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公公要拜訪的這個高人,名叫祖 。
七品儀曹郎中,司職于禮部,掌吉凶禮制祭祀宗廟。
此人生來干瘦,面相老道,兩撇八字胡,更讓他顯得極為精明干練。
“恭迎大常侍!”祖 見到崔公公,笑臉相迎,倒也不生分,看來有些交情。
崔公公擠出些笑容,說道“祖大人,崔某有事相求啊!”
祖 邀請崔公公入座,奉茶。
“崔大人客氣,在下能做的,定當為崔大人排憂解難!”
崔公公望望四周,見無人在場,便掏出了袖中冊子,說道“煩請祖大人測一測,此人八字,命中可有貴相?”
祖 伸手,想要接過冊子,崔公公卻收回手去。
“這…是誰人的八字?”祖 迷惑問道。
崔公公卻將冊子翻開,用手指蓋住上面的名字,只道“尚不能告知名字,你只測測,這人八字如何?”
祖 點點頭,從桌案下摸出一個八卦銅盤,又拿出六枚銅錢,合于雙手掌心,口中念念有詞
“陰陽無極,生太極天尊,天尊授法,開明天眼,啟!”
‘叮當叮當’六枚銅錢被祖 擲于八卦銅盤上,瞬間便歸了位。
崔公公看了看,不明所以,問道“如何?”
祖 撫了撫八字胡,眉開眼笑,贊道“帝王之命,帝王之命也,崔大人,你莫是拿了陛下的八字來測我虛實,探我道行!”
“帝王之命?!”崔公公眉頭一展,隨即搖頭說道,“並非當今天子,這是別人的八字!!”
“到底是誰啊?”祖 面色有些不安起來,又盯著那名冊看個不停。
無奈崔公公遮掩的嚴嚴實實,祖 根本看不見那上面的名字。
“祖大人可知,此人何時能成就帝業?”崔公公說著,收回了名冊,藏于衣袖。
祖 搖搖頭,說道“在下道行尚淺,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還請崔大人見諒!若要卜算時限長短,恐怕要上山問我師姐!”
“那就不必了,等不及了!”崔公公說著便站起身來,說道,“我先走了,今日無以為謝,日後必有回報!”
祖 呵呵連聲,說道“崔公公言重了,區區小事,不求回報!”
送走了崔公公,祖 突然咳個不停,忙坐了下來,顫抖著喘著大氣。
“泄露天機,怕是要遭天譴的,崔大人,日後你可得回報我祖 啊!!”
………
“陛下駕到!”
長廣王府,卻響起了皇帝駕到的通傳之聲。
高湛和胡王妃趕緊率領眾人,舉儀仗相迎。
“恭迎陛下!”
胡王妃一臉茫然,望向高湛,高湛卻頗為平靜,他知道令萱的事,高洋會找自己算帳。
只是,他沒想到,高洋會親自登門,為了區區一個奴婢!
“不知二哥登門,有所怠慢,還望二哥見諒!”高湛只是微躬其身,以家禮相待!
高洋一拂衣衫,一屁股坐于堂上主位,面色凌厲,瞪著高湛。
“朕是天子,可不再是你口中的二哥!高湛,往日你是如何待朕的,朕既往不咎,可如今,朕是皇帝,你竟敢陽奉陰違,欺君罔上!你可知罪?”
高湛愣了愣,沉住氣,拜道“是臣弟莽撞了,還請二哥……哦,還請陛下恕罪,不過陛下所言,臣弟欺君罔上…指的是何事,臣弟實在不知啊…”
“朕不和你廢話!傳崔慶隆!”高洋眼楮望著天,一臉的不屑。
崔公公急步入內,帶著幾名太監,拜道“奴婢候旨!”
高洋搖頭晃腦,異常神氣,指了指崔公公,說道“細細查看宮人名冊,有個叫魯靈兒的,是哪一天入的浣衣局,你查清楚!!”
崔公公早有準備,裝模作樣地看了半晌,答道“回陛下,魯靈兒是天寶元年孟秋月八日調配到浣衣局去的…”(天寶元年孟秋月十日公元550年7月8日)
“八日?”高洋有些疑惑,皺起了眉頭,“不是十日嗎?”
崔公公咬緊牙關,答道“陛下,的確是八日入的浣衣局!”
“拿來!”高洋很不甘心,伸手要看宮人名冊。
崔公公忙挪步上前,給了高洋。
高洋仔細看了好幾遍,怏怏說道“這麼說,不是仁德皇後溺亡那日調到浣衣局去的?”
崔公公連連點頭,答道“陛下,前兩日,她便去了浣衣局!”
高洋把那名冊重重拍到桌案上,思慮片刻,道“那魯靈兒呢,朕要審一審她!”
胡王妃忙道“二伯,魯靈兒她正帶著兩個孩子呢……”
“胡氏,你還是這般沒有規距嗎?”高洋臉里冒火,嚴厲斥責。
胡王妃回過神來,又道“哦,陛下,她…她正在給儼兒喂奶呢…”
高洋沒好氣地說道“管得了這麼多?帶她出來見朕!”
胡王妃沒轍,只得對身邊的蔓弱耳語了幾句。
“胡氏,你在做什麼?你是在教她怎麼說怎麼做嗎?”高洋拍起桌子。
“不是的,二伯,臣妾是讓這個奴婢去叫魯靈兒啊…”
“那還不快去!!”高洋也拿胡王妃沒轍。
蔓弱匆匆離去,一屋人愣愣地呆著,一言不發。
胡王妃呵呵笑道“二伯總不來,緯兒還常念叨你呢…”
高洋暴跳如雷,咆哮道“朕沒心思听這些…”
胡王妃面色一凜,臉也青了,委屈嘀咕“臣妾只是覺得有些難堪…才拉拉家常嘛…緩和一下氣氛罷了…”
高湛在邊上橫了她一眼,怪她不知輕重。
少時,令萱帶著兩個孩子走了進來,懷里抱一個,手上牽一個。
“奴婢拜見陛下!”令萱躬身行禮。
高洋一眼認出了她,哼道“果然是你!”
高緯不知發生何事,喜喜叫道“二伯,緯兒有禮了,好久不見二伯,緯兒可是掛念你呢…”
高洋擺擺手,沒好氣地說道“無知小兒,當朕是來敘舊的嗎,閃開閃開!”
高緯見他這般凶神惡煞,愣了愣,隨即嘴一撇,大哭起來。
胡王妃急道“二伯,你何必為難一個孩子?”
高湛已是怒不可遏,無論如何,高緯都是你高洋的親佷子,至于這樣高高在上,一點顏面都不留嗎?
“啪~”高湛伸手給了高緯一個耳光。
“哭,只知道哭,你看看你皇帝二伯,何等威風,你這輩子只怕都是枉然!”
令萱心疼,忙把高緯護在身下,加以安撫。
高湛心藏怒火,可又不能找皇帝撒氣,只好將高緯當成了出氣筒。
高洋見高緯哭得更厲害了,不禁狂躁不安,大怒道“高湛,你這巴掌想必是給朕的,是不是?”
高湛拱手說道“陛下誤會了,臣弟只是在管教孩子,並無他意!緯兒生來怯弱,實在沒有男兒氣概,是以用陛下之威,樹以楷模,不知是否妥當?”
“廢話少說,今日不問這些無關之事!”高洋幾近無情,伸手一指令萱,大叫一聲,“魯靈兒~~”
“奴婢在!”令萱躬身俯拜。
“何日去的浣衣局?”
“回陛下,七月初八!”
“仁德皇後哪日薨的?”
“七月初十!”
“怎會記得這麼清楚?”
“中宮之主溘然仙逝,想必人人皆知!”
高洋眯了眯眼,咬了咬牙,尋不出破綻,有些抓狂。
“為何要去浣衣局?”
崔公公怕令萱失了口徑,忙道“回陛下,是因為…”
“閉嘴!朕沒問你,魯靈兒,你說!”高洋轉過臉來,望著崔公公,怒目相向。
崔公公脖子一縮,退于一旁。
令萱思索片刻,淡然說道“那幾日浣洗之物太多,宮人們忙不過來,所以才調了奴婢過去…”
“何日來的長廣王府?”高洋緊追不放,不肯就此罷休。
“回陛下,八月初八得王妃垂愛,有幸來王府伺候三公子…”
“好極了,你這個奴婢命不錯嘛,入宮為奴,一點苦也沒吃,便直接來到了王府,成了阿母,從此高人一等,可是讓宮人們艷羨不得啊!”
令萱听了這話,暗生感嘆,入宮為奴,真象皇帝說的,沒吃過苦嗎?
或許自己所受的苦,在其他人眼中並不算什麼吧!
“承陛下恩澤,奴婢感激不盡!”
高洋哼哼連聲,冷笑道“關朕何事?朕只想知道,這是得上天眷顧,還是有人從中作梗呢?”
高洋目光到到之處,人人皆不說話。
崔公公低著頭,心中忐忑,高湛也一臉冰霜,默不作聲。
胡王妃以為審完了,松了口氣,嘆道“二伯,既然都弄清楚了,就都別繃著臉了,臣妾這就讓人準備晚膳,宴請二伯和諸位大人,想必二伯你也餓了吧?”
高洋一拍桌案,氣道“你這個無知蠢笨的婆娘,瞎攪和什麼?朕今日來,就是想弄清楚,朕的皇宮,是不是都是他高湛的親信?”
崔公公听了這話,臉色變得煞白,看來皇帝早已知道了些什麼!
高湛面色也有些難堪,可他還是肯定,這事,崔公公已經擺平了!
胡王妃抹著眼淚,戚然哭道“這里是臣妾的家,又不是皇宮,皇帝來了,臣妾雖然不敢失了君臣之禮,可好歹皇帝也是我夫君的哥哥,我孩子的二伯啊…”
高洋擺擺手,極不耐煩地說道“傳掖庭令!”
“傳掖庭令~~”太監們一一通傳出去。
掖庭令一路小跑,奔了進來,跪地而拜“奴婢參見陛下!”
“說,荷塘女工魯靈兒,哪日去的浣衣局!”高洋聲色俱厲,橫眉鼓眼。
“回陛下,是七月初十!那日不知何故,崔公公突然派人傳話,速速將魯靈兒調入浣衣局,奴婢也不敢問,只得撥她去了浣衣局,誰知她前腳剛走,便有人傳陛下口諭,命荷塘所有女工為仁德皇後殉葬!奴婢當時還想,是不是常侍大人可憐他們孤兒寡母,發了善心,才將他們配到了浣衣局,既如此,奴婢也只好不聞不問,成全了常侍大人的慈悲心腸了,如今陛下親審此案,奴婢不敢欺瞞陛下,只求陛下開恩,饒恕奴婢吧!”
崔公公嚇得渾身發抖,撲通跪倒在地,拜道“陛下,掖庭令所言不實…”
“閉嘴,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想替高湛隱瞞?你們串通一氣,當朕是傻子嗎?”高洋滿臉得意,哼哼說道,“很好,看來,還是有人對朕忠心的!掖庭令听旨~~”
“奴婢在!”掖庭令忙又伏于地上叩拜。
“即日起,你便是大常侍了!”高洋哈哈大笑。
掖庭令喜出望外,連叩三個響頭,“謝陛下器重,奴婢為了陛下,定會肝腦涂地,死而後已!”
高洋站起身來,對著崔公公一指,說道“該死崔慶隆,若不念你于朕有功,恨不得將你碎尸萬段,大常侍,剝去他的官服,削去所有品級,貶為雜役太監!!”
掖庭令得了勢,歡天喜地,三下五除二,便將崔公公的官服扒了下來。
“陛下,那魯靈兒如何處置?”掖庭令問道。
“來人,將這奴婢打入掖庭獄!!欺君罔上,死路一條!”高洋得意洋洋,看了看魯靈兒,又看了看高湛,不可一世的狂妄樣。
一眾太監一擁而上,押了令萱往外走去。
“乳娘,乳娘~~不要抓我乳娘~~”高緯大哭不止,就要跟了上去,被胡王妃和蔓弱拉了回來。
高湛上前幾步,走到高洋面前,懇求道“陛下若還是我的二哥,又何必如此對待她呢,你明知我心思…竟…竟還要處死她麼?”
你的心思,哈哈,我當然明白,鬼鬼祟祟接到家中,日後再納為妾室,高湛,我偏不讓你如願!
“必~不~能~活!!”高洋雙眼圓睜,比高湛瞪得更大,一臉蔑視。
令萱淚流滿面,哽咽道“殿下,王妃,奴婢的孩兒該如何是好?”
高湛心有不舍,也只能答道“你放心,我和王妃會照顧好他的!”
“二伯,你不能處死她啊,我的孩兒不能沒有乳娘啊……”胡王妃也抹著淚了。
“主僕情深啊~~哈哈哈,”高洋冷笑連連,又道,“傳朕旨意,賜一千侍衛,鎮守長廣王府,好好保護長廣王和王妃,哦,還有朕的兩個佷兒!記住,沒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出入!”
高洋大笑著行了出去,給高湛和胡王妃下達了禁足令。
王府上下,莫不哀婉嘆惜,就一個人除外。
那李夫人心里可是樂開了花,差點笑出了聲。
高湛好歹是皇帝的兄弟,再怎麼著,也不會因一個奴婢引來殺身之禍,只是這魯靈兒,必定會成為兄弟之爭的替罪羊,絕對只有死路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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