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舒放下琵琶,淺淺一笑,“我什麼都沒有做,我只是彈了一支曲子而已。”
“這支曲子叫什麼?”駱子煦強壓下心中的驚惶,一瞬不瞬看著盧雲舒,啞聲問道。
“探幽。”
“探幽?”駱子煦喃喃念道,“你跟長島鬼姥是什麼關系?”
“哦,沒什麼關系,小時候,萍水相逢見過她一次,她教了我這支曲子。”雲舒淡淡說道,“傳說,這支曲子能淨化人的心靈,駱子煦,你不喜歡听?你臉色不大好呢。抱歉啊,讓你听了不適。”
“身子確實有些不適,抱歉,先告辭了。”駱子煦站起身來,朝榮寧公主點了下頭,轉身倉皇跑出了屋子。
在門檻那兒還踉蹌了下,差點跌到了。
他的小廝坐在香蘭居前面的小亭子里,悠閑地吃著點心喝著茶水候著他,見他臉色蒼白如同見了鬼一般的跑來,嚇得丟下點心飛快迎了上去。
“公子,你這是怎麼啦?”
噗——
駱子煦又吐了一口血,整個人無力地靠在小徑旁的一株玉蘭樹上。
看著灑了一地的斑駁的血漬,小廝嚇了一大跳,“公子,你這是怎麼啦?怎麼還吐血了?”
“他只是急火攻心而已,回去吃兩副靜心的湯藥,好好睡一覺即可,不會有什麼事的。”雲舒的聲音,在兩人身後忽然響起。
小廝回頭,正看到雲舒朝他們走來。
“去,派人請城中最好的大夫跟著駱公子回家。”雲舒又朝身邊的侍女說道。
“是,小姐。”侍女找人請大夫去了。
“不必了。”駱子煦抬手拭掉唇角的血漬,回頭清清冷冷看她一眼,大步往前走去。
“公子,你慢些。”他的小廝慌忙跟上。
雲舒招招手,叫過一個管事婆子跟去送客。
駱子煦走得急,小廝和管事婆子跟著跑得快,沒有一會兒,三人就走得無影無蹤了。
雲舒這才轉身回了香蘭居。
“駱子煦怎樣?不會有事吧?”榮寧見她回來,忙問道。
“死不了,氣的。”雲舒輕輕一笑,走到榮寧身旁坐下來,沏起了茶水,“剛才的幻境,外婆也看到了吧?”
榮寧點頭,“看到了。你師傅被人稱作鬼姥,名號真不是虛的。”
雲舒斂了神色,倒了一杯茶水放在榮寧身旁的小幾上,說道,“駱子煦這回受的打擊不輕,得給點時間讓他好好想想他的出路。至于程家公子那里,既然只是威脅我們,衙門里必然不敢為難他的,外婆就不必擔心了。等駱子煦的心情平靜了,程家公主就回來了。”
“我叫人先去衙門里安慰南徽去了,那孩子膽小,旁人還沒有罰,他會自個兒將自已嚇著。”榮寧無奈地搖搖頭。
雲舒心中也無奈一嘆,程南徽年紀也不小了,怎麼還膽小如鼠?榮寧公主都快七十了,能護他一輩子?
不行,她見到他,得好好的調|教下他。
……
駱子煦如失了魂兒一樣,兩眼無神,一臉茫然由小廝扶著回了自已的住處。
這時候,榮寧府上的人請的大夫也來了。
小廝見那大夫果然是城里的名醫,便同意讓大夫看診,大夫把了脈,捏著胡子尖說道,“公子並沒有大礙,急火攻心而已,吃兩劑藥休息幾天就可全好。”
大夫開好方子,榮寧府上的管事婆子又幫著抓了藥,熬了藥,服侍駱子煦吃了,那管事婆子才離去。
小廝關了門,看著臉色死白,兩眼無神看著帳子頂發呆的駱子煦,長聲一嘆,“公子啊,你和盧雲舒究竟說了什麼啊?怎麼神采飛揚進屋去,失魂落魄回家來?你可千萬要好呀,別嚇著我了。”
駱子煦袖中的拳頭握了握,目光依舊發直盯著帳子頂,沒說話。
小廝又嘆道,“夫人那兒的事情還沒有處理好,老爺又早沒了,你要是有事,咱們駱家可怎麼辦?”說著,竟嗚咽著哭了起來。
“無邪。”駱子煦轉頭過來,看向自已的長隨,“拿上我的玄鐵令牌,到濟州府衙門,叫府尹放了程南徽。”
無邪走到床沿邊坐下,看著神色大變樣,跟以往截然不同的駱子煦,嘆聲問道,“公子,你……你說什麼?盧雲舒究竟對你做了什麼?你怎麼這個樣子了?”
駱子煦閉上眼,神色頹敗說道,“我只是,不想再當傻子而已。”再睜開時,眼神凌厲,“速去!辦完事情後,我還有重要的事情吩咐你去做。”
無邪只得應道,“是。公子好生休息著,我去去就來。”
等無邪走後,駱子煦推開被子下了床,撿了屋中架子上的外衫穿了,“來人!”
一個侍女走進屋里來,“公子。”
“端藥來。”
“是。”
褐色的藥汁,散著淡淡的熱氣,一根細小的藥桿,浮在藥汁上,藥汁上,還蕩漾著他的臉孔,依稀可見他惆悵頹敗的眼楮。
“宇文恆——”他咬了咬牙,一氣飲盡了。
……
黃昏時分,榮寧公主和雲舒正說著駱子煦的事情,這時,府里的管家大步跑進了香蘭居,一臉的欣喜。
“公主殿下,舒小姐,南徽公子回來了。”
“回來了?快請他到這兒來,他還好吧?”榮寧公主欣喜說道。
“好著呢,進門只嚷著餓了,殿下,晚飯在哪兒擺?”
“在這兒擺吧,多擺上幾樣菜,將酒窯里的好酒拿一壇來,今天咱們好好慶賀下。哦,全府有賞,一人兩斤竹葉青。”
“是。”管家樂呵呵離去了。
榮寧看向雲舒,神情輕松笑著道,“真被你說中了,南徽平安回來了。”
雲舒說道,“駱子煦年紀輕輕掌管金門駱家,又是宇文恆的暗衛頭領,可見他的能力不弱,人也不會笨,他不可能再替殺父仇人跑腿賣力。”
說著話,一個僕人引著一個神情憔悴的青年公子,走進了廳堂,“公主殿下,我以為再也見不到您老人家了。”
青年公子跌跌撞撞跑上前,一邊哭著,一邊抬袖子抹眼淚。
還是跟以前一樣啊,老大不小的人了,就知道哭鼻子。雲舒好笑地搖搖頭,榮寧太寵他了,硬生生將一個男孩子寵成了一個小姑娘。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真叫我擔心不已呢,”榮寧拍拍他的後背,安慰幾句後,笑著給他介紹雲舒,“南徽啊,來來來,見過你的新表妹。”
程南徽這才意識到廳中有陌生人在,不好意地抹了下眼淚,回頭來看雲舒,他眨了下眼,驚訝說道,“這不是……”顧雲旖麼?
“我叫盧雲舒,你好呀,程表哥。”雲舒笑微微朝他點頭。
“哦哦,我看花眼了,我還以為是……”程南徽拘謹著朝雲舒拱手行禮,“盧家表妹好。”
“他們沒有欺負你吧?”榮寧公主往程南徽臉上看了看,蹙眉問道,“別怕,自有大祖母替你撐腰。欺負你了,我定不會放過他!”
榮寧公主的夫君程原,是程南徽爺爺的大哥,但榮寧公主身份高貴不可能嫁進平民家,程原主動入贅司府,雖如此,程家子孫們,依舊按民間稱法,喊著榮寧公主。
“大祖母,他們沒有虐待我,只是關著。”程南徽說道。
“那我就放心了。”
“大祖母,我真的沒有打那個伙計,那個伙計是自已倒地上的,我什麼都不知道。”程南徽想到紙鋪的事情,是又氣又怕。
“他們蠢,辦錯了案子,伙計自已有心疾呢,混蛋衙役只想交差賴到你的頭上,如今事情查清了,才放了你。”榮寧安慰著程南徽。
“原來是這樣的。”程南徽長長松了一口氣。
雲舒無奈地搖搖頭,一個二十歲的年輕小伙子,這麼膽小粘人,榮寧快七十了,還能護他多久?她該想個什麼法子,讓程南徽膽大起來?將來能撐起程家?
顧家全府被殺,司府里,只剩一個榮寧公主,將來,司府的產業,都會落到程南徽的頭上,可這程南徽,明顯的擔不起大任嘛。
程家司家將來都要靠他,榮寧百年後一走,沒人撐腰的他會不會嚇傻?
雲舒憂心起來。
……
將駱子煦的事情了結後,雲舒就不擔心宇文熠了,雖然心中有些想他,但想到年邁的榮寧公主也需要陪伴,雲舒決定,再在濟州府多住些日子,再往北找宇文熠。
順便,觀察下駱子煦的動向。
……
在太陽還掛在天上時,駱子煦的宅院中,一只信鴿撲騰著翅膀,往南騰飛而去。
駱子煦垂袖站在院中,望著信鴿遠去的方向出神。
無邪抬手遮著刺眼的陽光,眯著眼看著南方的方向,說道,“公子,好好的查馬山陽坳林做什麼?”
“當年老爺之死,另有蹊蹺,我想查查原因。”才一天的時間,駱子煦的眼眶就深陷下來,眼簾下布著青色。
無邪驚訝說道,“公子,這事,可是真的?”
“我在查。相信,不久後就會有真相。”
……
金門駱家的主要勢力,除了海運,便是錢莊和賭坊。海運強大,駱家才在南海稱霸,這一點,是歷朝皇帝們都十分忌憚的,卻又收服不了駱家,勢力在海上,隨時可轉移,皇家沒有同等力量的艦隊抗衡,只得軟更皆施管著駱家。
而內陸勢力,駱客則靠密如珠網的錢莊和賭坊收集情報。
駱子煦的密信,加了個朱色的“急”字,這是要求查辦的事情,得在最短的時間之類完成,且速速回傳。
五天之後,駱子煦放出的信鴿,從金門飛回來了。
無邪捧著裝有密信的小竹筒,快步進了駱子煦的臥房。吃了幾天藥,又修養了幾天後,駱子煦的精神,明顯好了不少,只不過,他的眼神比之前憂郁了,不似以往那般清澈明朗。
無邪走進臥房時,他正披著衣,坐在窗前看書。
“少爺,信。”無邪快步走了過去。
“給我!”駱子煦丟開書本,飛快接到手里,匆匆看起來。
慶氏刀法!
駱子煦的臉色,刷的變白了。他的手無力垂下,紙條掉在地上,也無心去撿,整個人又如抽了魂兒一樣,兩眼無神坐在椅上,口里喃喃念著,“真的是他,真的是他……”
無邪嚇得不輕,“公子,你又怎麼啦?”他撿起地上的紙條,上面只寫了四個字,慶氏刀法。
什麼意思啊?
“公子,公子啊?你怎麼啦?”無邪扶著駱子煦的肩頭,焦急問道。
駱子煦深吸一口氣,轉頭看向無邪,慘然一笑,“我無事,你不必擔心我。”
無邪跺一下腳,“還說無事,臉色都變白了,又跟那天從榮寧公主府回來時的神色一樣了,這休息了五天好不容易才好一點,你怎麼又這樣了?這慶氏刀法,究竟是什麼意思維啊?”
“無邪。”駱子煦澀然一笑,“我是不是天下最愚蠢之人?”
無邪一怔,搖搖頭,“不,公子是天下最聰明的人,人人都說熠王殿下聰慧,我看不見得。人們夸他十一歲領軍出征,其實不過是做顧皇後的副帥。一直到顧皇後死,他都只是一副的,哪像公子,十歲開始掌金門駱家和外祖家萬家。小小年紀便是財富甲天下的駱家的少家主,熠王差了公子一截呢。”
听著無邪的一番夸贊,駱子煦卻並沒有高興起來,反而更加自嘲一笑,“不,他沒有當主帥,是因為有顧皇後在,只要有顧皇後的地方,他就會主動做副手。不是他無能,是他不想做。而且,他並沒有認賊做親。他一直知道,誰是敵人,誰是親人誰是愛人。他活得明白通透。不像我……”
駱子煦說著說著,竟笑了起來,笑得眼角都紅了,竟濕了眼角。
無邪嚇了一大跳,公子這究竟是受了什麼刺激呀。
“公子,我听了半天,不知你說的是什麼意思啊。”
“我說的意思便是……”駱子煦看著無邪,眼角泛紅,咬牙切齒道,“我父親,駱家家主駱溫,死于當今天子宇文恆之手。”
“什……什麼?”無邪吃了一驚,“公子,你從哪里知道的消息?”
“宇文恆身邊的第一護衛陳林,最拿手的武器不是長劍,而是大刀。他是天下第一萬慶不諱的高徒,得了真傳慶氏刀法,又快又狠。刀口如絲線,極為細微。而十三年前慶不諱因喝酒過多醉酒而死後,世上只有陳林會這種刀法了。但十年前,馬山陽坳林的一眾匪徒和我父親的身上,卻出現了慶氏刀法的刀口,無邪,這說明了什麼?”
無邪吸了口涼氣,“十三年前慶不諱死,十年前,馬山陽坳林出現慶氏刀法,那麼,十年樹林里的混戰,有陳林。老爺身上的刀口是慶氏刀法所留,這……這不言而喻呢,老爺是被陳林殺的。”
“陳林是誰的人?”駱子煦眯了下眼。
“皇上的人!”無邪一臉的震驚,“可是公子,皇上為何要殺老爺?”
“為何?”駱子煦再次澀然一笑,“老話說的好,樹大招風。咱們駱家,樹大招風,引得宇文恆不滿了,可駱家一向本分,雖然賺的錢多,但全都是合法的賺錢,沒有一文黑錢,朝中抓不到駱家的把柄,卻又忌憚駱家,只好暗中下殺手了。父親死後,駱家不是蕭條了三年才漸漸好起來嗎?”
無邪恍然,憤恨說道,“皇上,居然這麼陰毒!還假稱說救了公子和夫人!虧咱們駱家一直對他尊敬有加,真是萬萬沒想到,他是天下最小人的小人!陰狠卑鄙!”
“他又什麼時候沒有陰狠卑鄙過呢?”駱子煦笑,“過河拆橋殺司家顧家,殺顧皇後,兔死狐悲啊!”
無邪皺了下眉頭,“公子,皇上明面上拉攏公子,只怕遲早也會對公子下手的,咱們得早做準備啊,想好出路啊。”
駱子煦看著窗外開得燦爛的杏花,冷冷一笑,“我已經想好出路了。”
“是什麼?”
“和宇文熠聯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