以態雅顏濃，風情萬種。</p>
說實話，這舞排得十分簡陋，歌舞伎的水平極其有限，也就容貌身段還不錯。</p>
而且過于展現“色”，沒有太多“藝”。</p>
風沙僅是覺得有趣而已，看看也不錯，可架不住大家喜歡。</p>
台下火熱的氣氛，稱得上排山倒海。</p>
用來打賞的各色長短薄綢，如紅綃之類，往台上連扔不絕，如同彩浪拍岸。</p>
喝彩聲就像浪聲，一波接著一波。</p>
尤其展裙旋飛，春光乍露那一刻後。</p>
各色薄綢橫飄，直如彩風起暴風。</p>
力盡後落似繽紛之雨，整座彩台皆沐浴其中。</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