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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會在尷尬的氣氛中進行著。
因為伺候孫朗麾下諸將的下人，全都是俊俏可人的男孩子，小相公們那唇紅齒白的俊臉越發映襯出龐籍等人那鐵青的面色。
這樣一來，太子府的屬官臣子們也不好摟著如花似玉的小姐姐嘿嘿嘿，畢竟今晚宴會的性質是聯誼而不是結仇，于是裴矩使了個眼色，管家會意，又引了一幫男孩子進來，將太子府屬官身邊的小姐姐們換掉。
于是這場宴會的桃色程度直降五顆星。
大家瞬間變得正人君子起來，個個不苟言笑，官威十足。
只有少數人露出了興奮的神色。
裴矩等人插諢打科，各自談笑，局面也不至于太尬，直至酒過三巡，菜出五味，孫朗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撒尿去。”
太子早已經等不及了，急忙起身︰“我送老師。”
他引孫朗從前殿進入後堂，兩邊燭火通明，宛如白晝，兩人穿行在長廊中，沿途下人紛紛低頭避退，眼神中有敬畏也有激動。
因為大皇子已經成為了皇太子，這里的每個人都有一飛沖天的機會。
孫朗問道︰“你爹在你家里安插了多少釘子？”
走在前面的太子殿下身子一顫，低聲道︰“至少三枚。”
這還只是他所知道的。
“拔了沒？”
“……尚未。”
“拔了吧。”
“好。”
孫朗詫異地轉頭︰“這麼听話？”
太子默然片刻，然後咬牙道︰“今日皇後娘娘有所提議。”
“什麼？”
李建成緩緩道︰“面向朝野，招募能人異士，醫治父皇的傷勢。”
孫朗停下了腳步，面色漸漸變得玩味起來。
太子也停下，輕聲道︰“請老師賜教。”
孫朗沉思片刻，然後問道︰“你怎麼想？”
“弟子覺得不安。”太子說道，“父皇的傷，是歲星之劍造成的，凡人就算修為再高、醫術再強，如何治得了聖劍的傷勢？皇後娘娘家學淵源、見多識廣，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中年婦女，頭發長見識短，容易被哄，缺少主見，這也是很正常的。”孫朗笑道，“皇後也到了這個年紀，相信養生專家、國學大師、直銷鬼才、游泳教練、留洋博士之類的人的話，倒也不是很離奇。”
太子茫然道︰“老師在說什麼？”
“不必在意。”孫朗面色和藹道，“我的意思是說，皇後這建議實施之後，最多不出三天，肯定就會有神醫妙手上門，慢慢治好陛下的傷勢。”
太子面色一變，強笑道︰“老師……老師為何如此肯定？”
孫朗淡淡道︰“這你不用管，我就是知道，問題的關鍵不是這個……”
他望著李建成，幽幽道︰“問題是，你希望這件事情發生嗎？”
太子殿下的眼神激烈地變幻著，片刻之後，他低聲道︰“父皇的傷勢是聖劍所造成的，只有帝兵的力量方能化解，朝野縱有異士，也束手無策。況且，靈木黎尚在逃亡，說不定還有同黨，萬一被賊子找到機會混入宮中，繼續未竟的刺駕之舉，這個責任，誰能負得起？”
“因此……”李建成的聲音起初有些顫抖，如今慢慢堅定起來，他斷然道，“因此母後的提議，應當被駁回，非常之時，不能冒險！”
孫朗笑了起來。
“很遺憾。”
他說道︰“縱然你說服了太後，聯合了天策，再加上我，共同駁回了皇後的提議，那也于事無補。”
太子疑惑道︰“為什麼？”
孫朗緩緩道︰“因為在你駁回皇後的提議之後，用不了多久，正與歲星之痕做斗爭的皇帝陛下會再度醒來，同意皇後的提議！”
太子身子一顫，迎著孫朗幽然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倒退。
他喃喃道︰“這……這……”
“然後，一個神秘人將會入宮。”孫朗淡淡道，“他治好了木曜留下的傷痕，他救醒了陛下，他得到了皇家的友誼，他得到了皇後的信重，他也許會被封為國師之類的亂七八糟的官職，成為皇帝推向前台的人物。”
李建成瞳孔一縮︰“他是誰？”
孫朗低笑道︰“你不認識……但這很重要嗎？”
“對，這不重要……”太子問出了更重要的問題，“他要做什麼？”
“對付我。”孫朗伸出手指，點向李建成，“通過你。”
“這也是皇帝的意思。”
“因為我是太子太師，你搞出大亂子，我負直接責任。”
“听懂了嗎？”
孫朗微笑道︰“棋子？”
太子殿下的呼吸聲加重，他握緊了拳頭，他激烈地吐氣，他的眼神變得凶惡，誰都不願意被人當成棋子隨意擺布，更何況事關至尊之位，他是皇儲，他是未來的皇帝，九五之尊的大位，誰都不能奪走！
他徑直半跪下，沉聲道︰“建成與恩師共存亡！”
孫朗歪頭道︰“這麼爽快？”
太子殿下冷聲道︰“今天下午，王先生與裴先生已經與弟子交流過了，他們兩人的看法與恩師一致，弟子是父皇用來對付您的棋子與餌料……”
孫朗手指一勾，李建成不由自主地站起。
“那我們與皇帝的戰爭，這就開始了。”
“弟子全憑恩師吩咐。”太子殿下咬咬牙，從袖中取出了一道令牌，躬身交給孫朗，“太子府旗下所有資源，盡數交由恩師調遣！”
孫朗沒有接，而是眯起了眼楮︰“這一去可就沒法回頭了。”
李建成冷靜道︰“不然呢？另一條路的盡頭，也只是浮華散去的死路。”
“好。”孫朗接過了那令牌，“從今往後我罩你。”
宴會告終，賓主盡歡。
太子監國之位被陛下認可，孫朗受封太子太師，神策府與太子府同流，聲勢大大增長，在朝堂各方的戒備下，得到強大臂助與正統名分的太子府宛如一只雄心勃勃的年輕獅子，發出了貪婪的吼聲。
“天策府出情報，太子府出力，神策府看戲。”
銅雀台的一處花廳禮堂改造成了會議室，在可愛男孩子們的服侍下吃了個粗飽的眾將一副很不爽的樣子，望著上將軍揮斥方遒。
“皇帝以為他演了一場戲，躲在床上，就能退居幕後、避開我的鋒芒？”
孫朗口沫橫飛道︰“做夢！他想演戲，還得看我按不按他的劇本來呢！他李廣淵不是遇刺昏迷嗎？那老子就先掀了他的老巢！”
馬士英猶豫道︰“要與帝姬合作聯手？”
“只是有限的情報共享，放心，我心里有數。”孫朗緩緩道，“我比你們所有人加起來都了解她，所以，我不會抱任何幻想。”
“沒有人比我更了解孫朗了，我知道他的性子，他不會再信任我了，我當然也不會再信任他，所以你們不必擔心。”
天策府中，帝姬閱讀著傳回來的情報，今晚建成宴請孫朗，雖然沒有張燈結彩、大操大辦，然而既為太子，那必然會受到朝野的密切關注，這種事情是瞞不住任何人的……當然太子也沒想著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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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席密談……”
天策府的情報力量極為強大，帝姬又有帝王之姿，早早便將諸位皇子視為競爭對手，太子府里自然有她安插的棋子，如今她手中所拿，就是太子府里的眼線傳回來的消息，內容極為詳實。
席間眾人所說的話，孫朗的諸多發言，小姐姐與小哥哥們的事兒。
以及太子建成將兩名絕色美女贈送給神策上將，後者坦然笑納。
帝姬將這件事反復看了幾遍，覺得那蠅頭小字非常扎眼，片刻之後，她冷笑了數聲，我管不了你，自然有人來管你。
她很快將這件小事拋到腦後。
李建成宴請孫朗，整個宴會的關鍵是那“離席密談”四個字，孫朗與太子曾經同時離席，最關鍵的會晤就發生在那段時間。
可惜太子府的密探就算再了得，也休想探听到密談的內容，畢竟以孫朗武力之強，天下再高明的斂息術也逃不過他的靈覺……武道興盛的世界就是這麼討厭，武力高到一定程度，很多手段與計策都會失去作用。
“不過，也很好猜。”
帝姬將手中的密報放下︰“皇帝冊封孫朗為太子太師，將他與大皇兄綁在一條船上，顯然是不懷好意，要利用大皇兄來對付孫朗。”
天策群臣互相看了一眼，侯君集吃驚道︰“為了對付孫朗，要舍棄一個太子嗎？這代價未免太大了。”
秦瓊淡淡道︰“值這個價。”
長孫無忌眼神閃爍，突然說道︰“如果是這樣的話，大皇子的太子之位是做不穩當了，這豈不是意味著……”
眾人皆是精神一振。
大家追隨帝姬很久，都敬服她的謀略、氣度、能力與風姿，覺得殿下雖是女子之身，卻勝過世間任何男兒，為什麼做不得皇帝？
這些年他們跟隨帝姬南征北戰，望著殿下一步步成長，獲得天下人的仰慕，獲得陛下的信重，一直以來，天策帝姬都是皇儲人選的大熱門，他們都相信以殿下的本領與能力，一定會贏得陛下的歡心與倚重，成為皇儲，乃至繼承皇位——到了那個時候，他們個個都是從龍功臣。
這是激勵他們的最大原動力。
可就在幾天之前，幻想破滅，太子之位落到李建成頭上，簡直是冷門中的大冷門，一時之間，大家都像是失去了夢想的咸魚一般。
甚至人心都有些動蕩。
可如今，長孫無忌的話讓大家燃起了一絲希望。
如果陛下推出太子建成是為了對付孫朗的話，這就意味著，李建成這個太子做不長久，這豈不是意味著殿下還有機會？
眾人紛紛望向了帝姬，眼神深處有著一絲渴望。
這種情況下，至少應該靜觀其變，或者依然站在陛下那一邊，配合行動，必要的時候給予太子與孫朗重重一擊，為陛下建功……
也許，皇儲就有望了。
帝姬何等人物，如何看不出大家心中所想？如果沒有那天晚上的事情，她此時多半也會生出這樣的念頭。
可是……
她與皇帝之間，已經有了一道永遠都無法彌合的溝壑，其中填滿了猜忌、仇恨、不安與算計，而且在漸漸膨脹。
她已經不相信皇帝了，而皇帝也不可能再相信她。
因為他們是同一種人，父女二人都有帝王的資質，多疑，陰沉，刻薄，猜忌，不願意將安全寄托于信賴他人的基礎上。
可這種事情，如何能跟臣下說呢？
她默然片刻，淡淡道︰“不。”
人們的表情雖然有所動搖，但依然保持著平靜，他們都在等待帝姬的解釋，這是並肩作戰許多年所積累的信任與默契。
“皇帝沒有對我透露任何事，他沒有命令我配合他，他不信任我。”
長孫無忌說道︰“這……這也許是考驗……”
考驗？
帝姬在心中冷笑著。
“這次立儲之事，我猛然明白了一個道理，值得依靠的，只有以生死與鐵血所維系在一起的袍澤。”
她緩緩道︰“皇帝金口一開，說誰是太子，誰就是太子，這樣的太子，坐得穩當嗎？像建成那樣，得做孫朗的傀儡，仰仗那個瘋子的支持與庇護才能坐穩太子的位置，甚至成為皇帝與孫朗角力的中心……這樣的太子，做起來有什麼意思？這樣的太子，做起來如何讓人放心？”
杜克明沉聲道︰“殿下的意思是？”
“皇儲之位，我想自己去拿，而不是拼命去討皇帝的歡心，許多年的付出與忠誠得不到相應的回報。”
帝姬說道︰“為此，我可以暫時與孫朗合作。”
“最大的敵人是皇帝，解決了皇帝，帝姬就不算什麼了，所以，我們可以先與天策府合作一番，趁火打劫一下皇帝……還有，不要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我是見了女人就走不動路的人嗎？”
銅雀台之中，孫朗正在講述他的戰略理念。
但與天策府那里不同的是，這里的氛圍更加輕松一些，不僅是因為各自主將迥異的性格，還源于雙方所面臨的局勢。
孫朗這邊，顯然更安逸一些。
于是有人就問︰“太子爺把那兩位美人送來了，上將軍今夜要寵幸嗎？”
孫朗瞪眼道︰“放你娘的屁，那是給平陽準備的侍女！”
有好幾個人若有所思，同時在心里的小本本記了一筆——某年某月某日，太子請客，童子雞搗亂，這個仇已經記下來了，而且報應就在不遠，時機一到，便告上一狀，說這小崽子養外宅。
哼哼哼哼。
孫朗陰惻惻地看了眾人一圈︰“你們心里在想什麼？那兩個女人是平陽從宮中帶出來的宮女，這事兒必須統一口徑，將來誰要是走漏了風聲……”
他睥睨四顧，眼中殺氣畢露，虎軀狂震，王霸之氣放出，傲然道︰“我就跪搓衣板請她們原諒，然後旁敲側擊，套出話來，問清楚告密者是誰，到時候你們就等著吧，我折了的面子，肯定千倍萬倍地討還回來！”
……居然理直氣壯地說出這種話。
眾人一邊唾棄孫朗的骨氣，一邊心中凜然，今天這仇可不好報。
嚴嵩疑惑道︰“你明明沒有這個色膽，為什麼要收下太子殿下送的女子？”
孫朗的聲音提高了八度︰“嗯？？？”
嚴嵩充分發揚了文人的風骨︰“……我是說，你明明是守身如玉的正經男人，為什麼會收下太子殿下送的女子？”
孫朗這才滿意，然後翻了個白眼過去︰“關你屁事啦。”
他將腳下的椅子踢到一邊︰“講完了，散會，明天帝姬估計就有信了。”
神策上將離開會議廳，回到七樓自己的房間，平陽公主已經等在樓梯口，小跑迎了上來︰“師父，那兩名女子已經在您房間了……”
“好。”孫朗說道，“給我守著門，亂闖不听勸的，亂刀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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