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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似道做了一個夢。
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他夢到他回到了從前,他從長達數年的禁足生活中解脫出來,帶著父親的許可與家族的期望北上參軍。
他見到了那位久未蒙面的堂兄,上一次見面已經是很久之前。
那時候大家都是小孩子,如今彼此都沒了印象,時間過去了太久太久,如今他們已經長大,出身寧國府的兄長,更是成為了威震六軍的名將。
那時候的他,對于這位堂兄有著很復雜的情緒,有好奇,有不滿,還有一點點佩服。他听過有關堂兄的事跡,曉得他在幾年前還是個令榮國府無比頭疼的混世魔王,想不到短短幾年之後,就脫胎換骨,有了這麼大的出息。
他不滿對方數年前的離家出走,這膽大包天的行動讓寧國府也成了驚弓之鳥,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為了防止他照葫蘆畫瓢地模仿,府中對他實行了最嚴厲的禁足,這一切都是拜堂兄所賜,他這幾年不曉得罵了堂兄幾回。
但除了好奇與不滿之外,他果然還是佩服著這位堂兄,不管怎麼說,既然是在戰場上立下功勛、名揚軍中,定然有不凡之處。
但佩服歸佩服,卻不意味著他要對兄長卑躬屈膝、諂媚討好,他賈似道北上投軍,可不是為了沾親戚的光。
既然榮國府的混世魔王能在戰場上做下一番大事業,那寧國府的混世魔王也能……當時的他早已經憋足了一口氣。
而堂兄雖然對他不冷不淡的,渾然沒有一絲族內兄弟的熱情,也沒有對他在軍中的前途大包大攬,但還是盡了身為兄長的本分。
他從堂兄那里學到了很多東西,無論是戰陣上的技巧還是運籌帷幄的謀劃……畢竟兵書與戰場之間,隔著血與火的距離。
時間過得很快,戰場上的雛鳥豐滿了羽翼,他終于嶄露頭角,立下了輝煌的功勛,傳揚了自己的姓名。
而他與兄長的關系也改善了很多很多,兩人不像第一次見面那樣尷尬和疏遠,而是慢慢變得親密起來,他們先是成了好朋友,然後成了真正的兄弟,在這個過程中,他也漸漸被兄長的人格魅力所折服,尊敬他,佩服他。
他覺得兄長是個很厲害的人,兄長身上似乎有一種與眾不同的特質,他堅信那是偉大之人所具有的資質。
顯然,兄長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王佐奇才,是順應天元亂世而生的英雄,天魔禍亂神州的災禍必然會在他手中終結,新的時代會在他的腳下向未來延續……賈似道是這樣認為的,兄長周圍的人們也是這樣認為的。
他夢想著有一天,大家會在兄長的率領下徹底擊潰天魔,朝廷論功行賞,兄長入朝拜相立閣,他一如既往地輔佐著兄長,兄弟同心,其利斷金,新的戰場變成了朝堂,兄弟二人齊心協力,掃除帝國的積弊與冗雜,正如兄長所說的那樣,戰爭之後,就該為萬民立命,開萬世之太平了。
他期待著這一切,也期待著兄長所描述的那個美好的盛世,可這一天竟然沒有到來,一個轟然而來的消息碾碎了一切。
大荒山之戰的消息傳來之後,舉國沸騰,天下震驚,綿延數十載、戰火燃遍天下的天魔之亂就此終結,可怕的強敵終于亡在了帝國手中,這是何等的榮耀,何等的赫赫武功,這樣的喜悅,帝國芸芸眾生理應一同分享。
但賈似道沒有一絲一毫的欣喜。
因為兄長沒有回來。
無法感到喜悅,無法感到欣喜,無法感到釋然。
活到戰爭結束,這對于每一個軍人來說都是最美好的願望,天元大戰結束了,就像是一場夢,這意味著大家終于可以結束喋血沙場的歲月,回到家鄉,與親人重逢,這意味著朝廷將論功行賞,所有人都會得到足夠的回報,可賈似道一點都不開心,一點也不。
沒有兄長,一切都沒有意義。
渾渾噩噩了兩天,他才勉強振作起來,他是兄長在軍中唯一的親人,他要履行身為血親的義務,可就在那時,他發現了巨大的違和。
他無法迎回兄長的尸骨,因為朝廷說,大荒山毀于一場巨大的爆炸,什麼東西都沒有剩下,換言之,兄長竟然尸骨無存。
他不甘心地想要追問大荒山之戰的內情,但朝廷的特使卻說,這事關帝國絕密,暫時不能向任何人透露。
一切似乎都籠罩在巨大而神秘的疑團中,一切的疑問都得不到答復,並不甘心的他暗自追查,但卻驚訝地發現,所有的線索都被一只看不見的黑手所層層掩蓋,將有關大荒山的一切沉入無邊的黑暗之中。
他想要繼續深入這團黑暗,朝廷的使者再度到來,那使者不僅帶來了父親的手書,還帶了模糊而危險的轉告,使者引用了堂兄生前的一句話——有時候無知才是最大的幸福。
這隱含威脅的話語無法動搖他的決心,可他畢竟是無法追查下去了,就像是潛水,你潛得越深,周圍就越黑暗,來自黑暗中的壓力也越大,那力量擠壓著你,將你向上推,你如果執意繼續,那力量只會越來越大,直至將你壓傷,甚至將你壓成肉餅,你潛得越深,周圍就越黑暗,阻力就越大。
可這黑暗,這黑暗之中的壓力,已經說明了很多事情了。
兄長的死,並沒有這麼簡單。
這對于他而言,又是一道晴天霹靂。
他讀過很多史書,能臣不得善終,帝王心術殺人……類似的事情,史書上有著太多太多的榜樣了。
只是所有人都沒想到,皇帝竟然這麼急著下手。
而且,做的如此天衣無縫。
他的心情大起大落,從悲傷到疑惑,從疑惑到震驚,從震驚到憤怒,從憤怒到憎恨,他猜到了真相,卻無能為力,他怒火充盈胸口,卻沒有任何辦法,凶手是皇帝,半個朝廷都在替他遮掩。
這樣的世界,這樣的國家,這樣的朝廷,這樣的君王。
然後,他裝作萬念俱灰的模樣,掛印而去,辭官還鄉。
所謂忍辱負重、尋覓良機,是不成立的,他在朝中不會有任何機會,因為他是那個人的弟弟,所謂帝王心術,首要就是猜忌。
他必須遠離朝堂,帶著永遠無法忘懷的恨,收斂尚未鋒利的爪牙,甚至出家為道,躲在深山之中,默默地謀劃和準備著一些事情。
他不怕,他還年輕,他還能等很久很久。
于是他出家做了道士,他裝作看淡紅塵、寄情山水,卻從來沒有松懈分毫,他拼命地回憶著有關兄長的一切,兄長的教導,兄長閑暇時對他所說的那些話,兄長的思想……他將那些東西匯聚,從中尋找著顛覆這個國家的力量,他堅信自己能夠找到,因為兄長之前提到過類似的東西。
他相信,遲早有一天,他會為兄長討還公道。
但,可怕的事情發生了。
有一天,一個滿身是血的人跌跌撞撞地沖進了道觀,那是父親的心腹,他心中驟然生出了不妙的預感,拆開信之後,他整個人都呆住了。
信使因傷勢過重而死去,父親的筆跡非常潦草,爹讓他快逃,逃到帝都,叩金殿,拜陛前,向朝廷求救,因為……
——信中的事情如此荒謬,他完全不可置信。
他連夜趕回了家,曾經富麗堂皇、氣派無比的寧國府已經變成了廢墟,他看到了父母的尸體,看到了叔伯的尸體,看到了丫鬟與僕役們的尸體,寧國府闔府盡沒,竟然沒有一個幸存者。
被轟塌的一面牆壁上赫然寫著,殺人者,域外天魔孫朗。
他的心被仇恨所充溢,他雙目流血,發出野獸般的嘶吼,但孫朗這個名字竟然讓他感到莫名的熟悉,讓他感到極度的不安,鬼使神差的,他產生了極為莫名而恐怖的聯想,于是,他又向著榮國府進發。
他星夜兼程,不眠不休地趕路,周圍的一切光怪陸離,路人望著策馬狂奔的他,有人面露同情,有人面露譏笑,仿佛一夜之間,所有人都知道了他的事情,所有的人都認識了他,他們的表情不斷變幻,宛如地獄的鬼面,無論是同情也好,嘲笑也罷,一切的一切,最終化作了瘋狂的梟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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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途出現了越來越多的人,甚至列成了兩排人牆,人頭密密麻麻,都在看著他,一張張麻木的人臉機械地變化著表情,先是同情,又在嘲笑,要麼就是在嘆息,他們似乎洞悉了一切,似乎已經知道了結果。
所以他們都在笑。
聚集的人越來越多,他們形成了兩道人牆,堵住了兩邊,圍觀著,注視著,低笑著,兩道人牆夾出了一條路,而他在這條路上狂奔。
而他對這一切都視而不見,他只是想要一個結果,一個答案。
在路的盡頭,他找到了。
他看到了烈火熊熊的榮國府,看到了在火焰中哀嚎的人們,那些熟悉的面孔,他不久之前才見過。
在兄長死後,他來到府中,他看到了強忍悲傷、指揮若定的史老太君,他看到了哭成一團的女人們,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有極度的震驚、惶然和悲傷,就像是天塌了一般……因為榮國府已經沒有男丁了。
他那時覺得,榮國府撐不了太久了,因為唯一的希望已經消散,唯一的立柱已經倒塌,強自支撐的屋子只能在風雨中飄搖,也許下一刻,就倒了。
現在,果然倒了。
他看到烈焰吞噬著脆弱的身體,無辜的人們在火中掙扎和哀求,他看到四處燃燒和蔓延的火焰,卻震驚地發現,令火焰燃燒的,是血。
他在火焰中奔行,他大聲地呼喊著,怒罵著,因為他知道,凶手沒有走遠,那個人叫孫朗,他大喊著,痛罵著,要凶手出來。
如他所願。
凶手真的出現了。
猛烈燃燒的火焰自動散開,堂皇的樓宇與精致的屋舍化作了飛灰。
看到了火焰之後的情景,他整個人都凍結了。
因為他看到了最可怕的,宛如噩夢般的景象。
他看到了史老太君的頭顱,那慈祥的面容,那蒼蒼的白發,賈府老祖宗的腦袋被人提在手中,老太君死前的表情凝固在臉上,震驚,恐懼,絕望。
他知道老太君為什麼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因為這樣的情感,也是此時此刻他的感受。
因為提著老太君腦袋的人,是他的,堂兄。
是他早已經死去的堂兄。
老太君的腦袋,被她最疼愛的孫兒,提在手中。
他的堂兄,將最敬愛、最親近的祖母的腦袋,提在手中。
堂兄在笑,但那笑容卻無比陌生,宛如最黑暗的深淵,吞吐著無盡的黑暗,他的聲音是如此熟悉,卻無比陌生。
堂兄對他說︰“來了啊。”
他瘋狂地沖上前去,撕咬著,攻擊著,咆哮著,一切都毫無作用,但他卻不知疲倦地重復著,他質問著,他哭喊著,他無法理解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情,他無法理解死而復生的堂兄為什麼會對自己的家族下此毒手。
然後這個惡魔,就冷笑著給他講了一個故事。
講了他的故事,一個陰差陽錯的故事,他不是自己的堂兄,他叫孫朗,他是從另外一個世界而來的,他本來是一個無憂無慮的普通人。
可他被強制召喚到這個世界,承受著無法承受的命運,他的人生被摧毀,他的命運被改寫,他的一切都被改變了。
講了很多很多的故事,講了他所承受的痛苦,講他心境發生的變化,將他一度認命,決定在這個世界重新開始,準備作為一個全新的人而活著。
將他再度被剝奪希望,六年的一切全都被否定和踐踏,講他在六年之後再度失去一切,他的希望被同一批人第二次剝奪和踐踏。
所以他決定復仇。
不僅僅是帝國,不僅僅是天策府。
還有榮國府,還有賈家,還有這個世界。
——眼前的復仇者在咆哮著,在憎恨著,在狂笑著。
宛如從地獄爬出來的復仇者,讓身上的火焰灼燒著整個世界。
伴隨著復仇的宣言,周圍的一切都驟然變化,天空變得灰暗,大地轟然開裂,和平寧靜的帝國燃起永不熄滅的火焰,天空的鉛色漩渦中沖出了無數可怕的惡魔,而地府的惡鬼也從裂開的大地中爬出,一座座壯美的城池淪陷,大批大批無辜的人慘死,毀滅在不斷地延續。
他望著這地獄般的景象,發出了絕望的哭嚎,他無力阻止這一切,他只能徒勞地哭嚎,他望著曾經的兄長,呼喊著他的名字,哭泣著,讓他住手。
他乞求著,哀求著,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他沖向了自己的兄長,求他住手,但對方卻冷笑著按著他的臉,他手舞足蹈,不斷掙扎,感覺到窒息,就像溺水一般,意識越來越沉,越來越沉……
——然後,他猛然睜開了眼楮。
入眼陽光明亮,周身溫暖,地獄般的場景已經不復存在。
夢中那殺人如麻的惡魔近在咫尺,他坐在床邊,若無其事地將自己的手收回——很顯然,這是之前他感到窒息的元凶。
賈似道怔怔地望著眼前的人,一時之間,百感交集,說不出任何話來。
孫朗冷冷道︰“你幾歲了,還說夢話。”
賈似道想起了之前那個可怕的噩夢,心虛之下,不由縮了縮腦袋,他這才發現這是一場夢,而外面陽光明亮,他應該睡了一整晚。
他有些不敢看眼前的人,因為覺得心虛,他小聲道︰“我……我說什麼了?”
孫朗淡淡道︰“你臉色潮紅,呼吸加速,手舞足蹈,腰部用力,似乎想用力岔開自己的雙腿,並且發出興奮的夢囈,說什麼用力,用力,兩根一起來也沒問題,然後用力張大嘴巴,似乎在進行某種糟糕的暗示,好像想要吃點什麼——看不出來啊,兩年不見居然有了這種興趣。”
賈似道一開始還在心驚膽戰地听,後來越發覺得不對勁,這麼嚴肅的情況下,又在講這種瘋話,簡直跟以前一樣。
所以他下意識地怒道︰“兄長,我們在說正事呢!”
說完之後,他就感到不妥。
因為這個人……不是他的兄長。
他沒有資格稱其為兄了……而自己這個弟弟,也做得太不稱職了。
他不敢去看孫朗,就像是個被欺負了小孩子一樣,垂頭喪氣地坐在床上,眼楮望著被單,低聲道︰“……對不起。”
預想中的譏諷或冷漠並沒有發生。
“……真惡心。”
賈似道驚訝地抬頭︰“啊?”
眼前的男人一副嫌棄的模樣︰“你人格分裂了嗎?被奪舍了嗎?怎麼睡了一晚上就變成小受了?難道在你那糟糕的夢里覺醒了?”
賈似道懵懵地搖頭︰“……沒有。”
“那就趕緊起來!他媽的,給里給氣,令人作嘔。”孫朗站起身來,用力地踢著床腳,“如今白家一團糟糕,你既然來了,那就給老子干活去!”
賈似道一個激靈,連忙爬起身來,就像往常一樣,他手忙腳亂,兄長罵罵咧咧,只是今時與往日還是有些不同。
兄長似乎還是原來那個兄長,但他,已經不敢像之前那樣隨意了。
沉甸甸的石頭壓在他的心頭。
他覺得很是不自在。
跟著兄長出門的時候,鬼使神差的,他低聲道︰“還能叫你兄長嗎?”
走在前面、已經推開門的身影一停,在白日的晨光中,記憶中的那個人回頭,橫眉吊眼,模樣像個凶狠的流氓,粗聲粗氣道︰“嗯?你說什麼?”
賈似道腦袋一縮,低聲道︰“沒什麼……”
“他媽的,二百五。”
前面的那個人大搖大擺地繼續前行︰“跟上!”
賈似道哦了一聲,連忙跟上。
不知為何,他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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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這一更五千字……
ps2︰今天就這一章了,還有一千字明後天還上,今天身體有點不舒服,勉強寫完,早點休息吧……大家也早睡。<101nove.comle>(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