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弓著脊背,跪在床上,兩手環抱住自己的肩膀,頭抵床板,抖如篩糠。
小瀾的手搭著門框,詫異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這是怎麼回事?
“阿姨?……”小瀾走近了幾步。
一听到小瀾的聲音,女人猛地抬起頭顱,扭頭,陰郁地看向她。
女人的面龐隱在蓬亂的發絲間,小瀾借著月光,仍可分辨出她蒼白的臉色和黯淡無光的眼神。
“阿姨你怎麼了?”小瀾又問道,“我叫玲來……”
听到玲的名字,女人忽地發出了一聲淒慘的哀嚎,與此同時,女人如同一只敏捷的動物,砰地跳到床下,擦過小瀾的肩膀,飛速沖向客廳。
與女人的身體接觸的瞬間,一陣冰冷順著手臂爬向小瀾的右半邊身體。
好冰啊。
吱——砰!
不好!
小瀾趕緊揉揉胳膊跑到客廳里,只見客廳的大門敞開著,屋里早已不見了女人的身影。
“玲!”小瀾一邊大喊著玲的名字一邊換鞋,“玲快醒醒!阿姨跑了!”
玲的臥室里也沒有一絲動靜。
算了,自己先去追吧。
小瀾穿上鞋子往走廊里追去,女人不在走廊里,想必已經跑了下去。
這里沒有樓梯,電梯正停在一樓。
小瀾使勁戳了好幾下電梯按鈕,還好下樓不需要門卡,沒一會兒,小瀾就站在了一樓中廳里。
“阿姨?……”小瀾裹緊衣服,來到庭院里,喊道。
夜色已經有些泛白,凌晨快到了。
精致寬敞的庭院里,一個人影也看不到。
跑得這麼快?!
庭院里的夜燈一盞盞熄滅,小瀾繞著樓的周圍轉了一圈,仍沒有找到玲的母親。
忽然,轉角的橘子樹後響起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
小瀾跑著迎了過去。
“阿姨!……”
“哎呦!這孩子!……”
二人迎頭相撞,小瀾被那人反手一推,仰頭摔坐到地上。
那人拄著手里的一根短棍站起身來,從地上拾起什麼東西,拍掉灰塵戴到頭上。
“叫誰阿姨呢?你是誰家的孩子啊?怎麼這麼晚還出門啊?”
說話的是個穿著制服的中年男人,男人揮著手里的電棍,彎腰把小瀾拉了起來。
“叔叔!你有沒有看到阿姨?阿姨往哪里去了?”小瀾急火火地問。
“什麼阿姨啊?你找哪個阿姨?”男人打量著小瀾,“你是哪戶的孩子?我怎麼沒見過你?”
“我……我是這一棟,那家人的朋友,”小瀾指指身後的高樓,“的阿姨剛才跑出去了,外套都沒有穿,我去找阿姨……”
听到這三個數字,男人的臉色就變了,他一把松開小瀾的胳膊,“什麼阿姨……你這孩子胡言亂語的,你不是這小區的人,哪兒來的調皮孩子,趕緊給我出去,回你自己家去!”
“我……”
小瀾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男人推著後背趕向小區正門,她趔趄著問道,“叔叔,怎麼了嗎?”
“小孩子多琢磨點有用的,別成天耽誤大人的工作!”男人沒好氣地推了小瀾一下,他的眼神卻有意無意地往四樓瞟去,“你這麼晚出來你爸媽多擔心!這孩子……”
小瀾也看向樓側的窗戶,在這寒冷的凌晨,天還沒開始大亮,這棟樓的許多人家的燈就已經開啟了。
但四樓的窗戶都是黑暗的。
看來玲還是沒有醒。
不知道玲在睡醒的時候,發現自己不見了,她會怎麼想。
也不知道,阿姨會不會按時回家給她做飯了。
走著走著,小瀾就看不到那棟大樓的模樣了,男人押著小瀾來到小區大門,凶巴巴地叫小瀾在門口等著,他走進大門旁邊的門衛亭里去取什麼東西,小瀾還以為會是鑰匙或門卡之類的玩意,卻見男人提著一件灰綠色的外套走了出來。
男人凶著一張臉,粗魯地把外套遞給了小瀾,又從口袋里掏出一袋餅干,塞進小瀾抱著厚外套的懷里。
“你個小……趕緊回家,以後別來別人小區亂逛!”男人在她肩膀上扒拉了一下,推著她出了大門。
小瀾抱著一堆東西,隔著門欄認真道,“叔叔,我真的是家的女孩請來的客人。”
男人砰地關上鐵門,沒好氣地喊道,“那你有本事再叫她家人出來接你!……你再不走我就要打你啦!”
小瀾遠離了男人的電棍能夠揮到的範圍,大聲喊,“謝謝叔叔!”
“快滾!”
小瀾抱著外套和餅干,沿著街道跑開了。
女人已經不見了,玲還在的臥室里一個人孤零零地睡著,現在自己要去一個能夠讓玲尋找到自己的地方。
小瀾沿著記憶中的路線,繞過幾條街,找到了公園角落里的那頂簡陋的帳篷。
回到這里,還有另一個目的。
要想了解發生在玲身上的這件事的性質,首先也要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是以何種存在摻和到這件事情中的。
玲一直叫自己“天神姐姐”,難道自己真的是吳仁那樣的神明嗎?
如果是這樣子的話,玲又為什麼會過來尋找神明來幫她處理母親的事呢?
小瀾左右看看,天還沒全亮,公園里只有幾個老人在悠閑地散步,小瀾用後背拱開帳篷兩側的簾子,彎腰鑽了進去。
帳篷里一片漆黑,小瀾眯著眼楮隱約找到了椅子的位置,把外套搭在椅背上,自己繞了幾圈尋找起光源。
尋找無果。
小瀾叉起腰,摸索著坐到椅子上,開始翻找起面前的木桌。
此時的水晶球里沒有一絲光線,看起來就是個大石頭的模樣,小瀾把餅干放在水晶球邊,自己則拉開了木桌兩側的抽屜。
兩邊的抽屜里,各放置著一本冊子,左邊抽屜里的那本比較薄,右邊的那本厚一些。
小瀾拿起兩本冊子,起身來到帳篷門口,正準備借著戶外的光線瞧瞧本子上的內容,腳下忽起的奇怪搔動卻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拿開本子,低頭。
灰白的地磚上,出現了幾縷黑色的發絲,那發絲在地上蠕動著,幾根黑發蜷曲起來,繞過小瀾的鞋面,在她的腳踝處搔動。
小瀾沿著發絲的盡頭看去,見那長長的黑發竟繞過了自己的帳篷邊緣,正向自己的帳篷內部蔓延。
帳篷右側忽地凹進來了一塊,像有什麼人,在緊貼著帳篷邊緣,往門口靠近。
小瀾屏住呼吸,向帳篷右側緩緩挪去。
那凹陷來到了轉角處。
嚓——
有什麼東西劃過帳篷粗糙的布面,四根烏黑尖利的指甲,出現在帳篷右側。
小瀾低俯著身子,抬起拳頭。
一張慘白的臉,猛地迎了過來。
“天神大人……”
“呔!何方妖怪!”
小瀾一拳掄向那張笑吟吟的白臉,那張臉的主人話還沒說完,一聲哀嚎,捂著臉倒到了地上。
“天神大人!您這是干嘛呀!……您再嫉妒我的容顏,也不可對我做這種事啊!……”
那人穿著一身雪白的長袍,一手捂著自己的臉,一手揪著自己烏黑的頭發,坐在地上痛哭起來。
“這……你……你是誰?”
那人的動作頓住,停了幾秒,眼楮從指縫間露出來,怪聲怪氣地問向小瀾,“天神大人?”
“是我,”小瀾立馬點頭如搗蒜,“你是不是認識我?”
那人依然捂著臉,悻悻地站起了身,一頭黑發像是有自我意識一般,也從小瀾的腳邊卷回到他身後。
“天神大人不記得我了?”那人的眼楮滴溜轉了一圈,似在喃喃自語道,“那我豈不是可以轉世投胎去了?”
“等等!你別想跑!”小瀾抓住正打算掉頭開溜的怪人,“什麼轉世投胎?你給我說清楚,不然你別想轉世,听沒听到?”
見那人掙扎時仍然在護著自己的臉,小瀾又添了一句,“不然我抓花你的臉!讓你轉世做個丑八怪!”
這話的份量果然不同凡響,怪人當即停止了掙扎,再度換上笑吟吟的表情,兩只冰涼的大手握住小瀾的小手,“天神大人這是說什麼呢,這不就跟我容發見外了嗎,我容發死的時候已經說了,一定會在您身邊完成一百件功德,不做完我怎麼會走呢,哈哈,剛才是跟您老開玩笑呢……不過您可是答應過我,來世容發仍得是個絕世美男子哦……”
小瀾抬眼瞅瞅這絕世美男鬼,不屑地哼了一聲,在容發的攙扶下一起走進了帳篷。
“天神大人啊,我來找您說正事的,”容發捏捏自己的鼻子,又捋順了頭頂的發絲,“前面那條大街,來活兒了。”
小瀾在椅子上坐正,問道,“來什麼活兒?”
容發繞著自己的發尾,一臉嫌棄道,“就是啊,有個丑男,哎呀髒死了臭死了,那個男的呀,前幾天喝多了,還開車回家,回家的路上連撞了好幾輛車呀,他家就在那……就是那邊的那個小飯館,天神大人你知道的,就在那條街盡頭,那男的一路撞回家,最後直接開著車撞進他家飯館大堂里啦,他老婆和孩子啊,正在大堂里吃晚飯呢,正好被撞死了,對了對了還有他自己,也被他家的玻璃大門撞死了……天神大人你是沒看見,可熱鬧啦。”
容發手舞足蹈地說著這出悲劇,听得小瀾也很難產生什麼悲傷的情緒了,待他說完,小瀾問道,“所以他們……沒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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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容發諂媚的笑容里,小瀾明白了自己的工作。
幫助死者,超度亡魂。
那麼玲和她的母親,一定也和這件事有關。
見她發呆,容發扭了幾下身子問道,“那我們……出發?”
“啊?”小瀾看了看帳篷門口,心想著要是玲沒有看到自己,應該會在這里等著的,于是點頭道,“嗯,走,出發。”
小瀾剛走出幾步,就听容發在旁邊嗤嗤笑起來。
“你笑什麼?”
“天神大人,冊子啊,冊子您又忘記啦,”容發指了指木桌上的白冊子,“這次可是三個人呢,忘了登記可虧大了……我的意思是,早點夠數,您也好早點脫身嘛,對吧?”
小瀾不明就里,扭身隨手抽起一本冊子,夾在胳肢窩下面走出了帳篷。
容發踮著小碎步跟在小瀾身側,天色大亮,公園里多了好些晨練的人們,小瀾矃c艘謊鄄恢 幽畝 幻婢底又 笳 謖站底擁娜莘 吆叩潰 澳閼飧貝虯紓 膊慌鹵蝗思銥醇 俊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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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瀾點點頭,盡量不去看身後的容發,以免在路人的眼里顯得過于奇怪,左轉再左轉之後,一下子就看到了被撞得千瘡百孔的飯館門臉。
這是家火鍋館子,臨街一側都是玻璃,此時的玻璃都蒙上了裂隙,玻璃門已變成了一個大窟窿和一地碎屑,車子應該被拉走了,只剩下了一片狼藉。
听容發說,事情是幾天前發生的,因此已經沒有了旁觀者,連早起路過的人,都會遠遠繞過那家飯館,在長街的另一側行走。
小瀾無視了幾個路人疑惑的眼神,快步跑進了飯館大堂。
桌椅和前台吧台都變成了碎片,前台的酒架凹進去了一個大坑,酒瓶都落在地上摔碎了,小瀾湊近幾步,見凹陷的牆壁和地面上都是暗紅色的血痕,瞬間,小瀾似乎听到了女人和孩子的尖叫,在那輛她們所熟悉的車子撞過來的時候,她們在想些什麼呢?
那個男人呢,他有沒有看清楚,妻子和女兒驚恐的眼神?在那個時候,他還是醉著的嗎?還是已經醒了?
小瀾晃了晃頭,擺脫開回蕩在腦海里的尖叫。
長長的血痕沿著牆壁滴落,又在地面上拖出一條痕跡。
小瀾低頭,又抬頭,扭身看向飯館中廳。
不知何時,那里出現了一個女孩,女孩抱著一個血淋淋的布娃娃,正瞪著紅黑相間的眼楮,死死盯著小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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