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麼殺了她的?”
“亡命一搏罷了。”杜蘭真坐在茶樓里,難得的沒有端起方雅瀾的神態,明明頂著那張多情的臉,卻連個表情都不願意做,誰也看不到她易容下是一張病懨懨的臉。
“你的傷要不要緊?”封軼沉默了一會兒。
“還能應付。”杜蘭真漠然的道,“只要我沒有被當場逮住,接下來的事情只需要我一口咬死不是我,就沒有關系了。”
封軼不知道說什麼好,默不作聲了一會兒,“你是不是……”他猶豫了一下,“你是不是後悔了?”
杜蘭真听到這個問題,臉上終于露出表情,整個人終于生動了起來,皺著眉問道,“後悔?”她一副搞不明白封軼的意思的模樣,“你怎麼會這麼想?我為什麼會後悔?”
封軼對上她冷漠的目光,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說。杜蘭真以前不是這樣的,她的目光帶著溫柔和繾綣,可現在……她的眼神冷漠而銳利,冷不丁對上她的目光,會讓人感到刺痛。認識她的人,會覺得很惋惜。
在封軼看來,這是杜蘭真每天都扮演另一個人,偽裝讓她感到極度疲倦,所以在不需要偽裝的場合毫不掩飾的表現出她的疲倦。
“一直裝成別人活著,壓力很大吧?”封軼斟酌了一會兒。
杜蘭真靜靜的伸出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揉著太陽穴,淡淡的道,“我會適應的。”
封軼無話可說。他自忖萬一遇到杜蘭真的處境,也許一開始也會為美好前景而振奮,但若是一天到晚戴著一副面具,提心吊膽怕自己暴露,還要一邊想著怎麼在陌生環境里脫穎而出,遇到被戳穿的情況拼死滅口,這想想就難。
杜蘭真看得出來封軼對她的遭遇敬謝不敏,甚至還有點佩服她能堅持下去,又有點同情她的轉變。但她懶得解釋。如果是她對封軼最感興趣的時候,也許她還會為自己解釋兩句,但現在,她懶得多費心力。
她只是太累了,以前費盡心思的維持一個光鮮亮麗的外表,演一個仙氣渺渺的女修,現在演方雅瀾就已經耗盡了她全部的精力和演技,在不需要演方雅瀾的場合,就只能撕下那副仙氣飄飄的外表,露出她最本來的面目。
她本質上就是冷漠的、銳利的、野心勃勃的。
“你們斗法的地方,我已經盡力收拾過了。”封軼不知道說什麼好,見她也是一副無意多提的模樣,便轉移話題道,“你不需要擔心有什麼破綻,別人問起,你就裝作不知道就好了。”
“多謝師兄了。”杜蘭真深吸一口氣,慢慢露出一個感激的微笑來,“這可真是幫了我大忙了。”
“應真君給你帶了點丹藥符什麼的,讓我跟你說,平時別太節省,雖然你在諒事宗做臥底,但宗門總是你的後盾,我也會一直在海國隨時支援你。”封軼說著,拿出一個儲物袋遞給她。
杜蘭真望著那個儲物袋,稍稍動容。她不在乎丹藥符,她其實不缺這些東西,但應致遠真君那句“宗門總是你的後盾”卻真真實實給她打了一劑強心針,比什麼都來得鼓舞人。杜蘭真一直疑心應致遠真君因為她的師承有點針對她,但無論應真君是不是如此,在大面上確實沒什麼好質疑的。
無論應致遠和須晨有什麼明爭暗斗,他們都是極塵宗的人,應致遠真君也不會逮著杜蘭真一個小弟子天天閑著沒事干針對她。在宗門整體利益前,這些都可以暫時放一放。這才是元嬰真君的氣魄。
她伸出手結果儲物袋,朝封軼點點頭,“替我謝謝真君。”應致遠不在面前,她也不虛頭八腦的叫什麼師叔了應致遠真君其實也不會愛听,如果杜蘭真叫的是師伯,也許人家還會高興一點。叫師叔,豈不是意指應致遠比不上須晨嗎?
有的時候可以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但有的時候明知道說的話別人不愛听,也得硬著頭皮說。就好比叫應致遠師叔,杜蘭真當然可以刁滑的叫一聲“師伯”,甚至是不分高下的“真君”,但在多年前她就隨著始寧峰弟子叫應致遠“師叔”的情況下,再改口就太奸猾了。
今天她要是叫了一句師伯,以後回了宗門見到應致遠真君又叫什麼呢?
杜蘭真和封軼細細的商量了一下接下來的對策其實多半是她自己說,封軼給她查漏補缺。本來她的計劃是在夏華容的鋒芒下盡量提高自己在諒事宗的地位,爭取混成能參與諒事宗核心要務的弟子,摸清粗諒事宗背後的勢力。
但是現在夏華容死了。而且還是杜蘭真親手殺死的。
這種情況下,不需要任何人提點,杜蘭真自己就已經有了覺悟,既然入局,不如玩的大一點,干脆取而代之得了。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按照你的計劃,你就得天天在金丹真人面前晃悠,即使你偽裝的再好,也極有可能被他們看穿人家數百年也不是吃干飯的。”封軼被她的手筆驚到了。
“我有宗門做後盾,一直畏畏縮縮的,豈不是辜負了宗門的期待?”杜蘭真垂眸而笑,“一直等著人家找上門,我得等到什麼時候?”她驀然抬眸,眸中似有霜雪,目光灼灼,“我不等時機,我要親手創造時機!”
“你還有嫌疑呢。”封軼默默無語。
“這你就不必擔心了。”杜蘭真已然斂去了所有疲色,重新露出笑容,神采奕奕的道,“一個有忠心卻也有自己成算的弟子確實是個好弟子,一把唯利是圖的刀卻也未必不是一把好刀!”
封軼極詫異的望著她。杜蘭真言下之意,就是自知沒法扮成一個忠心耿耿、對宗門的待遇毫無芥蒂的弟子,沒法借此瞞過金丹真人們的觀察,決意走另一條出路,裝做一個只想盡力往上攀的人。
忠心耿耿本來就難裝,更別說她的身份還是假的。但一個一心往上攀的逐利者就好辦的多了。只要她夠強,只要那些金丹真人覺得自己能握得住這把刀,就沒道理舍棄她。
“你既然有主意了,我也只能支持你。”封軼只能道。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杜蘭真率先起身告辭,雖然殺了夏華容是個很大的轉折,但她的臥底生活還是要繼續的,不能因為夏華容的死就中斷了。
況且,夏華容剛死,她的麻煩絕不會少,就在杜蘭真來見封軼之前,金長老特地把她叫去,嚴詞逼問是不是她殺的夏華容,听她否認,看不出來什麼破綻,姑且信了。
金長老問了,過兩天只怕諒事宗掌教、夏華容的師尊郭美如也要過問,她還得仔細訓練自己,免得臨時掉鏈子。
杜蘭真想著,慢慢走出茶樓,卻忽然听到有人在叫她,“方道友。”
杜蘭真現在對半路上被叫住有一點陰影,轉過身,不由詫異的挑了挑眉,竟然是薄康成!
“方道友可容一敘?”薄康成溫溫一笑。
“在下剛回宗門,大小事務纏身,時間不寬裕。”杜蘭真說著,雖然還在笑著,似乎肆無忌憚的展現自己的美麗,毫不顧忌別人會不會以為她在勾引人,但言下之意,卻是暗示薄康成沒事就別浪費她的時間。
薄康成听懂了。他面色不變,溫和的看著杜蘭真,“在下知道以方道友在諒事宗的地位,一定有很多要事纏身,但我相信,我要跟道友說的事情,值得道友撥冗。”
他說著,溫溫一笑,饒有深意的望著杜蘭真,一字一頓的道,“白道友,你說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