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信邪”的莫惟明跟著梧惠走向霏雲軒,梧惠則一路牽著墨奕的手。
    “你這周,都做了什麼呀?”
    梧惠拿出問候福利院小孩子們的語氣。畢竟她也不知道,究竟該如何與這皮囊下的意識溝通。可以說,她像新生兒一樣,卻一出生就是成年人了。據他們目前的了解,這位“虞穎”的性情與小孩子很像,只是沒那麼調皮搗蛋,更不如本尊頑劣。
    “吃飯,睡覺,坐在沙發上。每天如此。”
    “每、每天嗎?”這個答案讓梧惠有些困惑,“你不會覺得無聊嗎?”
    “無聊是什麼感覺?怎麼才算無聊呢?”
    “就是……會覺得時間過得很慢,不知道該干什麼好,干什麼也都很沒意思。”
    “而且渾身難受,生理性的。”莫惟明補充道。
    墨奕的眼神有些茫然。
    “我沒有這麼覺得。天璣卿也說,如果覺得無聊,可以看書。但我沒有覺得無聊,所以,也就沒有看那些書。”
    “……”
    梧惠和莫惟明看了看對方,不知道該說什麼。她的邏輯真是奇怪啊。若說是小孩,小孩才閑不住呢;若說是成年人,思路未免單純得過分。可能因為她實在不能被定義為人類吧。
    “天璣卿那里都有什麼書?”莫惟明忽然問。
    “很多書。而且到處都是。無論走到哪兒,都能從手邊翻出一本。”
    “是熟悉的蝕光。”莫惟明如此評價。
    梧惠不知道該問什麼了,但她又不想一路什麼都不說,這太尷尬了。正當她絞盡腦汁地搜索話題時,莫惟明又主動提問了。
    “這些天,你覺得身體有什麼異常嗎?”他補充,“你現在的這幅身體。”
    于是墨奕想了一下。這倒還好,讓人覺得她像個尋常女孩。如果她脫口而出“很好”,就像在說謊似的;如果立刻說出“不好”,又讓人覺得非常奇怪。
    “我听到聲音。”她終于回答,“很多沒有聲源的聲音。我不知該不該回答。好像沒有別人能听到,天璣卿也沒有。可能只有我自己听得到。一般人,也會有僅能自己听見的聲音嗎?如果是的話,看來大家的選擇是無視它。從我來到現在,我從未見過有人自言自語。”
    兩人面露難色。很顯然,一次說了這麼多話,證明小姑娘是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的。她甚至自己分析出了很多種可能,證明她的智慧與思路已遠勝于許多人。
    謹慎起見,莫惟明追問︰“什麼樣的聲音?”
    “憑這張嘴是學不出來的。”墨奕說,“人的喉嚨無法模仿。”
    “那像什麼樣的聲音?”梧惠換了種方式。
    “像一群小蟲子在抖動翅膀,像花草樹木在風里摩擦,像好多小鳥在說夢話,像好幾團火陸陸續續燃燒。”
    他們又望向彼此,然後同時搖了搖頭。這個比喻太籠統了。而且他們想不出任何一種東西,能同時發出以上所有比喻的聲音。
    “這個情況,你對天璣卿說過嗎?”莫惟明問,“興許他知道什麼。”
    “沒有。”
    “為什麼不說呢?”梧惠忍不住問,“該不會因為他沒問吧?”
    “那倒不是。是我以為這是正常的事。畢竟也不是一直能听到那些聲音——不過現在,你們又問我一遍。我也不知算不算不正常,還是說出來吧。”
    莫惟明低聲對梧惠說︰“回去要把這情況告訴施掌櫃。”
    梧惠點點頭,低聲回應︰“這是什麼原因?也是琥珀導致的嗎?”
    “……我不知道。”
    莫惟明的語氣就像是在說,我哪兒知道?
    他們終于來到霏雲軒。今天似是有演出,兩人想要進門,就必須出示門票。原本他們還怕戲票早就被預定完了,結果這擔心完全是多余的。票還有很多張,甚至還能挑到不錯的座位呢。售票的弟子高興地介紹著,現在還有一款“半場票”。只要第一個節目過了,不管什麼時候來,半價一張。
    “那……如果我踩著點兒來,豈不是很劃算?”莫惟明問,“但如果只剩下一場,我不是很虧嗎?不過即使到這個時候,還有座位,真是不可思議。”
    梧惠翻了翻白眼說︰“他們不傻,不可能讓自己虧的。按照以往不同節目的人氣,安排好不同的演出順序,還是有的賺的。反正節目時段表都是提前公開的。只是我沒想到,霏雲軒也窘迫到要在這方面動小心思……”
    “原來如此。你還挺聰明。”
    “廢話。”
    “……那,三位,究竟是買還是不買啊?”售票的弟子眼巴巴地看著他們。
    莫惟明買了三張戲票,分給她們兩張。
    拿到票的梧惠問︰“我們為什麼不能去後門找他們呢?”
    “好問題。你為什麼現在才說呢?”莫惟明笑著問她。
    “因、因為……可能沒人開門?”梧惠撓了撓頭,“都在準備演出吧?”
    莫惟明伸出一根手指,欲言又止。梧惠意識到了問題所在,陷入了沉默。
    “真不知道是我們誰腦子進水了。”她實在沒忍住,自嘲道,“都有吧。”
    “人的腦子本來就有很多水。大概四分之三。”
    莫惟明捏著票,黑著臉走向檢票處。梧惠帶著墨奕尷尬地跟上。三個人進到戲樓里,找到自己的位置。坐在椅子上,墨奕聚精會神地看著戲台。梧惠暗想,莫非虞穎很喜歡這類傳統曲藝嗎?她是大戶人家的小姐,道理上,確實該懂一些。
    這時候,坐在她旁邊的莫惟明低聲說︰“這不是進來了麼?施無棄的預言不準啊。”
    梧惠剛想說什麼,報幕人便說出了下一個曲目的名字。她好像知道這曲子,立刻示意莫惟明安靜下來。莫惟明便閉了嘴,看向戲台。
    登上舞台的,竟是兩個熟面孔︰商與徵。
    莫問君故,赤血蒼骨淬青竹。
    霞隱日暮,星辰本是無定主。
    ……
    望舒盈又缺,寒酥歸又別。
    卻道是,無關風月,與君生死有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