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策之雲謀天下

第一二五章 能飲一杯無?

類別︰歷史穿越 作者︰行走的葉阿回 本章︰第一二五章 能飲一杯無?

    今晨,天剛蒙蒙亮,葉驚闌便收到了無名之人送來的離人醉。

    葉驚闌好酒,這是在盛京連三歲小童都知曉的事,甚至還被稍大一些的孩童編成了一首歌謠,踢毽子、跳皮筋、走街串巷都有傳唱。

    唱的是什麼?

    記不清了!

    葉驚闌眯眼打量著圓桌上三壇壓著紅布沙包的酒,心曠神怡,哪還想得起盛京城里的小曲兒。

    “好酒”二字,涵蓋之意極為廣泛,葉驚闌並非見著酒就走不動路的人,他所品之酒皆是上佳。

    打他眼前過的酒,沒千種,也有個上百種。

    年節時從梨樹下挖起的綾羅春,是他在盛京唯一的掛念,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酒不同,品酒之人心境不會年復一年如一,自然是不會再次嘗到同樣的味了。一年的綾羅春和三年的綾羅春終歸是有少許差別的。常听人說,酒是越陳越好。這話對綾羅春這種酒來講就是謬論。從樹梢上開的第一朵梨花被未嫁女兒素淨之手摘取,到年節時由同樣干干淨淨的手從泥地里起出,一年未到,味兒卻是最好。這酒,當真是怪。

    塞上陳情酒,在他心中佔有一席之地。塞上天暗雲疏,黃沙卷地,草木難生,唯有暖身子的酒水與獵獵戰旗,高亢行軍之歌最為相配。喝的時候酣暢淋灕,喝過之後回味無窮,無法形容的滋味,只在年少之時有幸領教過,至今難忘。

    江楓城的金玉露是緒風追的那個小妖精最喜歡的酒,其特點為醇香,小口抿時可嘗出甘甜,適合三四個姑娘聚在一起談談風花雪月事,飲一小杯勝卻人間無數的金風玉露,豈不十分妙哉。

    花朝城的啼綠酒……

    葉驚闌手肘撐在桌上,一只手指橫在下巴處。記得上次與他對飲的人曾猜測過為何叫啼綠,那人認為是取自“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這句詩,江南盛景,春意盎然,自然是啼綠。葉驚闌毫不留情地拆了那人的台,啼綠是元十三路過時命名的,因了一漁家女為生計奔波不知疲倦地在綠水上泛舟,撒網,捕魚,在夜幕低垂的那一瞬,她如同解脫般地伏在船上嚎哭,元十三素來心善,贈了周身所攜銀錢、首飾,就連一身錦衣都同漁家女換成了棉麻粗衫,花朝城里的老百姓感念元十三的菩薩心腸,把這酒名延續至今。

    至于青寧城的沉霞釀,沙城的滄陵酒……

    不計其數的天下名酒,他都有嘗過。

    所以這三壇還沒掀蓋兒的離人醉,他一聞就知定是凌城最美的那一種。

    葉驚闌用一方錦帕擦著酒壇子,心情愉悅到吹起口哨,意料之外的收獲。

    他有想過,在山高皇帝遠的揚城給他送東西的,用手指頭掰著數,也不過那麼幾個人。

    卿蘿一向是不喜他的,怎會給他送杯中物,就算是送,送的肯定是一些見血封喉的毒藥,要她掏了她的荷包給他買最好的離人醉,那他願意把葉驚闌這三字倒著寫。首先就將她排除了。

    元六,這人陰晴不定,在盛京有給他塞過美人兒、字畫、花瓶、玉器,說不準到了揚城就轉了性,以美酒來蠱惑他?在揚城送凌城的離人醉?值得深思。

    狗爺,估計正在雲殊城用清規戒律約束自己,都快要立地成佛了,哪來的心思給他送酒喝。

    析墨的話……極有可能,騷狐狸雖然不喜歡他這只野山雞,但明面上的客套寒暄是從未少過的,尤其是在兩人即將分別之際。

    罷了罷了,先喝上一杯提神。

    他拿開了紅布沙包。

    “孟章,能飲一杯無?”葉驚闌對著空氣說著,他知道孟章昨夜是睡在他的屋頂,更深露重,實在不容易。

    孟章悶聲不言。

    一片青瓦落下。

    “啪。”粉身碎骨。

    葉驚闌一副預想之中的神情。

    孟章是用這種簡單的方式回答了他——不要。

    葉驚闌只是笑笑,雲岫說的很對,他的下屬們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人。比如孟章,少言寡語,針針見血,不諂媚,不附庸。

    他從懷中掏出一只琉璃小杯。

    這琉璃杯本就是一對,在無名島上贈了其中之一給雲岫作念想。

    “你若不願陪我喝上一杯,那便去將蒙歌叫醒。”葉驚闌來了興致,就想試試能否灌醉這個總是板著臉,背著刀的漢子。

    葉府有幾條不成文的規矩。

    小心葉大人突然交代的事——譬如心血來潮的葉驚闌命蒙歌去將神捕大人家中的貓兒偷了,亦或是要金不換去結了冰的護城河里撈一尾不胖不瘦不長不短恰好四兩的魚。一人屁股上留了一塊黑疤,一人膝蓋一遇陰雨天就如針扎。

    不能惹古靈精怪的蒙絡——總是被迫充當蒙絡新做成小機關的試驗品的蒙歌深有感觸,寧可去偷貓被追到青寧城挨一頓暴打,也不想要惹上蒙絡這個煩人精。

    不能叫醒睡著的蒙歌——哥哥平日里都算是好脾氣,沒睡醒的時候就成了一頭猛獅,逮誰撲誰,不死不休。

    孟章故意踩碎了一片瓦作為回應——毋寧死,不屈從。

    一身傲骨的四象之首。

    葉驚闌捏著小杯輕嗅,清冽的酒香。

    “就不怕有人下毒?”脆生生的聲音來源于牆頭。

    他擱下杯子,抬眼。

    白底紅線勾邊的窄袖騎裝。

    頭發高束。

    雲岫坐在沒有一根雜草的牆上,腳在不安分地晃動。

    他舉杯,如不是她腳上穿著一雙白靴,他倒以為自己夢回凌城,人生又是初見。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想死都死不了。”

    葉驚闌雙頰淺淺的梨渦比起酒更醉人。

    “好人不長命,禍害留千年。”她的語氣帶了幾分不屑。

    “活到千年,甚好。”

    沒皮沒臉的人,連王八的壽命都要搶去頂在頭上。

    雲岫落到地面,直奔他來。

    為了……

    桌上的酒。

    她從懷中摸出與葉驚闌手中一樣的琉璃杯,以清酒沖洗,再斟滿。

    看著她一氣呵成的動作,葉驚闌不由自主地笑起,說道“我方才還在想雲姑娘何時這般好心了,特意前來提醒我小心賊人心歹,原來是怕我一人獨酌把這桌上三壇給送進肚兒里了。其實不勞姑娘費心,你在院牆那邊知會一聲,我立馬送去請你品鑒。”

    雲岫挑起一邊眉,沒有順著他的話茬子說,而是問道“這是什麼酒?”

    “離人醉。”

    “……”

    雲岫默然,在無名島上同他河灘上並肩坐,還用普通水酒騙她說那是離人醉。

    難怪當時感受全無。

    抿一口。

    葉驚闌摸著下巴想,當初兩杯入喉,再灌半壇的豪氣去了哪里?

    “我原是想著姑娘這般豪爽,會是一口悶。”

    雲岫搖頭,“我覺得它就應該小口嘗……”

    “粗人喝的酒,三杯下肚暖身子,四杯五杯壯膽氣,你認為教他們小口慢慢喝能嘗出什麼滋味來?”葉驚闌在激她,沒能灌醉孟章,逮住一個自己送上門來的雲岫更是不錯。

    “不成。”

    “為何不成?”

    雲岫皺起眉,似在思考他的問題。

    想了一會兒,雲岫答道“不知為何,我嗅到這酒的味兒,就覺它應是小口喝。”

    難道這事在她心中是不可磨滅的記憶?葉驚闌如是想著。

    打斗聲從不遠處的小院子里傳出。

    想必是蒙歌被孟章從床鋪之上叫醒,開啟了追殺之旅。

    蒙歌功夫不差,渾身上下除了那張臭嘴和不夠靠譜之外,其余一切都還說得過去。

    孟章自認理虧,罵不還口,打不還手,只能不停地跑動,躲著蒙歌的襲擊,偶爾接上兩招為求保命。

    听這浩蕩聲勢,摔桌,丟椅,砸古董瓷瓶……樣樣齊。但望揚城城主到回來那時別太過心痛,以致于一命嗚呼、駕鶴西游。

    葉驚闌與雲岫在混雜的聲響里舉杯。

    “敬大人,望大人府中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熱鬧非凡,人間勝景。”

    “多謝。”葉驚闌怎會听不出她話里的嘲弄,拐著彎說他府上雞犬不寧,然而他根本不介意。

    雲岫再斟一杯。

    “該啟程了。”葉驚闌將紅布沙包又壓回了酒壇子上。

    雲岫眼疾手快地抱過一壇,叼著琉璃小杯,迅速躍上矮牆,“去哪里?”

    “不可說。”葉驚闌伸了個懶腰,放松地說著。

    酒的主人該來尋它了。

    說到底不就是先禮後兵。

    雲岫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見。

    “蒙歌。”葉驚闌喚道。

    在和孟章交手的過程中,蒙歌的瞌睡沒了大半。

    他氣沖沖地掠過來。

    “大人。”蒙歌嘆著氣,感慨自己的清夢被人攪和了,一睜眼就是這個常年頂著一張死人臉的男人。

    “主上。”孟章恭敬地行個禮,他是葉府里禮數最為周全的一個人。

    蒙歌別扭地說道“大早上來擾人好夢,你年紀大了,睡不著,我省得。可我年紀小,還需長身體,你怎能這麼無情無義。”

    大體上算是清醒的蒙歌開始耍無賴。

    昨日金不換說過蒙歌年紀大,現在有個年紀更大的孟章,蒙歌暗戳戳地笑,好歹有人和他承受一樣的痛苦。

    孟章卻答“老而彌堅,能成大事。年歲少,花花腸子多,多是半途而廢。”

    蒙歌一敲自己的腦袋,怨怪自己還沒能清醒過來,無法用言語當做武器狠狠地捅向孟章。

    金不換罵他年紀大,一事無成。

    孟章譏嘲他年紀小,半途而廢。

    這可如何是好,在葉府里哥哥都快抬不起頭了。

    蒙歌絞盡腦汁地在想用什麼話來讓孟章吃個癟。

    葉驚闌見他想入非非,一臉嗤笑,再次喚道“蒙歌。”

    “哎!”蒙歌干脆地答著,大人有事哥哥服其勞,大人有事哥哥服其勞,自我催眠兩遍之後,他又綻開笑顏,“哥哥是大人的心肝,大人的寶貝,大人的貼身小襖,有事請吩咐。”

    反正他的無良主子馬上要啟程了,葉驚闌走後,揚城就是他蒙歌逍遙法外之地了,在主子離開前表達忠心,是不是很妙?

    機智的哥哥最喜歡這種熱淚盈眶的離別場景了。

    適時擠出一點眼淚,是臨走前的依依不舍。

    拽住大人的衣袖,鼻涕唾沫直往上蹭,毀了他的衣袍更好。

    “大人?”蒙歌的手掌在他眼前晃晃。

    他在想用什麼姿勢抱住葉驚闌的臂膀比較好。

    “既然這樣,那你代我去一趟雲殊城,順道和狗爺問聲好。”

    葉驚闌從袖袋里取出一封書信。

    鄭重地交托在蒙歌手中。

    手指在信封上敲敲以示重要。

    蒙歌愣了神,怎麼回事?是睡得糊涂了還是根本就是活在夢中。

    “大人,這……是何意?”蒙歌犯了結巴,怎麼是他去雲殊城……

    葉驚闌眉眼彎彎,“你是我的心肝,我的寶貝,我的貼身小襖。我去雲殊城不過是為了給狗爺慶賀,實際上三言兩語便能交代清楚的事兒,我勞神費力地專程去一趟並無多大意義。且卿大人在揚城,這朵解語花我若是不照顧好了,回盛京時參我一本,你這腰牌也保不住了不是?不如你去做一回信使吧。”

    “我……”蒙歌再無一絲睡意。

    “路途遙遠,你就坐金不換為我準備的馬車去吧。”

    早知今日,何必愁葉驚闌在路途上太過無聊,連夜在馬車的角落裝了各式各樣的小玩意兒只為了助他打發時間?

    沒想到悉數落到他頭上了,連他自己都記不清放在哪些地方了。

    像硬吞了一塊黃連,苦得說不出話。

    孟章清了清喉嚨,“蒙大人一路好走。”

    “他娘的。”蒙歌罵道,此時此刻,他不用醞釀情緒都能哭出聲了,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

    葉驚闌充耳不聞,起身,一手抱一壇離人醉。

    他這次要走正兒八經的院門,“翻牆客”這詞若要傳出去多難听啊。

    堂堂大理寺卿,女帝親命的欽差,以越女子的牆頭為興趣……

    不過話又說回來,她適才好像也坐過他的牆頭?

    原來翻牆不止是他一人的樂趣。

    金不換驅車到後門。

    三輛遮得嚴嚴實實的馬車並排在外。

    還有一匹從馬廄里牽出的日行千里的駿馬。

    與此同時,葉驚闌敲開了雲岫的院門。

    “繞城一日行,姑娘可賞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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