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策之雲謀天下

第二七三章 適可而止

類別︰歷史穿越 作者︰行走的葉阿回 本章︰第二七三章 適可而止

    暮色已至。

    風起。

    吹散了花朝城里的薄霧。

    點絳在這條街上徘徊了太久了。

    甄家小院就在她不遠處。

    她尋了個由頭,避開了花鈿等人,獨自在這條街上等待。

    她在前往花朝城的路上之時已收到一封密信。

    而在城外農家院子里待的那一夜,花鈿追著那成了精的狐狸出去之後,她也掌了燈在院子里尋覓了一圈。

    她找到了一根枯枝,一根綁了帛條的枯枝。

    帛條上有字。

    約了十月初十傍晚相見。

    丟下帛條的人是誰?有什麼目的?她能和那個人交易什麼?

    點絳統統不知道,唯有將這無端出現的帛條和那封密信相關聯。

    密信給予了她希望,讓她不再憂愁容貌的希望。

    帛條上定的日子讓她沒有拒絕的理由。

    她情不自禁地撫上自己的臉,那條條陳舊傷疤至今是她過不去的坎。

    可是怨誰呢?誰也不能怨。

    她在無數次午夜夢回之時便會祈求這是一場長久的,未醒的夢境。實際上,只有留下的刀痕是真,別人異樣的眼光是真,自己無法擺脫的痛苦是真。

    美好的容顏就是鏡中花,水中月,渴求觸踫,伸出手便知是假。

    檐下風鈴輕響。

    甄音杳拉開了院門,左顧右盼,像一個躲避父母監視的逃學孩童一般,她正在瞧附近有無人守著她。

    “叮嚀。”風鈴又響。

    點絳如有感應似的抬起頭。

    半張清秀如蓮的臉上有一個淺淺的梨渦,另外半張臉藏在了垂下的長發里。

    甄音杳躡手躡腳地帶上了院門,撫著胸口給自己順了順氣,萬幸方夢白不在這里。

    她不經意的抬眸。

    她瞅見了站在長街中央的點絳,一愣神。

    風勁大了些,將點絳用來遮臉的長發吹起,她凝望著那半張刀疤橫陳的臉,失了心神。

    甄音杳沒有見過這樣的人。

    以鼻為界,左右兩邊不相同。

    她竟心生幾分憐惜,想要探出手觸觸點絳的臉,問問點絳,還痛嗎?

    甄音杳自認不是一個善人,但她卻覺女子容貌被毀是世間最可惜的事,她不免堆疊起了同情。

    這世間從沒有感同身受,有的都是在某一個點上找到了共情,一旦跨越了那個點,就不會再有絲毫同自己不相干的情感了。

    于是甄音杳臉色復了原狀,直勾勾地盯著點絳,“姑娘,要入夜了。”

    “嗯,黃昏正好,再過些時候就沉下夜色了。”點絳和甄音杳一樣,她也在看著甄音杳,一縷發從眼前飄過,她用手撥到了耳後,“這麼晚了,姑娘還出門去?”

    “天生勞碌命,無可避免。”甄音杳撥弄著額前碎發,秋涼還沒完全消除暑熱,她的汗珠子順著發梢滴落。

    點絳抬眼,喃喃道“那風鈴,是姑娘做的吧。”

    “閑來無事便做了。”

    點絳指間夾著的帛條上,正巧畫了一個簡單的風鈴。

    她一直在尋找掛了風鈴的地兒,只是院門緊閉,無人管顧她這流連已久的人。她懷疑過,會否找錯地兒了,不然怎會無人赴約?

    就在她想要拔足離去的時候,風鈴響了,甄音杳出了院子。

    “你……”甄音杳面帶疑惑地打量著點絳,她試探著問出口,“你是來求方子的吧?”

    方子?

    點絳在這一瞬遲疑了。

    “難道姑娘就是之前給我遞信之人?”

    “不,我從未給人遞過信。”甄音杳否定了,她在袖袋中掏掏,掏出了一封疊好的書信,“有人拜托我將這封信交到一個一張臉上兩幅面孔的姑娘手中,我想,是姑娘你沒錯了。”

    除了被毀了半張臉蛋兒的她,還有誰會在一張臉上長兩幅面孔呢?

    點絳沒有接信。

    甄音杳拿著信,不理解地望著點絳,“為何不要?”

    點絳的手心已然滲出了汗,她背過手去,在外衫上擦盡自己的汗。

    她在害怕什麼。

    點絳只覺心亂如麻,她害怕的事說多不多,說少不少,簡而言之就是她在擔憂。

    “你若擔心信上有毒,大不了我給你拆了念念吧,不經過你的手,我也能完成別人交代的事。”甄音杳看上去並沒設防,她極其自然地拆了信,從中取出了一張寫滿了字的紙。

    她啟口。

    還沒念上兩個字就被點絳抽走了信,“有勞姑娘了,還是我自己看吧。”

    甄音杳點點頭,隨即說了一句“客氣了”,便退回了院子。

    當她閉上了院門的那一剎那,有人從院牆的陰影之中走出,年畫娃娃的面具在她臉上掛著沒有一點喜慶的意味。

    胭脂說話很慢,“她接了信?”

    “接了。”

    “可有說什麼?”

    甄音杳譏笑一聲,“說的多了,鳳凰姐姐要听哪一句?”

    胭脂的身形移動,眼楮一眨,便到了甄音杳的身前,她的手鉗住了甄音杳的下頜。

    甄音杳的眼神里只有厭惡和仇視。

    “嘴上不會說,這雙招子也長得不合我心意,你說說,留著你有何用?”

    溫熱的鼻息噴在甄音杳的臉上,她費勁地答話“你大可以殺了我。”

    “我殺了你?”胭脂嗤笑著,笑聲帶著刮骨的尖利,“手指一捻就沒的人,不配用‘殺’這個字,況且只有留著你,方夢白才會想方設法地救你,把那幾個人引到我這里。”

    甄音杳的舌頭使勁,一口唾沫吐到了胭脂的臉上,“方夢白不是個傻子,你真以為全天下只有你有腦子?”

    “不,主上比我們聰慧多了。”

    胭脂丟開了甄音杳的臉,拉過她的手,用她的袖子擦了臉上的唾沫。

    “我承認。”

    甄音杳當即脫了外邊的衣裳。

    “方夢白不傻,只是為了你裝傻,有了他的攪局,這事十拿九穩。”胭脂揚手破了胭脂的衣裳,任由布片翻騰,落地,沾塵土。

    甄音杳仰天大笑,仿若听了一個天大的笑話,她的眼眶里有了淚,是笑出的眼淚,“鳳凰姐姐,我不知那些人同主上和你有什麼仇什麼怨,更不知你們要做什麼驚天地泣鬼神的大事。我斗膽勸你們一句,人在做,天在看,是人是鬼,公道自在人心。”

    “別以為我不敢動你。”胭脂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感覺到面具後的陰冷目光,甄音杳又是一笑,“我沒想過全身而退,不過我會盡量死在你之後。終有一日你會發現,你付出全心去追逐的,是被人棄如敝履的東西,就算是沒人要的,你也求而不得。你會因求不得而失措發狂,身心千瘡百孔,死在追尋的道路上,被萬人唾棄。”

    “啪”的一聲脆響。

    甄音杳笑著捂臉,火辣辣的疼。

    這一巴掌,證明了這人還是個女人,是一個有血有肉會生氣瘋狂的女人。

    “怎麼,我戳中你的心窩子了?姐姐,你可不配你這名號呢。”甄音杳反手便是一巴掌,打掉了年畫娃娃的面具,光潔的手背上割出了一條血口子,她沒有在意這點小傷,她仍是笑著,“這張臉,我見過太多次了,越看越惡心。你知道為什麼惡心嗎?因為你就像一條喪家之犬,仗著有人施舍了肉骨頭,對著別人狂吠。看家狗都不是的你,是以什麼身份來安排別人的?”

    甄音杳的呼吸漸漸急促了。

    這種瀕死的感覺……

    她嘗到了自己喉頭里的咸腥。

    胭脂的臉逐漸扭曲,她不確定她卡住脖子的女子是在胡言亂語還是真正捏了把柄,她不想留她活在世上了。

    “住手。”

    有一人說話很輕,言語中暗藏的威嚴使得胭脂在一霎間丟了手。

    “金絲雀。”那人和胭脂的身形差不離,常常被手下的人搞混,“你何故激怒鳳凰?”

    甄音杳連連咳嗽,她啞著嗓子答道“沒有理由。”

    “罷了,你該去做另一件事了。”鸚鵡負手而立,背對著她們。

    她的袖子無風自動。

    甄音杳垂眸,應道“喏。”

    胭脂的眼底盤起了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蛇,正等待時機活吞了甄音杳。

    待甄音杳出了院子,胭脂不解地問“主上怎會在這里……”

    鸚鵡轉過身來,臉上赫然罩著一個年畫娃娃的面具,“我怕你一人應付不過來,仔細些,對那兩個人可不能松懈一絲一毫。”

    “謹遵主上吩咐。”

    與此同時,在入山處。

    花鈿盤坐在某戶人家的屋頂上。

    她死命地緊盯那條小道,生怕錯過了什麼重要的事物。

    等了這麼些個時辰,沒人進山,亦沒人出山,她揉了揉發酸的眼。

    風聲里有腳步聲。

    她握住了劍柄。

    劍出鞘。

    以橫掃之勢帶起了一道劍光,迷了來者的眼。

    甄音杳早已換了衣裳,把自己裹進了緊身的黑衣里,便于行動,臉上覆著的人皮面具赫然是她那天晚上在農家小院里出現的模樣。

    “別動。”她的聲音是通過內力凝成的,辨不清她究竟是誰。

    “你是那只成了精的狐狸。”花鈿篤定地說,只因她嗅到了一股醉人的濃香。

    “我倒是希望我是一只修煉成精的狐狸,做人太累了。”甄音杳就著青瓦坐下了,“別一見面就這麼劍拔弩張,我是來給你遞點子的。”

    花鈿沒有放松警惕,她手里的劍微微震鳴,時刻準備刺向甄音杳。

    “什麼點子。”

    甄音杳一努嘴,“先給你講個故事。”

    “你說。”

    甄音杳緩而慢地說道“在萬歲元年,十月十五那一日,發生了一件駭人听聞的事。本該死掉的人讓她所仇視的人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死掉了。活下來的人每日皆是活在無盡的自責與遺憾中,最後瘋掉了。”

    “沒了?”

    甄音杳仰起臉,沒有因直指的劍尖而慌亂,她笑得花枝亂顫,“想改變嗎?”

    “不想。”

    甄音杳听得花鈿的回答,先是凝了笑容,後又笑開了,“我以為你會說想。”

    花鈿明亮的眼眸里燃起了夕陽一般的火焰,她蕩開一笑,聲音依舊是喑啞的,“小姐能殺她一次,便能殺她第二次。還望姑娘轉告胭脂,適可而止。”

    “胭脂?”甄音杳顯然不知道誰是胭脂。她在鳳凰和鸚鵡之間猶豫不決,她無法確定。

    花鈿收了劍,抱拳說道“那就請姑娘回去轉告真正講故事的人。”

    甄音杳會意地離去。

    接下來的事便不是她做的了。

    她突然不想回家中,她想去山頭上看看迢迢星河。

    她的腳不自覺地往嚴肅山莊所在的山頭走。

    她在思索,若是見著了方夢白該以何種理由解釋自己為何去到那處。不如……不如學他提上二兩肉。甄音杳胡亂做了一個決定,這種故意粉飾自己目的的爛借口,虧得她想的出。

    ……

    嚴肅山莊里,廚子當真就用二兩肉做了一桌子菜。

    把肉剁碎,每一碟菜里灑上幾粒即可。

    自鳴得意的廚子不出意外地得到了方夢白的“贊賞”。

    口頭夸獎,再加刷洗一個月夜香桶,誰讓他這麼機智?

    方夢白招呼著席上之人吃好喝好,還以親切的、關懷的口吻命人把夜香桶擺好,讓廚子挨個兒刷。

    畢竟,他的快樂僅僅是他的快樂,別人快不快樂,那是另話,無關緊要的另話。

    “葉大人,這一道蒸螞蟻,大補。”方夢白剜了一勺熟了的螞蟻在葉驚闌的碗里。

    葉驚闌不知從何地摸了一個圓滾滾的藥丸,輕輕地放進了方夢白的酒杯里,“這延年益壽的丹藥是我歷經千辛萬苦求來的,今日贈給方公子,當做謝禮。”

    螞蟻尚可一試。

    這不明來路的丹藥……

    方夢白眼見著褐色藥丸融化,與酒水融為一體,呈無色。

    蒙絡在一旁憋笑。

    蒙歌一腳踏上了她的腳尖。

    蒙絡飛起一腳踹上了蒙歌的膝蓋。

    兄妹倆暗地里互相攻擊自是沒吸引方夢白,他全身心地撲在了葉驚闌這顆“一吃就完”的“仙丹”上。

    他不敢動那杯酒,又不敢拂了葉驚闌的面子。

    誰教葉驚闌面不改色地把那蒸螞蟻吃得干干淨淨了!

    忽然變得不快樂的方夢白見著了一個提著二兩肉探頭探腦的姑娘。

    “姑娘,這里不是你想進便能進的地方。”

    方夢白摸著下巴想,要是真不讓她進,怎會由得她一路走到了這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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