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策之雲謀天下

第一二二章 享年廿五

類別︰歷史穿越 作者︰行走的葉阿回 本章︰第一二二章 享年廿五

    從馬車里的軟墊上捏起一枚尖上綠瑩瑩的細針。

    金不換兩眼凝在針尖上,“這是個什麼玩意兒?不會是淬了毒的那啥吧?”

    這人的腦子偶爾會比常人慢半拍。

    他方才起了一點興致,想試試大人坐在車上是什麼樣的感覺,如今驚魂未定只能摸著胸口順氣,慶幸自己沒有坐正,這要是插進臀里,後果不敢想。

    說不準今兒個就把小命給交待在這了。

    蒙絡哀嚎之後直挺挺地坐到地面。

    這些失敗的機關都是她在等葉驚闌歸城時的無聊之作,沒有一個能管控得當,或是可以正常使用的。

    不知被誰拿出來用在了金不換給葉驚闌準備的馬車上。

    萬幸,她的主子不是元家某個一步登天的帝王,否則十個腦袋都不夠給那人砍的。

    蒙歌撅起屁股摸著車 轆,手上觸感極好,光滑到連凹痕都沒有的輪子,若是馬夫揚鞭狂奔,在某一處淌著水跡的濕滑地上拐個彎,車輿毫不意外地脫節。

    再一深想,從揚城通向雲殊城的路並不好走。

    官道不似凌城與揚城之間那種可縱情跑馬的大道,曲折顛簸之路能將趕路的馬匹折損在半道上。

    並且雲殊城之所以被稱為雲殊,不是意指那里的雲朵和別地不同,而是因了它以天塹分隔,飛鳥難渡。連漂浮的雲都有可能送命,可想而知能一路平順地抵達雲殊城城中究竟有多難。

    車馬快的話,兩三日便可到達關口,然後只得棄車馬步行。

    跨一道搖搖欲墜的鐵索橋,橋下翻著白沫兒的急流。

    而後與萬丈深淵同行,過貼山棧道,偶有幾處立著矮欄桿,大多都只能緊貼著山壁前行。

    蒙歌從金不換那得知自己不能隨大人一道前往雲殊城,還生了那麼一小會兒悶氣。

    竟然只帶金不換!

    無情地拋棄哥哥?

    轉念想想,其實這樣也好,可以在城主府里睡大覺,睡到日上三竿,太陽把屁股點著了還沒人管束。

    如果沒有再度檢查這件事兒……

    待金不換和大人一起出城,在本就不平坦的路上被大石子硌著了車輪子,車身抖動,從坐墊里伸出一根針,精準地戳進了大人尊貴的臀部,針上所淬的劇毒迅速擴散——葉驚闌卒,享年廿五。

    或者是這樣的,金不換揚鞭,甩了一個漂亮的鞭花兒,駿馬撒開蹄子往前奔,一個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大回旋,車輿被拋進了某處懸崖——葉驚闌卒,享年廿五。

    再或者是這樣的,金不換和大人躲過了車上各種各樣的小機關,道上卻有人埋伏著,當攔下車馬之時,車輿自成一塊鐵桶,里面的人無法出去,外邊的匪徒用刀將鐵桶插成一個變形刺蝟,也許鐵桶中的人還會發出臨死前的悲號——葉驚闌卒,享年廿五。

    還有個可能,躲過了所有機關,也躲過了他人追殺,想要橫過天塹,橋的那一頭有人以削鐵如泥的寶刀斬斷鐵索,大人和金不換雙雙落進滾滾江水中——葉驚闌卒,享年廿五。

    當然,哥哥很好心地想出了第五種可能,棧道上踩空了,掉進骨頭渣都撿不到的深谷了,可喜可賀。

    善良的哥哥,會在每一年的這一天為大人上一炷香的……

    蒙絡一巴掌拍在他的後腦勺,瞧這賊兮兮的笑容,用腳趾頭想想都能知道蒙歌又在胡思亂想了,想的必然是葉驚闌的一百種死法。

    作為葉大人最為忠心耿耿但無良的護衛隊隊長,當然希望多智近妖且身手不凡的無良主子死上一死啦。

    蒙絡板著臉,擰上蒙歌的耳朵,“你又在想什麼?”

    蒙歌呼痛,拍掉她的手,“我能想什麼?不就是擔心大人這一路上的安危嗎?”

    “是嗎?”蒙絡的大臉貼近蒙歌,直勾勾地看進蒙歌的眼中,“難道你不是在想大人如何不優雅地死在半路上嗎?”

    “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哥哥愛慘了大人,怎會有如此罪惡的想法,荒唐!莫名其妙!”蒙歌的不苟言笑看上去真像那麼一回事。

    金不換不願意留給蒙歌一絲絲情面,早上的“小娘子”之仇還未報,哪能這麼輕松愉悅地放過“仇敵”,他嗤笑道“你最擅長的不就是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嗎?”

    “……”好一個一針見血的點評,蒙絡想要為他鼓掌,然而作為喜歡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的人的妹妹,她只能按捺住內心的狂喜,悄悄地為金不換喝彩。

    蒙歌滿臉不屑地說道“你這是嫉妒,你見不慣我對大人掏心掏肺,惡意構陷我,妄圖取代我的位置對‘四象’發號施令。我對大人的忠心日月可表,天地為鑒。豈是你這樣隨口說說便能撼動的?縱使函胥山壓于我頭頂,逼我放棄對大人的忠誠,我要是皺一下眉,名字倒著寫!如若有人把我倒吊在鏡湖上,要我選擇離開大人還是活命,我寧可想盡辦法斷了腳上的繩索,一個猛子扎進鏡湖里,由得那些孤魂野鬼吞噬我,絕不會為了保全自我而選擇放棄大人。”

    金不換“嘖嘖”兩聲,忙說道“忠肝義膽?那你能把那種奸計得逞的笑容收一收,咱還沒去雲殊城呢,你怎就先惦記上了?”

    “我倒覺著金不換說得極對。”

    適才他們都在忘我的斗嘴中,竟沒有一人發現葉驚闌是什麼時候來院子里的。

    蒙絡猛然抬頭,驚喜地叫喊出聲“大人!”

    蒙歌欲言又止,怎麼就被逮個正著,吹牛一不小心便吹大發了,恰好就趕上牛皮被吹到遮天蔽日的時候“砰”地炸開了。

    金不換面有得色,這次是他贏了,能贏過蒙歌這張臭嘴就是一件值得慶祝的事。盡管是葉驚闌幫他壓住了蒙歌。

    葉驚闌稍稍矮身,撫上了車轅。

    有劃痕。

    有心人繞著車轅劃了兩道極深的印子。

    他微眯起眼,唇角有一抹不明意味的笑。

    這般粗糙簡陋的小動作,有意思。

    看來去雲殊城的路途上不會太無趣。

    肯定還有層出不窮的手段等著他。

    “葉大人,”雲岫小心翼翼地從金不換手中接過淬毒的針,“預祝你此行一帆風順。”

    “半路失蹤可能更為符合姑娘的心意。”

    “莫須有的事。”雲岫拂袖,往她的小院走去。

    只听得蒙歌和金不換你一言我一語地辯解,葉驚闌不時回兩句,卻听不清內容是什麼。

    也罷,對她來說這些都不重要,事不關己只能抱以無所謂的態度。

    管他是死是活。

    管他功名利祿,是非成敗。

    管他指點江山,意氣風發。

    管他金戈鐵馬,兵臨城下。

    管他山河來朝,翻手雲覆手雨。

    都……

    無關緊要。

    走到小院外,一枝薔薇探出了院牆。

    前人說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雲岫飛身而起,蹬在牆上,伸手一探便攫取了這一朵正欲舒展瓣朵兒的花。

    輕嗅。

    若有似無的芬芳。

    她推開院門。

    放眼整個院子,一片荒涼。

    除了牆角被遺忘的薔薇還在拼命地往上攀,使盡渾身解數來爭殘敗的春。

    她順手將手中的花插入泥土。

    終究還是要還歸于大地。

    抬頭望月,雲朵聚集,遮掩了蒙著輕紗的白玉盤。

    不合時宜的腹鳴。

    她摸上平坦的小腹。

    今夜還未進食。

    都怪葉驚闌。

    櫻之被安頓在蒙絡的院子里,兩個小姑娘互相有個照應,雲岫倒是不擔心。

    她摸去這個院子里單獨的小廚房。

    火折子一劃,點亮了一盞昏黃的燈。

    做飯有何難?

    可一想到在船上熬的湯,暗自嘆息。說到底,世上的事大多都是百日之功,她多花些功夫練上幾日大概就能成了?

    天賦或許是起決定性作用的,這是後話。

    且來看看妄想做大廚的雲岫,有樣學樣地揭了米缸,翻找了小櫃,打定主意做一次烙餅。

    葉驚闌在無名島上給她做的烙餅至今不願忘懷,她不得不承認葉驚闌在廚藝方面勝過她太多,像一滴水與大海的強烈對比。

    白花花的面粉倒進大木盆,憑借記憶中紅樓給她做的示範,雲岫往里摻了水。

    水過多,面粉不能成團。

    她又往木盆中倒了面粉。

    再度往里加水。

    周而復始,還是沒能有一次達到進行下一步的條件。

    好不容易達標,卻裝滿了整個盆兒。

    坐在牆上的他剛好可以看見在小廚里忙碌的雲岫,她挽起衣袖揉著面,時不時擦一下汗,連鼻尖上也有白粉子。

    “孟章。”葉驚闌仿若對著空氣自言自語。

    下一瞬,像是撕裂了黑暗,從沒有光亮透出的裂口里走出來一個人。

    “主上。”落在牆上的是一個瘦精精的漢子,背著一把與自己身材不相稱的大刀,好似這把大刀隨時都會壓垮他一般。

    葉府護衛除了那些為達到所謂的官員配置要求而招來的那一溜兒傻的只知道站崗巡邏的人之外,能用的也就只有“四象”和蒙歌了。蒙歌自然不用多說了,四象分別是孟章、執名、監兵、陵光。

    孟章是隨著假的葉驚闌來到揚城的。

    另外三人留在盛京各司其職。

    “你覺著我有必要幫忙嗎?”葉驚闌指著將小廚房攪得天翻地覆的人兒問道。

    孟章一愣,他完全沒有想到葉驚闌將他召來是為了問這種事。

    不知是夜里急而涼的風吹得他受不住還是刀太重壓得他喘不過氣來,語氣有些顫巍巍,“私以為……”

    葉驚闌以手支頭,靜待孟章的回答。

    “私以為主上沒必要做這些無趣之事!”擲地有聲的答復。

    “那你覺著怎樣才算有趣。”葉驚闌並沒有惱怒,他一向認為這四人比蒙歌更為靠譜。

    “將天下玩弄于股掌之間,而不是為了一名女子止步不前。”

    “嗯……”葉驚闌蹙眉而思,“你總是對的。”

    “還望主上見諒,萬不可忘記我們四人存在的意義。”

    “陵光那里有什麼消息?”葉驚闌忽而正色道。

    孟章思慮一陣後低聲答著“盛京大體上一切如常。近日陛下召見了長公主,兩人在御書房交談了約摸半個時辰,長公主神色淒然,跌跌撞撞地從御書房跑出,而後閉門三日拒不見客。”

    “元十三從來都是個軟柿子,女帝心煩時就喜歡拿捏著她。”

    “卿蘿大人出京是為了將你帶回,在此之前立下了軍令狀。”

    “她倒是鐵了心了,我還未曾想過歸京。我只知曉她的目的,卻不知她在女帝那里立了軍令狀,如此一來,我倒更想逃了。”葉驚闌摸出了一壺酒,對著酒壺嘴兒喝一口,“卿蘿會不會自刎于朝元宮?”

    孟章面色不改,好似什麼都沒听見,這種抗旨殺頭的大罪,從葉驚闌嘴里說出就像是今日要吃一碟小菜般輕松。

    “霽王離開了山南。”

    “原來是他。”葉驚闌輕笑一聲,先帝在時賜封號很是巧妙,給了元六一個“霽”字,美名其曰雨後初晴,風平浪靜,實則是取自“怒氣消散”之意。

    雨過天青色長衫?

    教書先生?

    妙極。

    論誰都想不到是他。

    “無別事了?”

    孟章眼神閃躲,他猶豫了半晌,在葉驚闌灼灼目光下始得脫口說出“司空大人又在盛京為主上覓尋大家閨秀……”

    “季延當真是個事多的。”

    孟章又補充道“這回說的是盛京第一繡娘寧瑟瑟的閨中密友,吏部尚書的獨女——納蘭千汐。”

    酒未入喉,反倒噴出。

    “老不死的。”葉驚闌低聲罵道。

    又是納蘭家。

    剛巧,吏部尚書納蘭無泯是景安王納蘭無心一母同胞的哥哥,他的獨女是納蘭千凜的堂妹。

    “陛下也看好這門親事。”

    “……”

    似一個解不開的讖言,命運安排他要與納蘭家糾纏不清。

    不管女帝的態度是真是假,她定是不會完全拂了大司空的面子,畢竟當時扶她上位的其中一只手長在季延身上。

    “雲殊城天塹無涯,我願隨主上一同前去。”

    “待我真去雲殊之時,我自會帶你一道。”

    “喏。”

    像來時一樣,漢子走的時候也悄無聲息。

    葉驚闌跳進了雲岫的院子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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