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昭昭(四)

類別︰其他類型 作者︰嗑南瓜子 本章︰昭昭(四)

    薛府人丁單薄,武堂常年多為擺設。不過是薛弋寒回京時,合著身邊親信比劃一二,方能有點人氣。但這種地方于薛府而言,比之祠堂的重要性亦是不遑多讓。故而即使無人,地面與器械仍需每日清洗擦拭,頗有些枕戈待旦的意味。

    薛老夫人孤身在京,府里一草一木皆是寄托,對這事盯的尤緊,下人更是半點不敢馬虎。管它酷暑嚴寒,天蒙蒙亮就推著水桶來回,幾十年如一日。

    京中之人對此舉動早有熟知者,巡邏的御林衛十有都撞見過,為了生計早起的平頭百姓也踫上過不少。畢竟,十來人推著老高的水桶在街上走是,有些顯眼。若非知道是薛府的家丁,免不得要盤查疑惑好久。當晚薛凌走的順當,除卻薛弋寒著人在別處迷惑了霍家視線,這也算一個原因。

    對于薛弋寒帶著薛凌回京,魏栄與霍家都有些意料之外,他們原以為薛弋寒會將兒子留在平城,防個萬一。而薛凌回來了,又覺得薛弋寒是不是有什麼東西在手上,所以有恃無恐。

    正如司馬懿未入空城,霍準亦不敢輕舉妄動。再合著魏栄還要博個賢良名聲,薛弋寒下獄之前,薛凌那些自在日子,其實並無虛假。

    包括她走的那一晚,霍雲翝雖一直留意著薛府動靜,但未有過要在京中拿下薛凌的打算。只是他盯錯了對象,一路追著那替死鬼,倒叫薛凌與魯文安一行人多又悠哉了兩天。

    因此,事後魏栄在大獄逼問薛凌下落,對著薛弋寒嘲諷“是將軍憐子”,算不上故作姿態,而是確有幾分輕蔑。

    管他真假虛實,薛弋寒在京形象光輝偉岸,直逼孔孟武聖。到頭來,仍然是死道友不死貧道。拿去假冒薛凌的那個人,也不過十四五年歲,應是誰家大好兒郎。

    依霍雲翝所言,身手弱的很,又赴歐頑抗,死的並不暢快。再听說不是正主,尸首也無人斂。荒野孤魂無歸處,體內斷刃箭簇不知要等多久,才能被歲月蝕盡,給森森白骨一個解脫。

    也許那人與薛家淵源頗深,又或者是士為知己者死,心甘情願要為了薛凌送命。但真相于魏栄無關緊要,他只瞧見薛弋寒想以他人之命換自己兒子的命。既然大家一般肚腸,真小人是比偽君子更理直氣壯些。

    大抵以前還覺得瀆神有點負擔,突然發現薛弋寒不過是個凡人,再是少年老成,終難掩自得。他意氣風發的將這件丑事在薛弋寒面前攤開,逼迫著所謂正人君子直面犯下的齷齪,又以這齷齪刺激薛弋寒將薛凌一行人的路線供出來。

    你已經讓無辜之人替你兒子死了,你怎麼有臉讓整個西北替薛家陪葬?

    薛弋寒沒臉,于是薛凌喜歡的桃花酥碎了一地。

    當年的薛宅早就不復存在,河邊取水的點卻和薛凌走時差不了多少。她少有回京,回了也輪不著來干這粗活,所以對這地方印象並不太深。此地本也沒什麼特殊,無非是為了下腳方便,比起其他河沿斷多鋪設了幾階石板。

    此處偏僻,薛府沒了之後,亦無多少旁人來。石頭上已有苔痕見綠。薛凌脫了鞋襪,踩上去,綿軟合著露氣涼意,甚是舒適。直走到最後一階,蹲下來就能夠到河水。

    她本不喜歡水,那年落入江中之後,對著汪洋之地更是避之不及。唯前些日在鮮卑王宮,無聊處泡了自己小半天。覺著腳下懸空無所依,混沌之態甚好。

    以前在平城,她見山是山,見雪是雪。今日再看世事,如管中窺豹,怎麼也湊不齊全貌。越心切,越不得其法,越心焦,越不不得其果。有那麼一瞬間,倒巴不得什麼也沒看見。

    不慧者,痴也是好的,而人苦于不痴不慧中。

    薛凌整了衣衫,坐在台階上,將雙足浸于水里,直沒過膝蓋。來回晃蕩了兩下,想學著那天偷得片刻閑適,手卻止不住去蘸取層疊漣漪,要將今晚听到的事在眼前描摹的明朗些。

    她與薛弋寒是有嫌隙,然平城多年父子相知,雖日常抱屈使性,終是仰慕其為人,敬重之心未曾改過。拓跋銑所說之事已令她小有郁結,但那場戰事確確實實的存在,也是她父親贏了,算不得毀譽。

    胡人內部耍什麼花招,既不是薛弋寒挑起的,也不是他能控制的。就算是,薛凌大抵也能很快放下。兵不厭詐,對胡人動些歪心思,再一網打盡,听上去非但不落下乘,反讓人覺得技高一籌,熱血沸騰。更莫說,那一戰定下來的,是梁數十年太平。

    而江閎抖落出來的秘密,足夠讓薛弋寒的形象在她眼里分崩離析,偏這個秘密又是因她而起。她既感念于薛弋寒千方百計把自己留在平城,又無法接受其拿西北安危來換。

    以兒子的身份,若薛弋寒在面前,怕是她要哭花了臉。以臣子的身份,她听慣了薛弋寒義正言辭喊不可因私而忘公,實在難以接受其言清而行濁。其實若無大的紕漏,也不至于這麼在意,偏偏這個後果讓她有些難以承受。

    從來愛恨無法分明,最是讓人目眢心贃�br />
    今晚之前,有很多事情在薛凌眼里,是怎麼都說不通的。為何當年薛弋寒那一戰之後再未建寸功,為何魏栄登基時要親自死守平城,為何明明沒打算帶她回京又改變了主意,為何會在下獄不久就自盡,為何當初明明無人跟蹤,又沒有內鬼,霍雲翝卻追的輕車熟路。

    為何非得讓一個公主死在平城,為何西北不堪一擊。她在那片土地來往也不少,用慕厭的話說,總有些熟悉的故人。她恨“無戰”的奏章害了薛弋寒,卻知道那群人並不是一群酒囊飯袋,根本就不該那麼快失守。

    為何拓跋銑拿下西北之後,又揚長而去。為何魏栄與霍準之間關系惡化的如此之快。甚至于,她一直想不到,魏栄究竟是憑的什麼成功篡位。明明,當初朝中文武盡在魏崇之手,君聖臣忠,看著安穩的很。

    天上缺月幾不可見,只能借著點滴星光。水面無風貌若明鏡,其實只能照出個恍惚影子,不見得就是真實形狀。而往事不過水中窺影,又有旁人故意彎弓以成蛇,便是看見了,又如何呢。

    世間糊涂難得,偏她不肯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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