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天際驅馳
風染想不起自己有什麼重要的東西放在思寧殿,猜想多是些衣服和閑書之類,賀月的東西應該也都是衣服奏折之類,沒什麼要緊的,自己又不想睹物思人。風染便叫風賀響響把自己的東西都燒了,賀月的東西由風賀響響檢視後,把要緊的留下,不要緊的也都燒了。
風賀響響早就檢視過了,只是不敢自作主張進行處置,逐稟告道︰“父親和父皇的東西多是尋常衣物,只是有滿滿一大箱奩奏折……都是大臣們參劾父親的。”
“呵呵,我倒把這個忘了。”風染輕輕一笑︰“你都看了?”當風染于靖亂年稱帝改國號時,那參劾的奏折已經積存了大半箱了,想不到從靖亂年到鳳至年間,二十年間參劾自己的奏折不過才把箱奩裝滿而已。顯然從自己遜位之後,便開始東奔西走,大力整頓軍務駐防,又出謀劃策,逐步收復西路,東路,路,北路,使得鳳夢大陸河山一統,自己對鳳國的忠心和作用不可置疑,雖然自己跟皇帝的關系一直糾纏不清,大臣們也漸漸妥協,眼開眼閉,懶得上奏折參劾了,再後來賀月大禮迎娶自己,使得自己跟賀月的關系變得正大光明,再無可指摘參劾。想必,後面參劾自己的奏折便越來越少了,二十年才把箱奩填滿。
“兒子只是撿了幾本來看。其有很早以前,兒子出生前的奏折,也有近兩年新的奏折。”
風染道︰“你起來,坐我床上來……你看了奏折,覺得大臣們的參劾可有道理?”
風賀響響便坐到床沿上,說道︰“那些奏折上都是亂說的!”
風染輕輕笑道︰“你啊,還沒做皇帝呢,就跟你父皇一樣,光偏心我。”他這輩子,遇到賀月,過繼風賀響響,實是最大的幸事。收了笑,風染又正色道︰“你父皇是偏袒我,才把那些參劾我的奏折都擱一邊。說等積存多了,到了冬天,燒來給我取暖。其實呢,我這輩子,做過很多錯事。我殺錯過人,用錯過將領,決策失誤過,貪過銀錢,昧過良心,貽誤過戰,也跟你一樣,武斷過,剛愎過,驕狂過……有些奏折是確有其事,為父是應該被參劾的。你父皇卻都擱進那箱奩里了,替我擔下所有的干系和後果,一力庇護于我。若不是你父皇這般回護于我,我也不能一心只管赴在戰事上,不會這麼順順當當地收復河山,一統鳳夢。響兒,你登位稱帝,我沒什麼可送你的,那箱奩奏折便送你吧。你有空了,好好看看,能知道我跟你父皇的許多事,有不懂的,來問我。你也要學會,怎麼從大臣們的奏折分辨他們所奏之事的真假以及可信程度。”
顯然,那箱奩奏折,有許多是確有其事,也有許多是捕風捉影,穿鑿附會,無生有,更有許多是夸大其詞,危言聳听。風賀響響作為一個未來的皇帝,也必須掌握怎麼從大臣的奏折和奏對,觀察入微,不被大臣誤導,盡量了解掌握事實的真相,才能有助于做出正確的決策。
風賀響響答應著,看小遠已經給風染梳好了發髻,便拿過放在床頭上的紅白絹花,小心地替風染把花簪好,叫小遠拿來銅境照給風染看,說道︰“男人四十一枝花,父親若把頭發涂染一下,會更顯年輕。”
風染自知,他和賀月的四十歲,跟普通人的四十歲,其涵義極不一樣,正因為不一樣,賀月四十八歲離世,風染並不覺得驚奇,反而坦然接受︰因為他們實際上的壽數應該已經相當于普通人六十歲了,並不短壽,可以算得上得享天年了。只是他們都有內力護體,使得他們的身體容貌都衰老得相對緩慢。
賀月臉上眼角還生出了一些細紋,風染則因內功極其高深,又修練出了毒內丹,只除了頭發一年比一年白得多之外,身體容貌基本不見衰老。只是風染多年征戰沙場,風吹雨打,經歷腥風血雨,容貌顯得比年輕時滄桑了一些。如果風染是跟普通人一樣的正常壽數,到老了,多半會是一副鶴發童顏的模樣。
風染笑啐道︰“你小子還敢取笑你父親了!”
風賀響響忙道︰“真的真的!”攬著風染的頭頸,把自己的腦袋也湊過去,銅鏡里便顯示出兩張人臉來,風賀響響指著銅鏡道︰“瞧瞧,可不是哥倆麼?就是咱們長得一點不像……還是父親好看些。”風染是橢圓臉蛋,長眉入鬢,風賀響響長得像賀月,四方臉蛋,劍眉粗短如刀刻斧削。
風染一推風賀響響,失笑道︰“還哥倆?你又不是我生的,怎麼能相像?”
“兒子忘了這茬。”
風染瞬間懂了這句“兒子忘了這茬”的意思,風賀響響是真的把風染當父親一樣親近敬愛,視如親生。風染剛把兒子推開,又趕緊拉回來,環在懷里輕輕一抱,柔聲道︰“去吧,準備登基,為父希望你能像你父皇一樣,做個萬民擁戴的好皇帝。快去吧,在我這里耽擱了功夫,一會兒大典上忙腳亂。”
史記︰鳳至四年冬月十日,太子登基繼位,帝號︰承乾。新帝下旨,大赦天下。改年號︰開盛。
風染雖然是首位顧命大臣,但因風染在賀月出殯前一天嘔了血,舊病復發,便一直沒有上朝,在容苑里臥床養病。只是風賀響響會每天去給風染請安,順便稟告一下朝堂上的大事。
一轉眼,風賀響響已經登基天,到冬月二十日,依照規矩,風賀響響便頒下諭旨,令烏親王和康親王前赴封地,繼續為先帝服喪,不得在都城滯留。烏親王和康親王以年關將近,懇求年節之後再行赴封,被風賀響響斷然拒絕,但是寬限了十日行程,下旨必須在冬月月底之前克日啟程赴封。
風賀響響以先帝幼子的身份,以二十一歲,比先帝還小的年紀初登帝位,一切事務初初上,便有提前監國十個月的基礎,也遠未掌控朝政,穩定政局,如今正是朝堂最敏感的時期,風賀響響不需要誰來教導,也清楚,萬萬不能為了兄弟之情,把兩個有或沒有異心的庶出哥哥留在都城,成為心腹大患。
初掌朝政,以平穩接權為宜,要在處置日常政務上取得大臣們的信服並不是件容易的事,風賀響響知道自己便是一國之君,是登臨絕頂之人,在他的背後,再沒有人可以依靠,因此打點處理政務更加勤勉謹慎,細致用心,稍有疑竇難決之處,便會去向風染和幾個顧命大臣請教。
快到月底了,這一日,風賀響響散了朝,先去給太皇太後請安,陪著她用了午膳,便回昭德殿批閱奏折。有內侍前來稟報︰“陛下,青尋公主求見。”
“在哪?”
“就在殿外。”
後宮不得干政,後宮女子也很少會到前堂來。青尋公主(即前里的蓉公主,青尋是其公主封號)還是個出了嫁的公主,徑自跑到昭德殿外求見,難道還能有什麼重要政事跟自己商議?
這昭德殿是皇帝跟大臣們在散朝之後議事和皇帝批閱奏折的地方,哪是公主能來的地方?若是婉清公主求見,風賀響響多半會把召見的地方改到後宮去,不過看在青尋公主是自己一母同胞的親姐份上,風賀響響便叫傳進來。
青尋公主出嫁後已經生了個小公子,她又得夫君疼愛,少婦風韻,顯得越發艷麗。進得殿來,只朝書案後端坐的風賀響響斂衽一禮,笑道︰“愚姐見過皇弟。”
私底下,風賀響響還不習慣跟自家親姐擺皇帝的譜,放下朱筆,把散亂地攤放在書案上的奏折稍整理了一下,才問道︰“皇姐此來何事?”
“沒事就不能來啦?”
“沒事你跑昭德殿來玩?不怕你駙馬被人參上一本,告他御內無方?”
青尋公主這才收了笑容,正色道︰“愚姐自然是有要緊之事,要告訴你。”
“哦,何事?”
“你還記不記得,咱們母後是怎麼死的?”
毛皇後不是失足落水,嗆水傷了心肺,無治而死的嗎?當年還是太後的太皇太後也疑心毛皇後落水另有隱情,曾下令審查,但內務廷不會辦案,只會一昧用刑,結果刑囚死了大批內侍女侍,案子本身卻無進展收獲,成了懸案。青尋公主忽然問起,難道是案件有了新的線索和進展?風賀響響問道︰“莫非皇姐有什麼新發現?”
青尋公主固執地問道︰“你先說,你還記不記得咱們母後是怎麼死的?”
風賀響響回憶道︰“我那時才……四歲多,還不到五歲。只是忽然听說母後失足落水,掉進鳳棲殿背後靜菡軒池塘里了,太醫說母後嗆了水,傷了心肺,才無治而死。”其實,風賀響響在過繼給風染之後,一直由風染帶養,愛護有加,有一年多時間未跟毛皇後親近,小孩子依著天性也就跟母親生疏了。毛皇後又于風賀響響四歲半時逝世,因此在風賀響響的記憶里,對毛皇後的印象很少很淡。
青尋公主冷笑道︰“虧你還記得!我以為,你一直活在那奸賊身邊,便把過去的血債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