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落似憋不出笑，抿著嘴往里走。身後甦銀臉色變了又變，沉聲喊看門的小廝嘴放老實些，言罷追了薛凌二人去。
小廝眯縫著眼撓了好一會頭，怎麼也猜不得誰家人敢當面如此落了甦銀面子。這方記起薛凌那會並沒說個姓名，實是那句“喊甦遠蘅來迎我”過于張狂，他自知得罪不起，去請了能做主的人來。哪料得，來了也做不了主呢。
依著薛凌所言，果真是趕上了甦府飯點。她與薛暝二人行至主院廳前，便瞧得甦遠蘅一人坐在桌邊拿了個湯勺慢悠悠往嘴里送。只不知為何，桌上似乎僅三兩只碗碟。
雖說一人吃飯吃不了多少，但薛凌富貴日子過多了，一眼看上去，便覺寒酸的緊。許是擺的少，也用不著丫鬟伺候，甦遠蘅身邊連個布菜的下人都沒站一個。
三兩步走到近處，更覺甦府如今破落，甦遠蘅碗里不過些許粥水，碟子里幾粒碎屑渾然還全是素咸菜疙瘩切的，不見半點葷腥。
听得人來，甦遠蘅並未抬頭，仍是慢條斯理往嘴里送粥，薛凌未作它想，扯了把椅子坐下，道︰“這銀子不是還沒給出去麼，你這便顧不上嘴了？早知如此，我也帶些雞鴨魚肉作個禮。”
甦遠蘅手上停了動作，將碗緩緩放下，抬頭看與薛凌，並不似昨日那般故作諂媚，也未如甦銀一樣憤恨，只尋常瞧與薛凌道︰“你來做什麼？”言語之間，舊時公子氣隱約又浮于眉間。
薛凌了然，暗忱這蠢狗昨日浪蕩，多半還是作給壑園旁人看。就說甦�如養出來的東西，也不至于死個媽就一蹶不振了去。
甦遠蘅招了招手，示意甦銀將桌上碗碟都撤下去。甦銀才伸手，薛凌絲毫不顧及，笑道︰“今夜你去幫我接幾個人。”
甦銀面上一冷，直起腰又將手收了回去。甦遠蘅不以為意，輕偏頭讓他繼續拾掇著，道︰“去接誰？”
“去將沈元州父母姊妹接出來。”
“我如何接得出他們來？”
“往日接不得，今日便行了。”
甦遠蘅這才正眼打量薛凌稍許，略帶嘲弄道︰“前日還接不得，今日就行了？”
薛凌笑道︰“今日定是行了。”
甦遠蘅垂目，沉默片刻，似下定了心思，沉聲道︰“何時去接？”
薛凌尚沒答，旁兒甦銀急道︰“少爺不可。”話落將已經摞起的碗碟撒手丟回桌上，冷冷盯著薛凌道︰“你自己的事兒，自己去辦，休想再將甦府牽扯進去。”
薛凌往後仰身，翹著腿笑︰“什麼我自個兒的事，這不是大家的事兒，再說了，我去接，人家也不肯跟我走啊。”
甦銀還待說什麼，甦遠蘅又招了招手，仍是問︰“何時去接？”
甦銀回頭要勸，才喊得一聲，薛凌腳尖使力，將桌子蹬得輕微移位，吱 一聲合著她興高采烈答︰“子時罷，有道是夜黑風高。”
“接往何處？”
甦銀垂頭喘氣，臉上陰晴不定，薛凌面色未改，仍是活潑樣笑︰“哪也不去，就是接出門，轉得幾圈避避，天色一亮，且是要送回去的。”
甦遠蘅若有所思未答話，只伸手示意甦銀將桌上東西趕緊收走。薛凌自顧伸手翻了個茶碗拎起水壺續滿，道︰“我是遣了底下人來還債的，你見好不收就罷了，還將人弄的哭哭啼啼，勞費我哄了半晚上。”
甦銀登時又是不喜，卻也知道這話是個隨口功夫，咬了咬牙接著將桌上碗碟往手中收，甦遠蘅卻是怪異瞧了薛凌一眼，臉上笑意一晃即過，道︰“沈家父母姊妹三四人，萬一還得跟倆丫鬟小廝，我廢人一個，如何護得他們周全。”
薛凌瞧見甦遠蘅方才表情嘲弄，當是自己兩句擠兌惹惱這蠢貨，並未放在心上，一貫的有恃無恐道︰“無妨，我遣人跟著你。”
甦遠蘅嘆了口氣，此事方多了些議事的架勢，詢問道︰“我與沈家究竟是個什麼情形，不消多說，你是知道的，他們不肯跟你走，你就這麼有把握，會跟我走？”
“有有有。”薛凌擱下手中杯子，仰著臉眉眼彎彎對著甦遠蘅笑︰“你先去嚇他一嚇，再不肯，哄上一哄，還不肯，騙上一騙，哪有不跟你走的道理。”
說罷退回身子，仍是仰在椅子上，頗有些遺憾樣道︰“也就是我與他沒個絲毫干系，不然這活兒哪輪到你來。”又與甦遠蘅半真半假強硬道︰“可是說好了，我要時時跟著的。做不得，一旁瞧著也是個趣兒。”
听聞她要跟著去，甦遠蘅二人登時再無疑慮，皆是放下心來。桌上寥寥幾個碟子總算盡數收到甦銀手里，從薛凌眼前消失了去。
待人轉過門廊，她恣意未改，笑道︰“合該我早些來還欠賬，這偌大的園子，連個飯桌子都鋪不滿了，虧我特意空著肚子，特意來吃點好的，往日不是那啥”
話到此處，卻並沒說完，她想說往日甦府不是最擅長作桃花酥，今日不見端個十七八碟來，好歹自個兒是來送錢的，大小算個貴客。
然喉間無故發癢，咳了一聲，干澀道︰“那啥，龍肝鳳髓不要錢的吃。”
甦遠蘅抬手抖了抖袖沿，動作輕微卻似費勁的很，臉色都帶了些許痛楚。薛凌下意識瞧著他手，听得一句︰“近來多獨食，日月不知味，且養著命就是，何必糟蹋東西。”
薛凌抬頭，分不清真假，半晌噗嗤一聲笑，道︰“是是是，你說啥是啥。”話末突而面色一轉，冷道︰“我晚間再來尋你，你準備妥當些。”
甦銀去了又回，進門站在甦遠蘅身旁，瞧著薛凌道︰“怎麼個妥當法？”
她偏臉瞧去，片刻略彎嘴角，尋常溫聲道︰“我與甦遠蘅議事，身旁總有雞鳴狗吠不休，就是不妥當。”
甦銀此刻反未生怒，輕頷首後退了半步含笑躬身不語。薛凌復看與甦遠蘅笑道︰“明日朝後，當令群臣縞素，百姓掛孝，為京中沈家滿門舉哀。”她似當真在為甦遠蘅計較，殷切勸︰“你備妥些，免得到時候
白布短缺，買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