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浮生錄

第六百二十六回︰蘭夜乞巧

類別︰其他類型 作者︰夜厭白 本章︰第六百二十六回︰蘭夜乞巧

    涼月君指尖捻著一小塊松香,細碎的粉末簌簌飄落,帶著清苦的松脂氣息。他仿佛只是在進行一場無關緊要的消遣。

    “我和皋月君的關系,實在眾所周知。所以,我對那位明細的計劃,必然一無所知。”他的語氣微妙地沉下去,帶著自嘲的澀然,“但,雖然不願意承認……我們的確是最了解彼此的人。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吧。”

     英的指尖無意識地收緊,茶杯邊緣的涼意沁入指腹。

    “所以結合歷史,和我近期從其他同僚那里得知的情報……也不是不能推測他的想法。”涼月君的目光如無形的探針,“你是否知道,皋月君,或說他化名的唐鴆,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都是羿帥府的駐家醫生?”

     英謹慎地點了點頭︰“听說過。是白副廳長告訴我的。但更具體的就不清楚了,我也不曾追問。只知道後來姐姐調任曜州後,他被招進公安廳衛生處工作。”

    “他著手研究三足金烏的血脈,比你以為的更早。這個課題,原本是莫玄微在南國研究所主導的。皋月君成為六道無常後,根據莫院長的合作方——也就是你們羿家的需要,繼續了這個課題。”

    他指尖的松香被碾得更碎,粉塵在光線下浮動。

    “原本在你們認為的金烏之子誕生後,羿家和莫玄微長達數代人的合作,也就正式結束了。但你們的父親是很有野心的人,他用盡方法找到了皋月君。他自然也答應得很爽快呢。畢竟是莫院長——他最敬仰的、上級的課題,他很樂意‘借題發揮’以證明自己。”

    涼月君的語氣里,那絲諷刺尖銳得要刺破空氣。

     英的眉頭緊緊鎖住︰“那時,他已經是六道無常了吧?莫玄微的研究……不都是非常禁忌的話題嗎?既然死後的唐先生已在閻羅魔麾下……他的行為,不是很矛盾嗎?”

    涼月君微微後仰,靠在椅背上,目光卻銳利如初。

    “他是通過非正規的方式,自行成為六道無常的。”他慢條斯理,“從這一點上,他的確達成了幾千年來無人做到的成果——他那麼驕傲,也是當然。”

     英的呼吸微微一滯。

    “他的黃泉鈴,不是在和那位大人締成契約後聯結的,”涼月君的聲音如同冰面下緩慢流動的暗河,“而是他自己牽上的。在你之前,已經有其他朋友完成了‘解密’哦。”

    “他哪兒來的黃泉鈴?” 英的身體微微前傾,“歷史上,所有試圖復刻黃泉鈴的工匠都失敗了,最接近的,也會被那位大人派遣六道無常處理——他是如何做到的?”

    涼月君忽然笑了,那笑意淺淡,浮于表面。

    “你有沒有想過,或許那根本不是贗品?”

     英徹底怔住,腦中一片混亂的嗡鳴。

    “什麼?”

    涼月君的手指停止了捻動松香,目光微微放遠,仿佛穿透了厚重的時光塵埃。

    “據說,幾百年前,曾有一位自願放棄生命的六道無常——好像是上一位霜月君吧。”他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追憶般的縹緲,“她的鈴,並沒有隨著自己的死亡被歸還。或許是因為,生前的她,自願將自己的所有物借出吧。因此直到她死後,鈴鐺也並未回歸黃泉。所以,必有人將這枚失落的黃泉鈴,提供給如今的毒凶刑惡。”

    “啊……”

    “有可能是他自己極力爭取,或在機緣巧合下得逞。但不論如何,我們都有理由懷疑,給他鈴鐺的人……極有可能是另一位六道無常。”

    “可能是誰?”

    涼月君忽然嗤笑一聲,那笑聲短促而充滿譏誚。

    “我才死了一百來年,我怎麼知道?”

    那姿態,仿佛剛剛揭秘密的人根本不是他,他只是將又一個更巨大的謎團輕飄飄地拋回去。他懶洋洋地攤開手,松香的粉末沾在指尖。只輕輕一吹,便消融在空氣中了。

     英的指尖在茶杯邊緣輕輕劃過,涼涼的釉面觸感讓她紛亂的思緒稍稍沉澱。涼月君拋出的信息如漣漪擴散,觸及她腦中某些蟄伏的線索。她猛地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清明。

    “所以……皋月君一直在試圖用自己的力量,復現出第二位金烏之子。但是因為‘素材’,也就是我們那些活生生的家人,已隨著合約的結束,不再配合他進行實驗了。他只能從……有希望的人入手。最簡單的目標,就是當初曾被寄予厚望,卻最終未能展現出金烏之力的人——我那同父異母的哥哥。”

    涼月君眉梢微挑,眼底掠過一絲真實的贊許。

    “你反應還挺快。”

    “可是,安姐為什麼會默許這一切研究……難道,正如辰哥說的,她其實從來都沒有把這種事放在眼里。因為她,強大又傲慢……?”

    “那就是你們的家事了。我不清楚,也管不著。”涼月君聳聳肩,“但為什麼被皋月君選中的,是羿昭辰,你有沒有想過?除了他迫切想要超越他的妹妹,這層主觀原因。”

     英幾乎不假思索,那些深藏于家族秘辛中的片段瞬間串聯。

    “因為那時,他們接受實驗的母親,已經懷有身孕。辰哥……在母體中多少受到了力量的影響。只是這種影響非常的隱晦,非常的淺薄。他出生時,原本人們都將他視為金烏之子,他也確實展現出超乎尋常的身體素質和智力天賦。但其實和真正的、完整的金烏之力相比,淡得如同晨曦前的薄霧。直到後來,有著傳說中鮮明的、三腳鳥胎記的安姐出生,他的身份才‘不攻自破’。家族的關注和資源,幾乎在一夜之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傾斜。但這並不意味著他體內完全沒有金烏之力……現在,皋月君成功誘發了他的潛能。”

    “聰明。”涼月君輕輕擊了一下掌,“不愧是羿家的人。”

    這句贊揚並未讓 英感到絲毫輕松,反而讓她覺得刺耳。

    “可是,有一點我始終想不明白。”她迅速拋出了下一個盤旋已久的疑問,“開陽卿的名號,明明是與降魔杵緊密相連的,本身與三足金烏的血脈並無直接關系。為什麼……辰哥也會收到星徒才能收到的邀請函?這完全說不通。”

    涼月君原本有些慵懶的神色,在听到“邀請函”三個字時,幾不可察地凝固了一瞬。

    “邀請函?九皇會的?今年?他收到了?”

     英心頭一凜,瞬間意識到自己可能失言了。涼月君似乎只是隨口一問,並未深究,很快又恢復了那種事不關己的淡漠。

    “莫名其妙……你看去年不是還有‘隱元卿’和‘洞明卿’的說法麼?但梧小姐和白先生,他們手里,可有什麼法器?”他攤了攤手,邀請函這東西,是人寫出來的。所以,它自然也是由‘人’來定義的。誰有權定義,誰就能把它發給誰。”

    “你知道是誰寫的?” 英立刻追問。她太希望得到答案了。

    “我哪有那麼大本事。”涼月君嗤笑一聲,隨即話鋒一轉,“不過,我個人認為……既然你們警方的字跡鑒定都指向了天璇卿,那為什麼不能就是她呢?邏輯上最順理成章。”

     英搖頭,眉頭緊鎖︰“沒有確鑿證據。而且……她自己似乎對此也很困惑。”

    涼月君端起茶杯,輕啜一口,隔著裊裊水汽,他的眼神變得有些悠遠,聲音輕不可聞。

    “可能……不是‘這個她’吧。”

     英怔住了。這模糊的指代讓她如墮五里霧中。然而,一個模糊的念頭閃電般劃過腦海。在白冷留給她的那封同樣令人費解的信里,似乎也提到過類似的概念。

    她深吸一口氣,做好了繼續尋求答案的決心。

    “那麼……涼月君,您是否知道白副廳長的事?您……也算與神無君站在一邊。現在神無君將他帶離了曜州——在公安廳早已封鎖全城的情況下。他到底去哪兒了?”

    涼月君沉吟片刻,才緩緩道︰“這我倒是听過一點風聲。好像,神無君很早就想帶他走了,是你姐姐死活不同意,兩個人幾乎都要打起來了。要我說,和那些黃泉十二月中的老資歷對著干,純粹是瞎耽誤工夫。”

     英眼中瞬間涌起復雜的情緒,有擔憂,有失落,更有一種被巨大謎團包裹的無力感。

    “結果呢,他還不是走了……只留下一封信。就連這信里,也沒怎麼提到他自己的事,光是一些我看不懂的、天花亂墜的話。他說他在家里讀了本書,牽扯什麼另外的世界……”

    涼月君在那里僵坐了一陣。沒有任何動作,也沒有任何聲音。這讓 英疑心自己是不是說錯了話,也可能對方根本沒有在听。

    “我從鶯月君那里听過,”他突然開口,“天璣卿•施無棄,對此頗有一番自己的見地。唔——那封信,你帶來了麼?”

     英沉默了幾秒,然後像是終于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她的手伸向隨身攜帶的挎包內側,動作有些遲疑。最終,她掏出了一封折疊整齊、邊緣已有些磨損的信箋。

    她小心翼翼地將其展開,雙手遞向涼月君的方向。

    “就是這個。”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懇切,“上面的字……我認得每一個,但連在一起,卻像天書。白哥……他到底想告訴我什麼?”

    涼月君的目光落在信箋上。

    只一眼,他立刻便說︰“這些文字是假的,不是他真正想說的。”

     英愕然︰“此、此話怎樣?”

    “這是一封陰陽信。”他的聲音低沉而篤定,“表面的內容,看上去像是一個人在精神極度恍惚時寫下的道別。他只讓家人不要操心,卻反復、刻意地提到自己在看的書——書名卻又不告訴你。這書,你知道嗎?看你的樣子顯然不了解,否則你早就自己去找來讀了,根本不會帶著信來找我。”

     英有些尷尬,她老實點頭︰“……確實不知道。”

    “那你可真是找對人了。”涼月君一手用二指夾起信封,將有字的一面朝著 英,另一手指著一行內容,“看這里。他說,自己在七夕節……”

     英湊近,順著他的指尖看去。

    “七夕,又名乞巧節,農歷七月初七。夏歷七月舊時稱為蘭夜。”他頓了頓,目光落在 英驟然睜大的眼眸上,“七月又名涼月。他就是在讓你找我。巧蘭夷則•涼月君。”

     英倒吸一口涼氣。

    “那要多虧了宮小姐前些日子來看我。不然,我還不一定想著要來霏雲軒……”

    “不。”涼月君斷然搖頭,“當你看到這封信時,這個念頭——來找我的念頭——就已經通過文字,如同種子般悄然種進了你的意識里。這個手法我很熟悉。”

    他放下信紙。

    “神無君,非常擅長此道。所以,這封信必然是在陰陽往澗的指導下,由白冷寫下。目的就是確保你能帶著它,找到我。”

    話音未落,涼月君並攏的食指與中指指尖,倏地燃起一簇蒼藍色的火焰。那火焰幽冷,跳躍著,沒有尋常火焰的灼熱感,反而透出一股沁骨的寒意。

    如活物,蒼藍的火瞬間蔓延整張信箋。紙面在火舌的舔舐下,迅速從原本的微黃變成了純粹的、深邃的漆黑,仿佛被潑上了濃墨。與此同時,原本應清脆明晰的、燃燒的 啪聲,也像在邈遠之處空靈地回響,絕非咫尺之地。

     英猛地站起身,幾乎是本能地想要撲過去搶救。

    然而,就在她起身的瞬間,火焰驟然熄滅,仿佛從未出現過。

    沒有煙,沒有焦 味,信紙邊緣也沒有因失水卷翹、破碎。

    它完好無損。

    ……只是徹底變了模樣。原本的白紙黑字,化作了黑紙白字。那些原本帶著迷離、破碎感的語句,此刻在純黑的背景上,透出一種完全不同的秩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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