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主此言,頗有道理。”慧心贊同道,“昔日貧僧入山修行,雖自詡隔絕于世,實則每時每刻都與世間萬物皆有聯系。不論是來往的香客,亦或是山間不能言語的草木,不論坊間傳聞,亦或是閣中經書典籍,所見所聞,不過是緣起緣滅罷了。”
听完這話,那年輕寨主眸中卻多了幾分含恨的暗色,再次啟唇之時,語氣多了些悵惘。
他不由望向遠處,落入眸中的皆是起伏的樹影山巒,望不到邊際,只是無邊蕭瑟,他不免自嘲起來︰“你是入山修行,而我,不過是苟且偷生罷了,見不得光。”
“既已改頭換面,明知大勢已去,何不安度余生?”慧心嘆道。
“安度……余生?”寨主似是听到什麼笑話一般,“身負血仇談何安度余生?即使飛蛾撲火又如何,反倒叫我安心些。既是山下那些個狗官缺一番政績,我便當這麼一次亂臣賊子,送他們青雲直上有何不可?何況即便我想苟延殘喘下去,某些人卻是容不得我們活下去的。”
慧心微微一怔,只沉默無言。
他心知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的道理。再望向這年輕的寨主之時,難免心頭也浮上了幾分悵惘之意,到底也是個可憐人。
“依慧心法師所見,若我山寨眾人殺下山去,能有幾成勝算?”見慧心沉默不言,寨主移開話題試探道。
“敢問寨內有多少人手?”
“壯年一百五十余人,加之老弱婦孺,統共不過二百一十六人。”寨主倒也坦白。
“以少勝多,自古並非個例,若佔據天時地利人和,山下亦有人接應,想來能有七成勝算。”慧心認真思慮一番,亦坦誠回答,“然今非末世,百姓尚且安居,且因邊關戰亂,臨近州縣皆有駐軍,如此快馬加鞭,調兵至華州不過數日而已,寨主此舉不過螳臂當車罷了,何苦再牽連山寨眾人的性命?”
年輕寨主眼神一黯,卻又轉眼換做狠絕︰“你以為,他們所背負的仇恨能比我少麼?要我們忘記過去的一切,苟且偷生,又怎能甘心!而今我不願再等了,法師亦不必多費口舌,一切都是我的因果罷了。”
“也罷。”慧心默默搖頭,嘆了一口氣,“貧僧本也無意勸你,不過是希望你三思,少牽連無辜罷了。”
“我本也是無辜之人啊……罷了,這條命,本就不該活到現在的。”年輕寨主的眸中滿是郁色。
忽而又再次陷入沉默之中,只听得遠處山林間的鳥鳴,以及自柴房處穿來的 掙扎聲。轉眼間,似有山鳥自半空中俯沖而來,落在屋檐之上,陰涼的瓦礫沾上一絲溫暖,涌起半刻的生機。慧心的目光不由地被這闖入眼簾的兩只山鳥吸引,眸光溫和。
轉而余光掠過這仍不漏真面貌的男子,發覺他亦瞧著屋檐邊的山鳥出神。
那滿是郁色的眉目中,似乎有幾分羨慕之色。
慧心眉尖不由地暗暗揪起,心間又涌出一絲絲同情來,連帶著眼角眉梢都透出些許慈悲之色。他想,終歸是眾生皆苦,死是苦,生亦是苦,身不由己是苦,主動選擇亦是苦……
回過神來,他到底對眼前的男子多了些探究的心思,雖心中有所猜測,終歸是迷霧重重︰“相談許久,寨主早已識出貧僧身份,貧僧卻還不曾知曉寨主的姓名,倒也有幾分可惜。”
“既已落草為寇,前塵一切便作土了,慧心法師喚我連江即可。”經過一番交談,連江對慧心的態度倒也不如初見時那般輕視了,“你我有緣,你的言辭亦頗有幾分智慧,我雖不信僧道,卻也是個惜才之人,自不會將你也關起來。
只是,我卻也不想你干涉太多。計劃結束之前,那些人我是不會放的,包括同你一起的那個丫頭。若她的身份真如她所言的那樣,便更是對我行事的一大助力,如此利器,自當牢牢握住才是,我說的可是?”
慧心抿著唇,眉頭未皺,並未回答連江的問話。
半晌後,他才啟唇說話,而語氣亦染上了他不曾察覺的慍意︰“貧僧還是想奉勸寨主,莫要傷害無辜。”
“……哈哈哈。”連江肆意地笑了幾聲,他的目光淡淡從慧心面上掃過,含著幾分戲謔,“你說,若非她高祖做了那亂臣賊子,她哪里來如今尊貴的好日子?說什麼天道輪回,依我看,這世間當真是個笑話。”
“朝代更迭乃是世間規律,皆是大勢所趨,又豈是簡單的恩恩怨怨?”慧心無奈道。
“罷了,不必再說!”連江的眉尖染上幾分慍怒,“法師且安心在寨中待著便是,自是斷不了你們的吃喝。今日這一路倒也辛苦慧心法師,我亦有些乏了,來人!帶法師下去歇息罷。”
說罷,連江抬手揉了揉眉心,隨即便跨步轉身,勁挺的背影逐漸消失在了慧心的眼眸之中。
隨著連江其中一名手下的帶領,慧心最終被安置在了樓屋東側的廂房之中。靠坐在窗邊的慧心微微側頭,抬眼便可望見遠處起伏的山景,余光亦能瞧見低處的田野及交錯的房屋,當真是一幅閑適悠然的山光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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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到底無心欣賞這幅美好畫面。
慧心早已做好了同樣被關押的準備,而今被安排至此處,著實有些意外。除此之外,他心系那些被關押的眾人,尤其是趙舒玉時,他只覺有些愧疚和無能為力。
念及此,他簡直有些如坐針氈,想要去柴房將趙舒玉解救出來。然他的眸光掃及門口處守著的人影,到底還是冷靜了下來,只是撥弄著佛珠的倉促指尖暴露著他內心的牽掛,以及情緒的焦躁。
心中默念了幾段佛經,稍稍平復了下來,目光再次轉向遠處的風景。
交錯的房屋間,裊裊炊煙穿梭在樹影間,若隱若現,直入雲間。摩挲著溫潤的白玉菩提手串,慧心的目光一點點仔細掃過眼前的萬般景色,不論是山勢走向,或是一草一木的靜佇與搖曳,皆默默留記于腦海之中,只待有用之時。
而此時此刻,被關于柴房的趙舒玉自是不甚好過。
她試圖掙開緊緊捆住她手腳的繩子,然而卻無濟于事。被塞住的嘴始終大大張著,長時間下來已有些嘴酸,有口不能言,有腿不能行,只得靠坐在牆角,長這麼大,當真是沒受過這般大的委屈。
心里煩躁之時,不禁想起慧心來,不知眼下他如何了,可是同她一樣被關了起來?
然趙舒玉哪里曉得,慧心比起她來是自由不少,住處亦比她好上了不知幾倍。唯一相似的,想來都是時時刻刻有人盯著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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