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王死,宇文恆匆匆離開處理後事去了,今天的宴席又是不歡而散。
各家各戶,三三兩兩離開皇宮後,坐了車馬往回走。
永王這一生,沒什麼大的作為,鬧出的事情卻並不少,愛喝花酒,愛養美人。
要不是有個皇帝佷兒替他撐腰,他早被自家凶悍的王妃打死了。
也因為沒有什麼大的作為,人們唏噓議論了一下,就將他撇開一邊去了。
他在京城中,人緣也不好,他死了,跟街上死了一只狗,沒什麼區別。
盧家一行人回了盧府。
盧明軒高高興興地看他的賞賜品去了,一柄做工精美的寶劍,並一百兩金子,外加錦緞五匹。
布料和金子,他只淡淡瞥一眼後命人送與了雲舒,就樂呵呵地提了寶劍,回自已院子中耍了起來。
前院正堂中,盧老爺子和盧大公子盧二公子,說著永王的事情。
“永王歿了,你們兩個回西蜀的行程,又得往後挪一挪了。”盧老爺子說道,“過半月再回吧。”
盧大公子笑道,“爺爺,家里來信,也沒有什麼事情呢,我們多過些日子再回不遲,不如……將舒兒的親事安排下來再回吧?”
盧二公子贊成的點頭,“有哥哥們撐腰,舒兒才不會吃虧。”
一旁坐著的雲舒,心中好笑道,至于嗎?哪怕他們都不管她,宇文熠也不敢欺負她的。
“你們兩個啊,哈哈哈哈……”盧老爺子笑道,“玩得樂不思蜀了。”
正說著話,田管家走到門口說道,“老太爺,熠王殿下來了。”
盧二公子笑得一臉的促狹,忙對雲舒說道,“還坐著不動麼?還不快避一避?”
雲舒好笑道,“是,避一避。”規矩真多。
她一離開,盧老爺子才對田管家道,“請熠王。”
盧大公子斂了眸光,看向盧老爺子,“爺爺,北地戰事吃緊,皇上說不定這幾天就會派熠王去北地了,這婚事的事,熠王必定是要馬上安排下來了。”
“有些倉促啊。”盧老爺子點頭,“會委屈舒兒了。”
說話間,宇文熠走進了正堂。
“盧爺爺,兩位哥哥。”宇文熠依舊笑容溫和。
他的身後跟著兩個護衛,善良和天真,兩人手里均搬著大盒小盒的禮物。
一直堆到下巴那兒了。
大約有些重,善良和天真的臉憋得通紅。
宇文熠每回來,都會送禮,大到上等的野山參各種稀有古玩,小到布料吃的用的,小玩意兒。
這回送的多,種類多不說,還挺沉。
練了會兒劍的盧明軒走進來,笑道,“咦,熠王殿下?我記得,你是打算娶舒兒的,不是入贅,怎麼將家搬來了?改主意了,真要入贅?”
“怎麼說話的?”盧老爺子臉色一沉,“混小子!找抽是不是?”
盧大公子狠狠瞪他一眼。
盧明軒和宇文熠早混熟了,不以為然輕嗤,“去年除夕時,熠王還想搬來咱們府上住呢,我說的不對嗎?你們瞪我做什麼?”
“老五,喝水!”盧二公子將茶杯往一旁的小幾上一放,想拿水堵住他的嘴,但盧明軒是個愣的,他搖搖頭,“我不渴。”
盧二公子氣黑了臉,“……”
宇文熠並不在意,淺淺一笑,說道,“府里還有很多,一直擱置在高閣,放著也是白放著。大哥二哥不久後要回西蜀,不如帶回去分給盧家小輩們吧。”
說著,他叫天真和善良將盒子全都打開來看。
每打開一個盒子,都會引得盧明軒一陣贊嘆聲。
盧大公子和盧二公子性情穩重些,但心里同樣是驚嘆不已,沒想到宇文熠這麼大方,將這許多精美的飾物送與盧家小輩。
宇文熠口里說的小玩意兒,除了樣兒小,但價值卻並不輕。
手心大的,珊瑚做的小船兒,茶杯大小的玉石老虎,手指長的琥珀豹子,樣樣精美,樣樣貴重。
“這可太貴重了。”盧大公子連連擺手,隨便哪一件,都是價值不菲,這二十幾個盒子里的物品,加起來怕是值上萬的銀子了。
禮物太重。
“大哥二哥大老遠來一次京城,我又是頭一次送盧家小輩們禮物,哪能隨便送?你們不必客氣了,收下吧。”宇文熠說道,“若不是我馬上就要去北地了,就該親自送一送兩位哥哥了。”
盧老爺子捏了下胡子尖,問道,“王爺,皇上安排下時間了嗎?”
宇文熠點頭,“後天。”
盧家人對視一眼,這麼快?
“所以……”宇文熠微笑道,“我將納采禮提前準備了,就不挑日子了,就明日吧。盧爺爺你看可行?”
盧老爺子當然不反對了。
如今京城里正是多事之秋,皇後歿,永王歿,也不宜大操大辦。
只要親事定下了,過兩年成婚也不急。
“嗯,只好這麼辦了。”盧老爺子不怪宇文熠,怪起了宇文恆。
就不能寬限兩天再讓宇文熠走麼?吉日都不能好好挑一個,宴席都不能大擺一個。
……
宇文熠和雲舒的親事,就這樣定下來了。
因為後天一早,宇文熠就得離開京城了,時間倉促,加上正在殷皇後的喪事期間,不宜大操大辦,兩家只請了京城中要好的幾家來吃酒。
……
皇家有喪事,京城的夜市,不像年初那麼熱鬧了。
只偶爾看得到幾家紅樓楚館,開著門迎業,幾個客棧燈火通明,那些原本在街上叫賣的小攤販們,全都銷聲匿跡了。
做生意的少,行人也少,幾條長街上,冷冷清清的。
走了一刻時間,也不見一個行人。
“主子,沒什麼好看的呢,咱回吧。”衛公公趕著馬車,在長街上緩緩而行,車里,坐著閉目養神的宇文恆。
他的身旁,放著一只籠子,籠子里,關著一只黑貓。
馬車沒有掛車頭燈,車里也沒有燭火,和夜色溶于一體了。
衛公公不解,宇文恆只說想安靜地透透風。
听衛公公又問他,宇文恆只淡淡說道,“隨便走走也好,不必問了。”
原以為,坐上皇帝的寶座之後,他是快樂的,財富美人隨他享用,他想要誰死,誰就馬上死!
可是,他想錯了,他並不快樂。
吃著最美味的美食,抱著美人而眠,受著萬民朝拜,他卻一點兒也不快樂,這些,全都乏味無聊得很。
又是一個無聊的黑夜,他和衛公公穿著便服,出了皇宮,坐著馬車在長街上漫無目的地閑逛起來,用來打發漫漫長夜。
不知走到了哪一處,忽然,一聲輕柔的蕭音響起。
宇文恆的整個人都驚住了,驚得呼吸都停了,而他身側的貓兒,忽然喵唔了一聲,一副十分激動的樣子,不安地伸著爪子,撓著籠子,鼻子里發出哼哼聲。
“這蕭聲,這蕭聲!”宇文恆聲音顫|抖,“停車,衛公公停車!”
衛公公將車停下了,“怎麼啦?主子?”
“別說話,听!蕭聲!”宇文恆扯開簾子,探頭朝外看去,月初的夜,黑沉沉的,看什麼都是一團黑影。
聲音越來越近。
是熟悉的聲音,那個人時常吹起的蕭聲,只有她一人會的曲調。
宇文恆屏住呼吸,順著聲音方向看去,模模糊糊看到一個人,吹著蕭,騎著馬兒,在長街上緩緩而行。
聲音由遠而近,又由近變遠。
宇文恆全程之中,都不敢放重呼吸。
更不敢追上去看那人的長相,他怕失望,他寧可相信是那個人,是那個人又活過來了,也不希望是別人學了她的蕭聲而吹著。
“黑巧?你在哪兒?”蕭聲忽然停了,有女子聲音輕柔地喊著。
喊了兩聲,蕭聲又響起。
是盧雲舒的聲音!
盧雲舒!
顧雲旖?
果然!果然啊!
宇文恆整個人都顫|抖起來,他無力地放下車簾子,將身子靠在車壁上,望著更加漆黑一片的車內,發呆。
一直到蕭聲完全听不見了,衛公公才輕輕喊了一聲,“主子,剛才那蕭聲,是盧雲舒吹的呢。”似乎以前也听過呢。
“……”宇文恆未答。
“主子?”衛公公又喊了一聲。
“回宮,傳駱子煦見朕!”宇文恆道,聲音沙啞。
衛公公十分詫異,忙問道,“主子,你怎麼啦?”
“無事。”宇文恆道,聲音更加沙啞顫|抖了,透著極大的悲傷與震驚。
衛公公心中疑惑,卻不敢多問了,揚了揚鞭子,將馬車趕了出去。
車內,宇文恆一把抱著裝貓的籠子,顫|抖著喃喃念道,“沒錯,沒錯,朕猜的沒錯,盧雲舒就是顧雲旖!你主子,沒死!她活成了盧雲舒!”
在確認這個消息之後,宇文恆是驚喜的,但沒一會兒,又轉為悲傷。
就在今天,盧雲舒和宇文熠定親了!
就在昨天,他親筆寫了婚書!
他將盧雲舒……不,他將顧雲旖送與了宇文熠!
宇文熠一直喜歡顧雲旖,誰的話都不听,只听顧雲旖的,顧雲旖剛死的時候,宇文熠一副要死要活恨不得殺盡天下人的架勢,可當盧雲舒從陰山縣來了京城,宇文熠仿佛從不認只顧雲旖一樣,將那個人忘了個干淨,轉而喜歡上了盧雲舒!
轉變得太過于不尋常!他當時就起了疑心。
如今,他才恍然大悟。
這一切的一切,就足以說明,宇文熠他知道盧雲舒是顧雲旖!
憑什麼他們要相守一生?
他要孤獨?
憑什麼?
宇文恆越想越怒,啪——
將車內的一只玉枕砸碎了,“衛公公,加快速度,朕要馬上見到駱子煦!”
宇文恆的行為太反常了,衛公公哪敢不快?“是,主子!馬上加快速度!”
衛公公揚了揚鞭子,狠狠朝馬兒抽去,“策……”
……
皇宮,御書房。
幾只兒臂粗的蠟燭,將御書房照得亮如白晝。
宇文恆龍案旁的小幾上,擺著一只鐵制的籠子,籠子高一尺,長兩尺,寬兩尺。
籠子里,關著一只通體黑色的貓兒,貓兒閉著眼,安靜地趴著。有人走到它的面前來,它才懶洋洋地抬下眼簾,睜著琉璃眼,輕輕喵唔一聲。
大多時候,它很安靜,不聲不響的,給它東西吃,它像沒看到一樣,踫也不踫。
“再餓下去,它會餓死的。”衛公公搖搖頭。
宇文恆看一眼貓兒,問道,“駱子煦呢?怎麼還沒有到?”
“回皇上,已經通知了,看時辰,應該快來了。”衛公公回道。
宇文恆點了點頭,將一只干淨的沒有沾過墨的毛筆,伸進鐵籠子里,輕輕點著貓兒的頭,目光幽沉,聲音飄忽,“你就這麼厭惡朕麼?寧可餓死也不吃?”
和顧雲旖一樣,寧可死,也不肯交出兵權。
如今她又活了,那枚虎符,她會不會送與了宇文熠?
如果司家顧家的三十萬舊部到了宇文熠的手里……
宇文恆的氣息,狠狠地一沉,他不會讓宇文熠等到那一天的,絕不!
貓兒淡淡抬一下眼皮,又接著睡覺。
門口傳來腳步聲,駱子煦走了進來,“皇上,臣來遲了。”
“你母親可好?听說她病了?”宇文恆看見他走來,放下逗貓兒的毛筆,淡淡說道。
宇文恆為了讓駱子煦安心替他辦差,年初時,將駱子煦的母親從金門接來了京城,安在皇宮里,同薄太皇太妃住在一起。
昨天,听說駱夫人染了些風寒,駱子煦一直在床前照看著。
“好多了,多謝皇上關心。”駱子煦回道。
每當駱子煦前來御書房,都是說機密的事情,衛公公識趣地退下,並將左右人等全都帶離了御書房。
等殿中只有宇文恆和駱子煦了,宇文恆馬上斂了目光,冷然說道,“明天一早,宇文熠要前往北地。”
駱子煦抬頭看他,眸光閃著思索,“皇上的意思是……”
“朕,不想讓他活著到北地。”宇文恆的目光,變得肅殺,“可懂?”
駱子煦眸光閃爍了下,“皇上,臣不明白,北地戰事吃緊,這個時候殺他的話……”
開戰前夕殺大將,這可是兵家大忌!
宇文恆,他瘋了麼?
“你只管服從,其他的,你不必多問。”宇文恆神色冷然。
駱子煦垂下眼簾,“皇上和宇文熠之間的恩怨,臣的確不好多過問,但是皇上,臣這麼問,也是擔心皇上的江山而已。宇文熠和北蒙軍交戰多年,熟悉北蒙大將的作戰方式,更熟悉北地的地形,他若死了,就可惜了。要殺他,何不等到大戰結束後,再……”
“那個時候,他的羽翼更豐,你殺得了嗎?”宇文恆冷笑。
駱子煦心頭一凜,張了張口,沒說話。
宇文恆冷笑一聲,“他必須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