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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皇家音樂學院。
校委會的每周例行會議。
龐大的會議室中一片寂靜,垂落的紅色窗簾遮住了刺眼的陽光,黯淡的陽光照亮了隱約有些昏暗的室內。
除了幾大學院的執教人之外,長桌兩側還分座著幾名來客,他們不屬于皇家音樂學院,可自身代表的背景卻不容忽視他們都是校委會主要成員的代理人,代表著他們背後家族機構和大師的意志。
這些律師私人秘書和管家專門負責為自己的主人解決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保證他們的想法能夠貫徹實施。
在他們面前,西德尼也只能敬陪末坐。
而在西德尼旁邊,還有一位看起來過分年輕的代表列席在會議之上。
那個人眼瞳是鐵灰色的,面孔俊朗而堅定,看起來才二十來歲左右,像是個學校里的學生。
正是蓋文。
他通過自身的才能和學生會的杰出表現獲得了校委會的認可,並且隨著艾德里安家族在衰退多年之後重新崛起,而被校委會吸納,成為其中的一份子。
現在,他正在就近日校委會中所遇到的問題,終于在沉默許久之後發表了自己的意見。
“先生們,我們必須承認,我們近期對學校的管理出現了失誤。尤其是在部分地方,我們采取了錯誤地對策。”
他停頓了一下,肅聲說道︰
“我們正在無端為自己豎立敵人,因為毫無意義的理由和莫名其妙的敵意。”
說到這里,他看了啟示學院的執教人英格瑪一眼,英格瑪的面色難看,不發一語,只是沉默著。
一名代表看了看簡報︰“你是說樂史系的事情?”
“沒錯。”
蓋文點頭,“說實話,我至今無法理解為何校委會會和樂史系之間的矛盾如此針鋒相對,以至于必須將樂史系廢除。
他們沒有揮霍預算。又沒有反對校委會的決策,甚至沒有干預到我們任何的舉措。他們甚至沒有參與到我們和校長的爭執之中來。
我們為什麼要執著與將他們變成我們的敵人?我們不正是要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以維護學院的光榮傳統麼?”
“蓋文,你還年輕。不要質疑校委會的決策。”
英格瑪冷冷地說,“將一個沒有存在意義的院系從目前學院臃腫的機構中剔除,提高學院的運行效率,也是我們工作的一部分。”
“沒有存在意義?”
蓋文皺起眉頭,“恕我無禮。您是說,一個在沒有任何資源扶植的情況下,培育出一名首席在校慶日試煉上做出了如此成績的院系,沒有存在的意義?
那佔據了預算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四大院系是什麼?腫瘤麼?今年在樂史系面前折戟沉沙的啟示學院又是什麼?”
“謹慎言辭,蓋文”
英格瑪的神情越發地陰沉︰“就算你快要成為皇家樂師,也沒有資格對我的學院指手畫腳”
“咳咳咳”
西德尼用力地咳嗽起來,悄悄地踢了一下蓋文,示意他不要和西格瑪硬頂。可蓋文卻毫不退縮,只是看著英格瑪的眼楮,淡然說道︰
“更況且。您執意將樂史系從學院中剔除,是為了提高學院的效率,還是因為自己的私人恩怨?我希望您不要把個人感情代入會議中來。”
“放肆”
英格瑪大怒,眼瞳之中有星辰日月和黑洞的幻象交替而過,整個會議室的空氣像是在那一瞬間稀薄起來。
那是震怒的星見之眼干涉了現實,將環境幾乎都隱隱改變了。
他怒視著蓋文,聲音冰冷,“你膽敢質疑我麼?蓋文不要忘了,你能夠坐在這里只是因為校委會對你的欣賞,不要恃寵而驕我看。最近你膨脹的有些過分了”
“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
蓋文淡淡地說道,看向了那幾位代表,“我相信諸位先生結合我的簡報,也能夠分辨出這一項舉措有多麼的不合常理。
或許樂史系的本身的存在不足以引起我們重視。但亞伯拉罕曾經所代表的東西,還有他的學生帶來的那一封推薦信……希望諸位能夠慎重考慮,不要將他們推到我們的對立面上去。”
在一片沉默之中,震怒地英格瑪氣地說不出話來。
可幾位代表卻翻閱起手中蓋文提交的簡報,看完之後低聲交換起意見來。最後,被推舉出來的那位秘書抬起頭。慎重地看著他︰
“類似的傳言,我們也有听聞,但不足以證實。”
“不知道是真是假,為什麼不當真的來對待呢?”
蓋文反問,“如果我們交好樂史系,哪怕傳言是假的,我們所付出的也不過是一點微不足道的預算而已。
一共就四個人一條狗,就算胡吃海喝,揮霍鋪張,又能浪費多少錢?
但如果傳言是真的……”
蓋文沒有說完,但幾位代表都明白了他的意思,沉思起來︰如果是真的,那還用說?簡直賺翻了
在沉默許久之後,老管家抬起頭,緩緩頷首︰
“或許,這是一個錯誤。”
“我們應該重新考慮對樂史系的舉措。”
“至少不要將他們推到我們的對立面上去……”
很快,代表們交換意見,達成共識之後,看向蓋文︰“這是你的提案,相信你已經有過相關的考量。你覺得,我們應該如何表達善意呢?”
“很簡單。”
蓋文笑了,“我即將畢業,進入皇家樂師團。恐怕五六年之內都無法參與校委會的例行會議的記錄工作了。
在卸任之前,我推舉葉清玄接替我的工作。他的才能和天賦不遜色與我,相信能夠為校委會做出更大的貢獻。”
听到他這麼說,代表們陷入沉思。
“這會不會有些太過刻意?有失校委會的體面……”
“反正例行會議上不會有什麼大事不是麼?一個記錄的職位,並無任何實權,只是代表校委會的善意而已。
資歷的話,無須擔心,他身為一名首席,自然有資格來擔任。
倘若在這個過程中。我們證實了那個傳言的話,就可以褒獎葉清玄在校委會的杰出貢獻,將整個樂史系吸納進校委會之中……”
蓋文攤手,微笑著說道︰“從頭到尾。我們付出的,只不過是一點點善意而已。”
听到他這麼說,代表們紛紛意動,可英格瑪卻暴怒了,“你在說什麼?”
這是罕見的失態。
他憤怒地按著桌子。起身,向著蓋文質問,“亞伯拉罕?一個在軍隊里三個月四個月培養出來的半吊子炮灰,速成貨色,能夠讓他在學院里養老就已經是容忍的極限了。
你膽敢讓跟我們平起平坐
做夢
全世界的所有音樂學院中,從沒有一個學校讓一個量產殘次品成為校委會成員的先例那些家伙都是樂師們的恥辱
難道你想要讓學院成為笑柄麼?”
暴怒的英格瑪讓代表們愣住了,彼此對視著,可蓋文卻沉默著,不發一語。
反而是從頭到尾發呆打哈欠老神在上的路德維希回過神來,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話不能這麼說吶。英格瑪……”路德維希淡淡地問,“他究竟是不是速成的量產樂師,你是自己清楚的吧?”
“你什麼意思?”英格瑪色變。
“他的意思是你腦子有問題。”
葉戈爾冷著臉將一份檔案丟到他的面前︰“這一份檔案你其實早就看過了吧?我去大圖書館調查過了,它被人銷毀了,可備份的附件還留著。
如果不是蓋文的提醒,我甚至不知道你曾經做過這種事情”
眼看到葉戈爾拋出的那一份檔案,英格瑪愣住了,只是臉色變幻那是亞伯拉罕的檔案,當年亞伯拉罕來啟示學院報道,成為一名打雜老師時。英格瑪自己親手銷毀掉的。
從那個時候開始,英格瑪就視亞伯拉罕為眼中釘。
只是他沒有想到,這一份檔案竟然還有備份……
他媽的
確實,在殘缺不全的檔案中寫著。亞伯拉罕是一名自願參軍的工程兵,因為學習快速動作靈敏而參與了軍隊中的速成樂師的培養計劃。
四個月之後,培訓結束,他成為了一名軍隊樂師,雖然後面三十年的檔案殘缺不全,但光是前面的履歷就已經足夠人瞠目結舌。
軍隊里培養出來的樂師是量產的殘次品沒錯。被主流樂師們排斥,被看做半吊子的學徒也沒錯……
但亞伯拉罕培訓結束之後,所獲得的樂師頭餃,可不是軍隊里好不負責隨便按上去的樂師稱號獲得這些稱號的人一輩子里可能最高的只能達到學徒級。
而亞伯拉罕所獲得的,是聖城所承認的,正式樂師頭餃。
正式樂師頭餃,三階樂師,而且獲得了聖城的賜名,擁有了自己的稱號
也就是說,一名沉默寡言的工程兵,在三個月之內,在軍隊里粗制濫造的量產培訓中,成為了一名正式的三階樂師……
誰知道他未來能夠達到什麼高度?
當葉戈爾和路德維希看到這一份檔案之後,就徹底明白,自己被英格瑪恨恨地坑了一把他既然利用校委會的力量打壓人才,而且還鼓動兩人沖到最前面,給他當槍使
拜他所賜,這麼多年了,亞伯拉罕早五十多歲,早已經過了樂師的黃金時期,恐怕一輩子都無望沖擊權杖級……
“你哪里討厭他?”
葉戈爾冷笑,心直口快︰“你只是在害怕吧?以他的天資,如果得到了皇家音樂學院的培養……啟示學院的執教人哪里還有你的份兒?”
英格瑪沉默,許久之後憤然轉身,拂袖而去。
臥室里傳來瑣碎的聲音。
隔著門,听起來像是橡膠管里吹出了粘稠的風,中間夾雜著抽水煙一樣的聲音,偶爾響起了一兩聲咳嗽。
咳嗽的聲音低沉渾濁。
深夜了,在清冷的走廊里,蓋文哈出了一口冷氣,感覺到了微冷。他伸手。將窗台上堆積的塵埃抹掉。總算順眼了一些。
他深吸了一口氣,輕輕地敲了敲門。
“父親,我回來了。”
門被推開,樞紐摩擦發出了嘎吱的聲音。在門後,病床上,那個頭發稀疏花白的男人抬起了眼楮。
他的頭發幾乎已經全掉光了,臉上長滿了老年斑和咒紋,明明才五十多歲。看起來卻像是朽壞成了一把枯骨樂理反噬。
這就是艾德里安家族的家主。
六年前,他晉升心切,不顧一切地沖關,最後被大源的反震造成了心音崩潰,再也無法運用以太。
到現在,只能依靠儀器的輔助和藥物維生了。
從那個時候開始起,艾德里安家族就開始淪落,直到近幾年,奇跡般地顯露出復甦崛起的苗頭。
自己回到這里,也已經六年了……六年的時間如此漫長。
蓋文隱約有些恍惚和失神。
冷哼聲傳來。
就在窗前。班納握著老人的手,看到蓋文來到這里,便投來了漠然一瞥。老人低聲呢喃了什麼,他微微點頭,起身,和蓋文擦肩而過,走了。
室內陷入沉默,帶著呼吸器的老人只是冷淡地凝視著天花板。
“父親,我回來了。”
蓋文微微提高了聲音,臉上不見焦躁。
老人的下巴微點。示意自己已經听到了,蓋文便走上前去,將床頭的板子扶起,這樣老人便被撐了起來。
他凝視著蓋文。許久沉默不語。
蓋文低垂看眼楮,神情馴服。
曾經的威嚴和肅冷還殘留在他的面孔上,在他面前,那個天縱英才的少年樂師恭謹的低下頭,等待著預料之中的訓斥。
“今天……”
老人發出聲音,那聲音像是木片在震顫。夾雜著水泡破裂的語音,刺耳又晦澀,模糊不清。蓋文向前一步,湊到他耳邊,仔細聆听,然後愣住了。
“今天,皇家樂師團送來了一套樂師禮裝,你已經有一套了,我做主,把它給班納了。”
老人看著他,“班納在外面受了委屈,家族里總要照看著他一些。
這種事情,下不為例,明白麼?”
蓋文錯愕的抬頭。
他知道那一套樂師禮裝,那是樂師的甲冑,演奏者的威嚴所在。皇家樂師團送來的是制服,萬中無一的煉金裝備,內層中瓖嵌著諸多樂章,近乎于一件貼身的樂器,可保樂師在任何情況下不會有閃失。
“可是,父親……”他張口欲言,老人的神情卻驟然震怒。
枯瘦的手掌打在他的臉上,無力,卻令他的聲音戛然而止。老人怒視著他,竭力地喘息,那聲音中帶著渾濁的聲音,嗓音嘶啞,
“你做哥哥的,竟然要跟弟弟搶東西麼”
他嘶啞地訓斥,“這件事就這麼定了。”
蓋文愣了一下,很快,他低下頭,搓了搓自己那一件陳舊禮服的衣角,輕聲回應︰
“是,父親。”
“今天你在校委會上的事情,我听說了。”
他的神情明顯不滿,但並沒有怎麼追究,只是說︰“你馬上就離開學校了,不要跟那些下九流的家伙打交道了,平白侮辱了門風。明白麼?”
“是,父親。”
“還有,去了皇家話亂惹事情,給艾德里安家族抹黑。記住,如果有機會的話,多跟他們提一提你弟弟的事情,不要光顧著一個人出風頭。”
蓋文只是低著頭︰
“是,父親。”
“很好。”
老人憤怒地神情略微地收斂了,冷淡地說︰“你去吧,我要休息了。”
蓋文頷首,沒有再爭執什麼,恭敬的轉身離開。
只是回頭時,他似是無意地看了父親一眼,看著他衰老的面容,渾濁的雙眼,還有和自己決然不同的碧綠眼瞳……
真是不像啊。
他的心中隱約回蕩著一聲嘆息,關上門,離去了。
病床上,老人閉眼沉睡。
許久之後,窗外傳來了禽鳥振翅的聲音,有什麼東西趁夜色而來,在黑暗中破空而至。
濃厚的夜色中,隱約可以看到它模糊的輪廓,還有蒼白的色彩。
那是一只白鴉。
“老師你在麼?”
巴特敲了敲門,在門後,一片寂靜。他等待了許久,又叫了幾聲,直到最後,辦公室里傳來了一個冷淡的聲音。
“進來吧。”
巴特推開門,卻愣住了︰在門後的房間里,不復往日的華貴和精致,像是狂風過境一樣,一片狼藉。
就連老師最心愛的幾件瓷器都被砸成了碎片。
“愣著干什麼,進來。”
辦公桌後面,英格瑪的神情陰沉,他依舊如同往日一般端莊威嚴,鬢發絲毫不亂,令人望之生畏。
看得出老師心情不好,巴特不敢多問,也不敢多看,低著頭站在辦公桌前面,只是恭謹地說︰“老師您有什麼吩咐麼?”
“過幾天,你代我去樂史系走一趟。”
英格瑪的話令巴特不敢置信︰“去問問亞伯拉罕,如果他願意重新回到啟示學院的話,我可以給他副院長的待遇。”
巴特瞠目結舌地看著他︰“可是……可是……”
“讓你去就去,問這麼多干什麼?”
巴特猶豫許久,終于發出聲音︰“老師,您難道不怕引狼入室?萬一他答應了的話……”
“那豈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英格瑪冷笑起來,“現在樂史系的影響力太大了,我們需要換種方法……如果到時候他有點眼色的話,就乖乖地不要亂搞。否則到時候在啟示學院里,我有一萬種方法收拾他”
他低垂著眼楮,淡淡地說︰“天才又怎麼樣?等我的成果發表了之後,他一輩子都只能仰望我
哪怕是回到啟示學院里也一樣”
巴特愣了一下,旋即浮現喜色,“老師,您的解譯有了突破了麼?”
英格瑪只是看著辦公桌上的書稿,數年的嘔心瀝血,花費了他無盡的時間,甚至耽擱了樂理的突破和研究,他終于完成了這一件杰作。
等杰作發表了,亞伯拉罕那個家伙就再也無法和他相提並論,一個禁絕派系出身的半吊子,永遠別想在啟示派系上和自己並駕齊驅
“得到校委會的培植又怎麼樣?”
英格瑪輕聲呢喃︰“再過兩個月,聖城峰會召開時,我就會成為舉世公認的大師。亞伯拉罕只配被我踩在腳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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