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對楊振來說,兌現招降的承諾並不算什麼難事。
一來,他手上持有當年崇禎皇帝叫王承恩轉交給他的親筆手諭,他在遼東可以便宜行事。
二者,上一回楊朝進到蓋州面見楊振的時候,帶來的吏兵二部頒授作為獎勵的空�仍有許多並未發放出去,安排幾個副將根本不是問題。
真正讓楊振有點糾結的,是如何處置被全節、線國安、孫大堂等人綁了帶過來的孔有德及其兒子孔廷訓。
勸降是不可能再勸降的。
楊振雖然知道現在再去勸降,絕對一勸一個準,但是他也是有底線的,既然遼陽城已經拿下,他已經沒有必要再去招降孔有德。
孔有德麾下的確有一支不僅善于用炮,而且善于鑄炮的隊伍,從其麾下先後為清虜造出“天佑助威大將軍”“天眷神威大將軍”兩款重炮就能看出這一點。
但是造出重炮的是其麾下,而是他本人。
其麾下善于用炮的,如今多在全節的營中,其他的也跟著線國安、孫大堂投了過來。
而善于鑄炮的,如今又不在遼陽城內,都被集中在盛京炮廠。
其中的主要人物,有當年被裹挾了投過去的一批漢人工匠,也有一些當年登萊巡撫孫元化從濠鏡澳聘請的葡萄牙鑄炮技師。
若非有他麾下這些匠人發揮作用,孔有德哪有什麼能耐鑄造重炮?
所以,對于現在的楊振來說,一個活著的孔有德,不僅已經毫無價值,而且還極其有害。
因為只要他不死,原屬其麾下的前“天佑兵”各部人馬,就很難真正為楊振所用。
所以時至今日,孔有德必須死。
也正因此,孔有德及其兒子被綁了送到楊振軍中的時候,楊振自始至終也沒有去看過他一眼。
真正讓他糾結的,是現在就在自己的軍中將他處死,還是派人將他押送到京師去,交給恨他恨得牙癢癢的崇禎皇帝,然後明正典刑將他處死。
從本心來說,楊振是傾向于後者的。
這麼做給楊振帶來的好處,也能最大化。
但問題是,從遼東到京師,路途遙遠,容易夜長夢多,節外生枝,反倒不如就地處決了,把他的人頭送到京師去。
可是就地處決的話,方便倒是方便了,但是容易引起孔有德部下們的不滿。
全節、線國安等人帶過來的人馬,總數超過了六千三百人,這些人可都算是孔有德的部下。
楊振要是就在遼陽城內處決了孔有德和他的兒子,這些人里的大多數或許不會公然反叛,但是很難避免其中一些人會對他心生怨念。
好在這個時候急于立功穩固地位的楊文魁,趁著當日下午楊振親自對他安排牢城營事務的機會,當面向楊振提了一個建議。
其時,張國淦正好過來請示對孔有德父子的處置事宜。
楊文魁見楊振沉默良久,似乎舉棋不定,于是主動說道︰
“都督何必猶豫?全節、線國安等人,將孔有德綁而不殺,獻給都督處置,必是擔憂孔氏舊部對他們殺其舊主心懷怨望,他們歸根結底是想歸咎于都督也!
“既如此,都督何不反其道而行之,令他們反殺孔氏以明心跡,同時堅定他們來歸之心,斷絕他們僥幸之路!”
楊文魁突然這麼一說,楊振也不由得又細細打量了他一番。
至于在場的其他幾人,如楊 、張國淦、麻克清、祖克祥,更是人人對其側目而視,一時皆驚訝于此人心機之深沉。
這個剛剛剪了辮子,甚至連身上的衣甲都還沒來得及更換的前正白旗漢軍梅勒章京,轉眼之間就開始對自己的昔日同僚下刀子了。
當然了,這個楊文魁雖然心機深沉,但是其針對的卻是孔有德父子及其反正來歸的部將們。
所以此時此刻,楊文魁如此這般,反倒是在向楊振表明了自己一心一意歸附效力的決絕立場。
因為他的這個建議一旦傳出去,必然會把全節等人得罪到底,這也意味著他在遼陽新附諸將之中從此自成一派,只能一條道走到黑,做楊振的“走狗”了。
這一點,楊振略加思索就想到了。
于是很快,他就點了點頭,笑著對張國淦說道︰
“牢城營楊副將的這個提議不錯。我本有意將孔有德父子送往京師,由朝廷處置,但是前往京師,必經登萊,以孔有德當年禍亂登萊之惡行,怕是要吃盡苦頭。就算活著到了京師,恐怕也難免千刀萬剮之刑。
“既如此,不如就地交給全節、線國安、孫大堂他們自行處置了。你去跟他們說,孔氏父子就不必移交牢城營了,就說我說的,人死債消,但是死也千百種死法,請他們多少給孔氏父子留一點點體面。”
“卑職明白了!”
張國淦領了命令,隨即轉身離開。
楊振又向楊文魁交代了一些牢城營急需辦理的事務,比如抽調男丁整修被炮擊和爆破損毀的城牆,分派女子為各營漿洗縫補衣物、趕制干糧等等,隨後很是勉勵了他一番,才命他回去辦事。
其實,楊文魁提議的事情,楊振也想到了,只是這種事情若是直接出自他的命令,那跟他直接下令處死孔有德父子在孔有德舊部之中造成的不利影響,並不會有多大的區別。
但是經由楊文魁的嘴說出來,這個事情就變成了他的提議。
雖然結果還是一樣的,但效果卻有有所不同,等于是楊文魁主動為楊振背起了威逼全節等人殺死舊主的那口黑鍋。
不明白其中緣由的孔有德舊部,會將孔氏父子之死直接歸罪于全節等人。
而明白其中緣由的人,也會將孔氏父子死于全節等人之手歸咎于楊文魁的提議。
至于全節、線國安、孫大堂等人,殺了孔氏父子後,也只能跟著楊振一條道走到黑,而再無別的選擇。
最重要的是,就算他們心生不滿,也只能遷怒于楊文魁。
這就是人心。
楊振原本很不喜歡搞這樣的彎彎繞,但以他今時今日之地位,以金海、登萊二鎮下屬各路人馬派系之復雜,他又不得不時常搞這樣的彎彎繞。
崇禎十六年三月十八日傍晚,孔有德、孔廷訓父子被全節、線國安、孫大堂三人親自動手勒死在了大西門內側新附營營地的一處廂房之中。
事後第一時間,全節、線國安、孫大堂先是對外宣稱孔有德、孔廷訓父子乃是畏罪自縊而死,並準許孔有德父子的親兵護軍前往探看。
但是隨後不久,一不做二不休的他們,卻將真的前往探看的上百名孔氏父子親兵護軍及死忠,盡皆擊殺在孔氏父子停尸的院落之中。
這個後續的操作,甚至出乎了楊振的預料。
不過經此一事,楊振對全節、線國安、孫大堂三人算是暫時放了心,知道他們可以用了。
而全節等人在鏟除了部下死忠于孔有德的那部分人後,也徹底不裝了,當天入夜時分,便將孔氏父子的首級送到了楊振的面前。
楊振叫人找來劉仲錦確認了以後,隨即派了一隊親兵連夜帶著送往後方。
然而與此同時,他卻再次公開下令,將孔氏父子以及死忠于他們的那些護衛親軍,連夜安葬于遼陽城西三里一處台地之上。
楊振當然不想給他收尸,但是為了收攏人心,他只能這麼做。
這也算是榨盡了孔有德的最後一點價值了。
同樣,就在當天夜里戌時左右,早在一上午就往東追擊阿濟格所部人馬的祖克勇,終于派人送回來了有關阿濟格所部人馬的消息。
“祖總兵派小的回來報告都督,今日上午出城的清虜騎兵大隊並未走太遠,也沒有找到機會渡河北上,他們雖然多是騎兵,但是他們帶著大批銀車,他們後隊跑的甚至沒有我們重騎兵快。”
祖克勇派來送信的一個親兵把總一入城見到楊振的面兒,就急匆匆的向楊振講述了他們白日追擊清虜大隊騎兵的經過。
“如果不是因為他們人馬多,可以交替掩護阻擊,我們的人馬少,不能硬踫硬,我們今天下午就能把那些銀車都留在湯河西岸的葦子溝!”
楊振原本就十分關心那筆銀子的下落,在入城後一再詢問之下,確定是被阿濟格給提前一步運送出城了,心中早就想著要再派人尋找其下落。
只是破城、入城、收降,以及接管整個城防,處理各種善後,花了太多的時間,根本騰不出手去派遣人馬增援祖克勇。
現在,他听到祖克勇派來的這個親兵把總再次提及銀車的事情,馬上打斷了他的講述,問道︰
“清虜騎兵帶出城外的銀車一共有多少輛?另外祖總兵帶著你們在湯河西岸追回了多少輛?”
“回稟都督,祖總兵帶著我們一路走走停停,一共沖破清虜的三批伏兵,今日午後在湯河以西葦子溝一帶,追上了清虜的大隊人馬!”
听見楊振的詢問,這個出身金海東路祖克勇所部重騎兵營的親兵把總,一邊回憶,一邊帶著興奮說道︰
“當時他們大批車馬已經往東過了湯河,正往湯河東岸的東北方向開進。但是他們後隊的一些車馬還在過河,祖總兵帶著我們直接沖了上去,只是湯河兩岸多是爛泥灘,對我們重騎兵不太有利,我們斬獲不算多。
“不過清虜人馬也有許多銀車陷在爛泥里,馬拉都拉不動,我們趕到的時候,留在湯河西岸的清虜,看見我們的主力追上來了,很多人丟下銀車就跑,所以我們斬首不多,但是繳獲了一批銀車和馬,銀車一共是三十八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