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窗,外頭是一片艷陽。已經好幾天不曾歇下,薛凌終于于昨夜到達鮮卑大都。手腳並用的比劃才找了個客棧住下,一直睡到現在。這一路山山水水與去年底往平城時一般無二,只是花紅柳綠到底比冰天雪地到底多了幾分顏色。另外,就是她沒有經過平城了。
從京中到平城晝夜行馬,差不多三日余即可到達。但馬跟人一樣,再好的身子也經不住折騰,故而累了就得下來慢慢走著。一路到寧城時,她又歇了一晚,自然是少不得去以前的地方看看。看得多了,腦中雜念更多,干脆就繞了個道。出了梁國,在草原上又行了一日有余,才到達鮮卑的王都。
與羯人游牧不同,鮮卑受漢人文化影響更深,其王族拓跋氏也是傳承數代,選了比較安穩的地方建立大都,稱王城或王都。這些資料,小時候零零散散的看過不少,這會要翻,也能翻出。因此,這次倒比上次找羯人的部落容易,起碼目標明確,一路前往即可。
昨晚天黑不覺得,現在看來,街上吩嚷,人流比之京城也並不遜色多少。間或還有幾個漢人行走其中。薛凌對鮮卑還算熟悉,知道那叫行胡商。梁人古來有之。莫說梁胡族別不同,就是梁國境內一城之隔,所產之物也是大相徑庭。你看我的更好,我卻覺得你手里稀奇。自然有人兩地來回倒騰,賺取不菲的銀錢。
雖然國與國之間沒有大宗生意來往,但這種寥寥數人的來往,官府卻一直不禁止。薛弋寒在時,薛凌也經常看見有三五人的商隊馱著些梁國特有的小玩意往鮮卑去。只是,那時候雙方已經很多年不打仗了,現在西北之痛才四年不到,鮮卑王都居然也是漢人不少,著實讓她有點驚訝。
看了一會,薛凌收回目光,對著屋里銅鏡換衣服。來時,她換了男裝,為的是騎行方便,當然還有一點賭氣的成分,存心想看看,能否有人認出她是薛弋寒之子。跑了這幾日,心里頭終是又放下了一些。而且,來鮮卑是為了盡快見到拓跋銑。自然是越引人注目越好。這個王都大街上,應該再不會有什麼比一個獨行的漢人女子更引人注目了。
在齊府生活了小半年,別的沒學到,發髻倒是挽的熟練。首飾胭脂也隨身帶了些,將就著糊臉上,銅鏡里人影瞬間變了模樣。薛凌手指觸上去,突然想道這銅鏡,怕也是梁國販賣來的。
胡人五部中,她最熟悉的應該就是鮮卑了。按梁人史書上說的,胡人很久以前差不多是五分天下,誰也不懼誰。但不知為何,自她出生起,胡人就是鮮卑一家獨大,又正對著平城,是日常重點防護對象,薛弋寒念叨的自然更多些。不過,不管是鮮卑還是羯族,胡人的工藝實在差梁太遠,銅鏡這麼精細的小玩意,草原上是長不出來的。
換好衣服下樓,果然大多數目光都集中了過來。她生的秀氣,這兩年養的皮膚白淨,再加上身量又矮一大截,明顯是個漢人。王城里漢人也見的多,但正如薛凌所想,一個獨行的漢人女子還是太過引人注目了。
事情雖然急,卻要慢慢辦,今天能在大街上把鮮卑王宮的事情摸熟點她就很知足,再等天黑了看看能不能偷溜進去看看。雖然對王都還算有據可依,但史書上似乎並沒寫到有哪個梁人曾去過鮮卑人的王宮里頭。
薛凌對周遭目光渾然不懼,袖子平意已是十分安全,更莫說她還帶著輕鴻。只要不是鮮卑的軍隊直接圍過來,就是高出兩個頭的羯人,她也自信能砍的和自己一般齊。
不料薛凌剛走下樓,路口就沖過來個十歲左右的鮮卑小孩子抱著她腿不放。幸好手收的快,但她被嚇的不輕,冷了臉沒說話。鮮卑與漢人語言不同,這麼個小孩子更是沒什麼好說的。
小孩子卻笑的燦爛,見薛凌不說話,字正腔圓的喊“姐姐,姐姐,你可要買個人幫你傳話,我很便宜的。”
原來王都時常有漢人過來做點買賣,有些會自己帶著個懂兩地語言的人做中間翻譯,卻也有付不起錢的小商人,只要給的銀子是真的,其他也不拘泥說了啥。就有本地的人鑽起了這里面的門道,千方百計學了漢人生意,專做那些商人的傳話人,賺些小錢。小兒精明,一見薛凌漢人,身旁又沒個人跟著,立馬貼了上來。
薛凌對買這個詞不是很理解,在梁國,買了就是一輩子的事兒,她可沒啥打算帶個胡人回去。
小孩子還在祈求“姐姐,我只要二十文錢一天,很便宜的”。在王都,這個價錢其實已經不便宜了,不過是看薛凌像是第一次來,誆她的罷了。
但這個錢對薛凌來說,實在不是什麼事兒。且听小孩子說是按天算,才明白大概兩地文化不同。說白了,只是給自己打工而已。這就很合人心意了,雖別人講述過的話不能全信,但出了拓跋銑,其他人說什麼實在沒什麼重要的,帶著個能傳話的,起碼吃飯方便很多。
薛凌蹲下身子,和小孩齊平道“你什麼漢人話都會說?”
小孩子道“那是自然,我爹以前是跟漢人做生意的,我從小就學,什麼都會。”
幾個字說的連貫,腔調也模仿的很到位,就是斷句有點坑巴。因年歲較小,听著道不算怪異,反而有幾分逗人樂的感覺。薛凌亦有點想笑,她來之前特意換了些碎銀子,拿出一塊來在小孩子眼前晃了一晃道“好啊,我買你了,你就一直跟著我,直到我走。”
小孩子看著那塊銀子,吞了吞口水。他听阿爹說過有些富商很是大方,隨手就是一大塊白銀,可自己從沒遇到過。他還小,自然不知道,這三四年來,一個漢人若不是走投無路了誰往鮮卑跑,自然是一文錢都看重的要命,哪還有多的給別人。
薛凌看他半天不拿,便塞到手里,道“總得給我說個名字吧,不然我叫你什麼好。”
“吉祥,我叫吉祥。這是漢人的名字,爹說你們漢人喜歡”。吉祥不可自信的把那塊銀子放嘴里咬了咬,然後才小心翼翼放進兜里。這一小塊,沒準能買頭羊呢。
薛凌失笑,慢慢起了身。吉祥說的沒錯,漢人還真是喜歡吉祥這個詞。
有了個能開口的,行動就方便了很多。此地雖然跟平城有段距離,但差距反而比京城和平城之間的小。吃食風俗也相近。薛凌好久沒回過平城,再吃到這些草原味濃的東西難免心生歡喜。
想是給了錢,吉祥也開心的很,一路嘰嘰喳喳沒停過。最令薛凌滿意的是,這地兒竟然不禁止騎馬,只要速度慢些,不傷人即可。薛凌樂得快些,大手筆直接買了兩匹,想著回去時不要了丟給吉祥也行。兩人一整天吃喝玩樂,將王都幾條主街轉了個便。自然,也找到了王宮的位置所在。但薛凌看了一下守衛,還是挺嚴密的,比起魏栄那狗的皇宮也差不多。自己要硬闖,還真是有點難,關鍵是看著地兒也很大,就算自己進去了未必就能找到拓跋銑。
再回客棧的時候,臉上焦慮就多了些。吉祥在旁邊看著,小心翼翼的問“姐姐是不是嫌我今天不怎麼好?”
薛凌看了他兩眼,道“不是,只是我在想事情。”
吉祥馬上又換了笑臉道“那可太好,明天我就來此處等姐姐嗎?”
薛凌凝了凝神,明天,明天她還真是不知道去哪。只是隨口應道“嗯,你明兒還來這就行了。”
“謝謝姐姐,謝謝姐姐”。吉祥臨走又掏出兩個銅板給店掌櫃,一溜煙跑了。
薛凌在上頭看的分明,怪不得她一出門就被吉祥抱住腿,合著店掌櫃兩頭吃好,見著有漢人來就通知這些會漢話的人。所以天底下的人都差不多啊,管他是胡是漢,還不都是為點利。
昨夜入睡的早,今兒又是睡到午間才起,因此回了房也還沒什麼睡意。薛凌想算計下明兒去哪,才發現房里也沒個筆墨啥的,只能沾著水在桌子上比劃。一個普通梁人,說要見皇帝,似乎有點異想天開了。何況此刻是人生地不熟的鮮卑,這件事確實犯難,理了好久都理不出頭緒。但薛凌算過,她至多能在鮮卑呆十天。加上來去路上耽擱,這就快一月了。一月足夠發生很多事,不知道京中能變成什麼樣子。不管十日之後,此事成與不成,她都要啟程回梁,不能說是時間充足。
今天,就算是整整的一天過去了。進度僅僅是找到了去往王宮的路而已,難免她有些焦躁。
吉祥第二天早早就蹲在了客棧門口,但薛凌都走到他身邊了,他還沒認出來。薛凌站了片刻,忍不住拿腳輕踹了一下。吉祥下意識說了句鮮卑語。
薛凌雖听不懂是啥,但看他表情就知不是什麼好話,並未惱怒,卻拿手指戳了一下吉祥腦袋道“說什麼呢?”
鮮卑人身上各種珠串多,吉祥猛地一下站起來,嘩啦聲一片,睜大眼楮盯著薛凌看了好一會,撓撓頭道“姐姐?”
薛凌懶得管他,前頭走著道“跟我走。”
吉祥緊走幾步跟上來,惶恐的問“姐姐,你怎麼成了這樣。馬,咱的馬還在客棧後頭”。他以為薛凌又要像昨日一樣四處亂逛,有馬更方便些。鮮卑是馬上打下來的天下。莫說男孩子,就是小女生也是少有不會騎馬的。他看著小,實際上,草原上的野馬都訓過了。
薛凌擺了擺手道“今兒不騎馬了”。她已經找到了好去處,只是得先尋個地兒吃點東西,最好是有漢人開的茶樓酒肆就好了。昨日吃的油膩,今天胃口都不怎麼好。
吉祥還在小聲念叨“姐姐怎麼穿上男人的衣服了”。鮮卑不比漢人注重名節禮儀,從未有過女兒不能拋頭露面一說。自然沒有什麼女扮男裝一事,因為不需要。吉祥從未看過如此行徑,難免覺得十分怪異,跟在薛凌後頭都覺得臊得慌。
薛凌沒工夫管小孩子在想什麼,轉了一圈也沒看到自己想找的地頭,只能轉身問吉祥,道“有沒漢人開的吃飯的地方”?她知吉祥的漢語雖說的比較順,但對一些特殊的名詞卻不太理解。故而說的直白,免得吉祥听不懂。
吉祥歪著腦袋想了會,拉著薛凌繞了好些時候才找到地兒。說是漢人開的都有點抬舉,原只有老板娘是漢人,看著有些年歲,也不知是什麼時候嫁過來的。見了薛凌,倒是十分歡喜。說好久沒見這麼俊俏的後生來此地了,端了好些本是自家吃的東西出來。薛凌沒多吃,反倒是吉祥貪新鮮吃了好些。
昨夜想事情久久不能入睡,今早也是貪眠多了一會,現下吃完飯,都快到正午時分。薛凌看著吉祥,面又難色,總覺的不太好問小孩子此處青樓在哪,偏昨兒又沒顧上留意這個。
她昨晚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思索了很久。如果在梁,要想見到皇帝,一蹴而就不太現實,倒不如先結交個達官貴人。可如果沒路子,高門侯府的,也不會接待一個來路不明的人。最好的方法嘛,還是去認識幾個敗家子才好。這事兒就好辦多了,賭坊茶肆青樓,里面的幾乎一抓一個準。但她想了想,好像賭坊和茶肆里頭的門道自己都不太熟悉。唯有青樓,以前經常去扛甦遠蘅,再清楚不過了。
天下雄性一個模子,便是那端正清雅的齊世言,還抱著雪色滾了滾。想來這胡人也不離十,應該有個青樓什麼的,當下就決定天亮了去青樓看看,逮著個富貴王爺之類的訛一把。這種人比較好騙,何況自己也不缺銀子。
眼看薛凌坐那長吁短嘆了好幾聲還不說話,吉祥主動問“姐姐可是還想去什麼地方?”
薛凌心一橫道“你知不知道哪天街上有青樓?要大點的。”
沒想到吉祥壓根不明白青樓啥意思,薛凌那會還想著吉祥听不懂太漢人化的詞語呢,這事兒一尷尬就忘了。不過現在更尷尬,先結了賬。又拉著吉祥行到個無人的角落。
薛凌盡量婉轉道“就是,可以買女人的地方。”
吉祥似乎還是不解其意,忽閃著眼楮問“買哪種女人?”
薛凌更進一步道“可以,買來睡覺的那種女人。”
吉祥這才恍然大悟道“這個可是有好多地方賣的。不過姐姐買這個做什麼,你是來買回來拿去漢人那賣的嗎”?他忽然小有傷心。原鮮卑的奴隸制遠比梁還要更殘酷些。吉祥根本就沒明白薛凌要找的是青樓,還以為她問的是奴隸。
薛凌又比劃了半天才明白倆人說的根本不在一條線上,十分氣餒。懶得再遮遮掩掩,沒好氣道“我想找個地方看女人,跳舞脫衣服那種,帶我去王都最好的地兒”。京中是有胡人艷姬,翠羽樓從不放過這種新鮮事。漢人女子大多是琴棋書畫,胡人女子卻是以妖嬈身子吸引客人居多,薛凌沒少跟著甦遠蘅一起看。
吉祥被她這一吼,嚇的一路都不敢說話。王都自然是有這種地方的。但他雖然經事早,也還沒那什麼,更加沒可能出現在這等花銷不菲的場合。听薛凌這麼一描述,少有的起了害羞心思,默默領著薛凌走。
薛凌到了門口,掏出一塊銀子,打發了吉祥。呆會事多,她實在沒時間管個小孩子。天色還早,里頭不怎麼熱鬧,主事的見了薛凌並不太過驚訝,想是此地也經常有漢人來圖個新鮮。一見薛凌給出的銀票數額,還極殷勤的的問要不要找個漢人女子先過來陪著。
薛凌自是拒絕了,也沒多問。漢人的地方有胡姬,胡人的地頭有幾個漢人女子也屬于很正常的事兒,奇貨可居嘛,沒準價錢更貴點。要了間上房,自顧到里頭歇著。這種顛鸞倒鳳地兒,就是晚上才人生鼎沸。大白天在底下看著也沒什麼意思。
虧得點心還精致,她躺房里听著外頭吹拉彈唱倒也算自在。這般磨磨蹭蹭到了晚間才下樓,要了個大堂的好位置坐著。此處都用不上吉祥,多的是人會漢話,連那些胡人舞姬都會兩句。薛凌長的細皮嫩肉,撒銀子又爽快,倒是極討姑娘喜歡。可惜她對這些不上心,只希望盡快出現個比較適合下手的敗家子,她實在趕時間的很。
好在這種人十分好認,看誰一來周遭立馬安靜的,一逮一個準。果然不大一會,就來好幾個。不過薛凌還坐著未動,既然有的挑,那總是要挑個最好的。也不知道鮮卑人對這種事情忌不忌諱,反正在梁國,前呼後擁的雖有點權勢,但最好訛的,還是那種一個人來,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