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浮生錄

第六百一十八回︰爪牙

類別︰其他類型 作者︰夜厭白 本章︰第六百一十八回︰爪牙

    九方澤。

    他臉上慣有的沉穩被一層薄薄的驚愕覆蓋,鏡片後的眼楮銳利地掃過撲倒在地、狼狽不堪的兩人,手中的槍口還殘留著一縷極淡的青煙。幾乎在看清他們的瞬間,他手腕一翻,動作迅捷而利落地將槍收回腰間隱蔽的槍套,仿佛那致命的鐵器從未出現過。

    “梧小姐?莫醫生?”

    九方澤顯然也沒料到會在這里、以這種方式重逢。他下意識地向前一步,帶著他特有的干練的姿態,向蜷縮著的梧惠伸出手。

    “你們怎麼——會在這里?天啊……我,該不會……”

    他的目光急切地在梧惠身上掃視,尋找著血跡或傷口。

    莫惟明的心髒還在胸腔里狂跳,巨大的沖擊讓他一時失語。認出是九方澤,那份幾乎要將他撕裂的恐懼如同潮水般退去了一瞬,但緊隨其後的便是灼燒般的怒火。他猛地抬起頭,眼神像淬了冰的刀鋒,直刺九方澤。

    “你……”

    他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這個字。他剛才可是開槍打傷了梧惠!認識到這一點,他的憤怒瞬間壓過了劫後余生的慶幸。盡管九方澤的臉上表現了與之匹配的無措,這仍無法改變他傷害了“自己人”的事實。

    “嘶……”

    就在這時,被莫惟明死死攥著手臂的梧惠,發出一聲痛楚的抽氣。她掙扎著,在莫惟明下意識松開鉗制的手後,竟然自己撐起了身體,動作雖然僵硬緩慢,卻並非完全無法動彈。

    “梧小姐!”

    九方澤也立刻半跪下身。

    梧惠皺著眉,手用力地揉著自己後背偏下的位置,臉色依舊蒼白。但她的眼神中除了疼痛,還有一絲難以置信的困惑。

    “感覺……好痛,”她艱難地開口,“但……好像——沒事?”

    “沒事?開什麼玩笑……”

    莫惟明難以置信地重復。她可別是被完全疼傻了。可是,目光下意識地順著她揉搓的位置看去,那里並沒有被血跡浸染。

    視線掃過那潔白無垢的“床單”時,莫惟明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他猛地伸手,一把抓住梧惠身上那件“床單”的一角。入手冰涼滑膩,帶著一種奇異的韌性和分量感。那不是普通的棉布或絲綢。剎那間,一個名字閃電般劃過莫惟明的腦海。

    龍綃。

    他一直以為那只是……

    “你……你什麼時候把這東西帶出來的?!”

    莫惟明的聲音因震驚和一絲後怕而微微拔高。梧惠被他的動作和質問弄得一愣,隨即反應過來。這時候,她的眼里反而有幾分不可思議。

    “以防萬一,我一直帶在身上。我從出門的時候就一直帶著。你難道沒注意,我一直掛條白色的披肩嗎?你不會真的沒意識到吧?”

    莫惟明徹底語塞,回想起來,似乎……好像……她確實是披著什麼出來的?

    他的手不自覺地搓了搓龍綃。它極薄卻不透光,極輕卻很柔韌,極軟卻堅不可摧。它擰成一股時,纏在脖子上就像是一條普通的白圍巾;對折數次後披在身上,就成了一件普通的披肩;倘若將它完全展開平鋪,就能為一張窄床做床單了。

    這就是神無君給他們的法寶……在他們得到後,莫惟明一直存放在自己的衣櫃里。他現在還能想起,神無君那毫不留情的、劈向自己的一刀,帶來無與倫比的疼痛。這麼說來,雖然它為梧惠擋下了致命的子彈,但那一瞬的穿透力卻是真實的。

    “算、算了——你沒事吧?真的嗎?骨頭有沒有斷?有沒有傷到脊椎?”

    “應該沒事……”

    在九方澤的攙扶下,她站了起來,向前一步。還好,沒有傷到神經中樞。莫惟明徹底松懈下來,一種難以言喻的疲勞感瞬間將他籠罩。

    “我把這麼重要的東西拿出來,你竟然不知道。”梧惠看上去可真是一點事也沒有了,“我還以為你早意識到了,只是沒有說罷了。”

    “唔。”一旁的九方澤清了清嗓子。他臉上慣有的嚴肅線條,似乎有一瞬間的軟化,甚至……帶著點極其罕見的、試圖緩和氣氛的意味。雖然,這嘗試在他那張過于板正的臉上顯得有些生硬。他一本正經地開口,語氣卻微妙地停頓了一下。

    “莫醫生,您……完全不關注女士的衣裝嗎?”

    這句帶著點冷幽默的調侃,在剛剛經歷生死一線的緊張氛圍里,顯得格外突兀。

    莫惟明被噎得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誰閑得沒事專注這個?!”

    梧惠也揉著依舊隱隱作痛的後背。她只覺得骨頭像是被重錘隔著棉花砸了一下,悶痛不已,哪里還有心思體會這生硬的幽默。看著九方澤那副努力想活躍氣氛,卻依舊嚴肅刻板的表情,她最終還是忍不住苦笑出聲。

    “九方先生……您一本正經的樣子……真的完全不好笑啊。”

    九方澤臉上的那種微妙的表情消失了,他恢復了平日的冷峻,極其鄭重地、對著梧惠深深鞠了一躬,動作標準得如同接受檢閱。

    “萬分抱歉,梧惠小姐。”聲音低沉而充滿歉意,“是我的失誤。方才在追蹤目標,緊張之下,只看到陰影中快速移動的衣擺輪廓,下意識以為是……就……開槍了。”

    他直起身,目光沉凝地看著梧惠︰“萬幸您並無大礙。若真讓您受到傷害……我……也承擔不起這個後果。我確實不知道你們二位也會出現在這艘船上。”

    莫惟明暫時壓下對誤傷的怒火,但心中的疑慮卻如藤蔓般瘋長。他的目光掃過九方澤腰間的槍套。“追蹤目標?”他緊盯著九方澤,一字一句地問,“你——到底是怎麼進來的?目的又是什麼?難道是……”

    “是來找雲霏報仇的嗎?”梧惠立刻說道。

    听到這個名字,九方澤臉上更添幾分凝重。他沉默地站在那里,目光越過兩人,投向幽深的走廊盡頭,仿佛那里藏著難以言說的秘密。

    他又一次,板著臉,選擇了沉默。

    如無形的壁壘,再次將剛剛緩和的氣氛推向了冰點。莫惟明和梧惠看著他這副拒絕交流的姿態,心頭剛剛放下的巨石,又沉甸甸地壓了上來,讓他們感到前所未有的為難和不安。

    重新披好披肩的梧惠,雙手因緊張不斷揉搓著前肩的、布料的兩角。她的悶痛還未完全消散,這沉默更讓心頭那股被壓抑的煩躁和恐懼升騰起來。她不是莫惟明,沒有他那份在極端壓力下還能暫時權衡利弊的隱忍。作為差點被子彈洞穿的“受害者”,她現在只想撕開這該死的沉默。

    “九方先生!”梧惠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被逼到牆角後反彈的尖銳,她甚至微微向前傾身,直視著九方澤,“你到底是怎麼找到這兒的?又是誰告訴你雲霏在這里的?你是沖著她來的,對嗎?來‘有仇必報’?”

    九方澤的身體似乎更僵硬了一分。他避開了梧惠灼灼的目光。最終,他似乎被這直白的質問逼得無法再維持徹底的緘默,極其輕微地點了點頭。

    “……是的。我說過這種話。但是,我也不會連累別人——我本以為不會。”他再次看向梧惠,眼神里那份沉甸甸的歉意更加濃重,“本來傷害到你,我就感覺非常過意不去。但我真的……以為這艘船上,只有她一個人。非要說,是情報不符。”

    “只有她一個人?”

    莫惟明立刻抓住這個荒謬的點,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緊迫︰“你到底是怎麼進來的?從哪個方向?哪條路?我們現在簡直是——甕中之鱉一樣。”

    九方澤被莫惟明一連串的問題問得微微一怔,似乎覺得這個問題簡單得有些奇怪。

    “怎麼進來的?”他困惑地皺起眉,語氣理所當然,“正常進來的啊。從……舷梯登船。你們不是嗎?說起來,我也不清楚你們是怎麼到這里的……你們又來做什麼?”

    “正常進來?!”

    “從舷梯登船?!”

    莫惟明和梧惠幾乎異口同聲地驚叫出來。兩人眼中瞬間爆發出難以置信的、極度懷疑的情緒。沒有絲毫猶豫,如同兩頭嗅到生路的困獸,他們同時猛地伸出手,一左一右死死抓住了九方澤的手腕。

    九方澤猝不及防,被這突如其來的鉗制驚得身體一震,下意識地繃緊了肌肉,差點就要做出防御反應。他看著眼前這兩雙驟然亮得驚人的眼楮——那里面燃燒的急切和渴望幾乎要溢出來,帶著一種近乎捕食者的凶狠,餓狼一樣。一瞬間,九方澤竟有些恍惚,分不清此刻誰才是真正的“獵人”。

    “入口在哪兒?!”

    “快!帶我們去入口的方向!”

    九方澤的眉頭擰得更緊了,他試著微微抽動手腕,卻發現兩人抓得極緊。

    “現在嗎?”他沉聲道,語氣帶著明顯的不贊同,“現在……我希望優先我自己的事。我必須找到她。”

    梧惠再也忍不住了,積壓的恐懼、被誤傷的委屈、被困的絕望在這一刻徹底爆發。

    “你知道我們被困在這個鬼地方多久了嗎?沒有白天黑夜!不知道時間流逝。每一秒,都像在等死!我們必須逃出去!立刻!馬上!現在!”

    九方澤望著梧惠臉上那份絕非作偽的、深入骨髓的恐懼。她不是在演戲,也不是在夸大其詞。他又看了一眼莫惟明,從那嚴肅的臉上,也瞧不出任何謊言。看來,事情比他想得要混亂許多。他似乎終于能感覺到兩人的無助。

    “你們……究竟待了多久?”

    九方澤的聲音里第一次染上了明顯的困惑和一絲動搖。他登船的時間觀念是清晰的。

    “我哪兒知道!”梧惠沒好氣地甩開他的手,煩躁地揉著自己發痛的後背,“這里根本分不清晝夜!時間都攪成一團糨糊了——就像被困在南國那樣。一模一樣!”

    听到這個描述,九方澤的眼神徹底變了。一絲疑慮悄然爬上他的脊背。他登船時,分明是晴朗的午後……如果這里的時間感知真的如此混亂……他迅速壓下心中的波瀾,但那份動搖已經清晰地寫在了他驟然變得凝重的臉上。

    “九方,你還沒回答梧小姐剛才的問題。是誰指引你來的?是誰告訴你,你的仇人在這里的?”他的目光緊緊鎖住九方澤,“這個人,必須非常清楚雲霏的行蹤,而且有能力把你送進來……或者說,騙進來?”

    九方澤陷入了短暫的沉默,目光在莫惟明和梧惠焦灼的臉上來回掃視。走廊里只剩下三人壓抑的呼吸聲。他似乎在內心進行著激烈的斗爭——是堅守自己最初的目的,還是……面對眼前這明顯陷入巨大異常的兩個熟人?再怎麼說,他們也算得上朋友了。

    最終,或許是梧惠那句“逃出去”的強烈求生欲觸動了他,也或許是這艘船本身透出的詭異讓他不得不重新審視局面。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聲音低沉而清晰地吐出了那個名字︰

    “……是角。”

    兩人再次呆住了。

    “你是說,雲霏的弟子,角說的嗎?”

    梧惠向他確認,他微微點了點頭。于是,梧惠和莫惟明對視良久。這個答案……在不同尋常的同時又有一絲合理。但具體合理在哪兒,他們也說不清楚。

    畢竟是角聯合殷社,把他們騙到船上的。現在,又騙來了九方澤?

    圖什麼呢?

    名字剛剛落下,余音尚未散盡,一種無形的壓力便驟然降臨。

    幽邃走廊的陰影深處,一個縴長的身影無聲無息地浮現。她姿態漫然,卻像一棵扎根于鋼鐵縫隙中的古樹,散發著與這冰冷金屬世界格格不入的、沉靜而蓬勃的生命力。她一襲深淺不一的棕色衣袍,在這片灰暗的鋼鐵獸腹里,透露出古怪的生命力。

    她的聲音听不出太多波瀾,只有一絲了然于心的嘆息︰

    “果然是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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