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為什麼觀察能夠影響結果?對不起,老師……我是不是太笨了,不適合學量子物理?”
“沒關系,你並不是笨,量子理論本來就不是一般人能夠理解的——不是觀察影響結果,而是兩種結果同時存在,只有當你觀察的時候,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想象一下薛定諤的那個經典思想實驗,將一只貓關在一個絕對密閉的黑盒子里,再放進一個由放射性開關控制的毒藥瓶,里面裝滿了劇毒的氰化物。放射性物質的衰變速度是不確定的,你永遠不知道開關將被何時觸發,在你打開黑盒子觀察之前,那只貓既可能活著,也可能死亡,對不對?”
“唔……我好像有些理解了,不過老師,為什麼要拿一只貓來做這個實驗?不是很殘忍嗎?”
“沒人切實地做過這個實驗……大概沒有吧,這只是個思想實驗,那只貓只存在咱們的想象中,談不上有多殘忍。再說,薛定諤的貓,總比薛定諤的蟑螂要好听吧?”
“哈哈,老師您說的對,那我再試著想一下。”
“嗯,慢慢想,多想幾次也沒有關系。”
……
它耳朵動了動,醒來了。
外面似乎飄過一些莫名其妙的對話,虛無飄渺,仿佛近在咫尺,又仿佛遠在天邊。在它大聲呼救的念頭產生之前,外面又迅速安靜下來。
這是什麼地方?
身體下面傳來了金屬冰涼堅硬的觸感,有些熟悉。
等一下!我不是死了嗎?
它激靈地哆嗦了一下,想起來了!它被關在了一間牢不可破的金屬黑盒子里,和一只奇怪的黑白小貓被關在一起。然後……它好像不小心踫翻了一個瓶子。
瓶子?瓶子里裝的什麼?
瓶子里好像裝著什麼令它感到極度恐怖的東西,連地獄的魔鬼都沒有如此恐怖!
瓶子被它踫翻了,那股淡淡的苦杏仁味道仍然烙印在它的腦海里,頭痛、惡心、憋悶、牙關緊咬、全身抽搐,失去意識,進入永恆的黑暗國度……
不不,這一定是夢,一定是噩夢!只要睜開眼,夢就結束了,我仍然會回到那間蠟像館,蹲坐在那尊天使的蠟像面前。
事與願違,它睜開眼,周圍仍然是深不見底的黑暗。
它從未如此恐慌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詭異的金屬牆壁,可怕的黑暗,自己似乎死過一次然後又活過來的記憶……
它騰地一下站起來,迫切想要做點什麼,絕不能坐以待斃!
“喵嗚~不要亂動~”
它又听到了這個聲音,身體頓時條件反射般僵住了。就在不久前,它好像是不小心踫翻了什麼東西,然後苦杏仁的味道便逸散而出……
“我不動。”它說道,幾經思想斗爭,它把身體繃得如蠟像般紋絲不動,“能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嗎?我是不是在做夢?如果我狠狠咬一下自己,能不能醒過來?”
“喵嗚~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反正我生來就在這里。”
“生來就在這里?”它淒慘地笑道,“別開玩笑了,誰也不會生來就在這里!你父母呢?兄弟姐妹呢?你的主人呢?是不是你的主人把你關在這里的?”
“喵嗚~我不知道。我沒見過父母,沒見過兄弟姐妹,有記憶以來就一直待在這里……對了,你說的主人是什麼?”
它被問得有些張口結舌,“主人……主人就是給你好吃的東西,讓你有暖和的地方睡覺,還能陪你玩的人……我知道了,一定是你把你的主人惹毛了,他才把你關在這里,讓你得到教訓!”
“喵嗚~是這樣嗎?”黑白小貓的聲音里充滿了困惑和不確定。
它似乎找到一條逃離這里的可行之路,激動地噴著唾沫叫道︰“對!一定是這樣的!我有一次咬傷了老板,我的主人就把我關在小黑屋里懲罰我……你的主人,他叫什麼名字?他總有個名字吧?能不能告訴我?”
“喵嗚~名字……我听人提到最多的名字,是叫薛定諤,他就是我的主人嗎?”
“大概錯不了……喂!黑白小貓的主人!喂!薛定諤!你在哪里?你弄錯了!我不是你的貓,你要懲罰就懲罰它,我沒有犯錯,不要懲罰我!請你行行好,放我出去!”它仰天長嘯,喊到最後差點哭出來。
它喊了無數遍,卻無人回應,直到它嗓子啞得再也喊不出聲,才停下來喘息。
“喵嗚~名字……我也想要一個名字。”黑白小貓于黑暗中說道。
它吞咽唾沫潤滑一下喉嚨,沙啞地說道︰“我說過了,你有名字,你自稱叫星海,我是在蠟像館里遇到你的,你還問我玩不玩捉迷藏,然後我不知道怎麼回事就出現在這個鬼地方……”
“喵嗚~星海……這是我的名字嗎?”
“大概是的。”它語帶譏諷地說道,“你這名字倒挺大,群星的海洋,那不就是宇宙嗎?比這鬼地方大得多!”
黑白小貓又說道︰“喵嗚~那我就叫星海吧……捉迷藏是什麼?很好玩嗎?”
它呵呵一聲,沒好氣地說︰“就是一個人藏一個人找,依我看來,好玩程度也就一般般……不過當時看你的樣子倒是挺喜歡的。”
“喵嗚~星海想玩捉迷藏~”黑白小貓的語氣里充滿了憧憬。
“省省吧,等你能離開這里再說。在這里玩捉迷藏,萬一再踫翻那瓶子怎麼辦?”它冷言以對。它對那瓶子已經噤若寒蟬,在這狹窄的黑盒子里玩捉迷藏?還是算了吧,它可不想再死一次……
等一下!
再死一次?
它的腦袋有些發懵。
我在這里死過多少次了?
為什麼能如此輕松地想到“再死一次”這麼可怕的字眼兒……
為什麼對那個瓶子的觸感如此熟悉,幾乎能在心中勾勒出瓶子的外形,仿佛已經不小心踫翻過很多次?
那個瓶子似乎可能出現在任何地方,無論怎麼躲,也無法躲開,遲早會踫翻,就算不踫,那瓶子好像也會自行翻倒……
原來如此啊……那麼,這是我的第幾次復活呢?
它陷入了沉思,腦海里完全被這幾個問題佔滿,連逃出去的願望都不那麼強烈了……
“喵嗚~沒關系,習慣就好!習慣了,也就不那麼痛苦了……星海想玩捉迷藏!”
它從沉思中醒過來,扯破嗓子般大聲嘶吼︰“殺了我吧!快殺了我吧!不要讓我再復活了!行行好,不要讓我這麼沒有尊嚴的活下去!”
無論它怎麼喊,依舊沒有回應。
“喵嗚~蠟像館是什麼?”
它不回答,黑白小貓就一直問。
被問得煩了,它只好說道︰“就是一個擺滿蠟像的大房間,讓別人參觀用的,其他的我也不清楚,反正我就是在那里遇到你的。”
“喵嗚~听起來好好玩,可是星海從未離開過這里……”
它想了想,“也許以後會離開的。當時你看起來很快樂,一副無憂無慮的樣子——別說什麼認錯了之類的話,我很確定那就是你,我的鼻子不會出錯。”
“喵嗚~星海會很快樂嗎?”
它沉默不語,認真回想了一下之前它與黑白小貓相遇的那短短瞬間。
想到黑白小貓,想到蠟像館,它又想到了那尊天使的蠟像,她臉上的笑容是那麼純真,她的遺言是那麼無私……
它很確定,自己無法像黑白小貓一樣長久地在這個黑匣子里撐下去。
黑白小貓能撐下去,不是因為天賦異稟,而是因為自出生以來便在這里,習慣了寂寞,而它不行,它見識過大千世界,耐不住寂寞,用不了多久大概就會徹底瘋掉。
只有一次,哪怕只有一次,它也要成為天使,在失去神智前至少不要留下遺憾。
它突然冷靜下來,從未如此冷靜過。
“你會很快樂。”它把自己想象成天使,溫柔地說道︰“那個蠟像館大概不允許帶著貓入內,我在那里沒有看到其他人帶著貓,你一定是被偷偷帶進去的——這說明,你將來會遇到一個愛你的新主人,他會給你好吃的,讓你睡到溫暖的床,跟你玩捉迷藏,為了讓你高興會偷偷把你帶進蠟像館……所以,你一定要撐下去,在快樂的日子來臨之前,無論多痛苦也一定要撐下去,不要倒在黎明前的黑暗里!”
說完這些,它心中突然感到無比的放松,身體也仿佛失去了重量,連生死都不再重要。
原來,幫助別人是這麼快樂的事。
“喵嗚~喵嗚~”黑白小貓好像相信了它的話,高興地叫起來。
如果它的寥寥數語,能夠幫助黑白小貓在無盡的輪回中多撐一段時間,那麼它大概也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可以放松下來,吃上一塊甜餅,嗅一嗅花香,圍著天使的腳打轉兒,向她搖搖尾巴,請她摸摸自己的頭……
它想象出美好的畫面,安靜地趴在冰涼的金屬地板上,靜待自己的下一次死亡。
它坦然接受了命運,接受了死亡,卻在下一刻迎來了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