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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錯,這是白謙之的葬禮。
    有些好笑地說,白謙之還真沒想到會有人能參加自己的葬禮。
    就算只是作為幽靈而已。
    “阿謙生前最喜歡的東西,都在里面了。”
    樹把書包里的一個骨灰盒遞給父母。
    因為他們沒有找到白謙之的遺體,推測已經在碎石堆中被壓得面目全非了,所以只能由生前最了解他的好友樹,來將他生前最喜歡的東西焚燒成灰,放進他的墳墓里。
    這個白謙之自幼的手足好友,此刻極力忍著悲痛,連眼鏡都在顫抖。
    滑稽的樣子白謙之看了卻一點也笑不出來。
    “麻煩你了,阿樹。”
    憔悴的母親接過盒子,拍拍樹的肩膀。
    “你也不用,太過傷心……”
    “對不起,只有這點我做不到……”
    樹低著頭抽泣著回答。
    白謙之知道,只有在那家伙異常悲痛的時候,才會低著頭抽泣。
    “對不起啦。樹……”
    白謙之向他輕聲道歉,即使樹听不到了。
    因為學校里的同學們基本都是富貴家庭,有條件在家里吃更好的早餐,或者三兩成群去食堂吃飯,只有白謙之一個人會避開家里和學校食堂去吃小餐館的早餐。所以那天全班死在地震里的人,只有他一個。
    白謙之想,如果不是他一直那樣的話,樹也許也不用像今天這樣難過吧……
    這種堪比和初戀分手的痛苦,有可能的話他還真不想從樹那里看到啊……
    葬禮開始時,白謙之意外發現,來參加的人有很多都是他以為這輩子都不會來的人。
    有他初中和高中的班主任,以前他看高中班主任可不順眼了。沒想到這個才出來教書六年的凶神惡煞的年輕女人,也會像那樣不顧形象地捂著臉為他哭泣。
    有他以為那件事發生後就再也不會有交集的曾經那個同桌的女孩。
    她站在人群中不起眼的位置,已經成了淚人。
    有那個喜歡用物理知識教人心理學的初中數學老師。那家伙會來他是有預料的,雖然教的都是些和專業不搭的內容,但被他摧殘了那麼久,姑且也算是他珍視的學生的白謙之的葬禮,他不來白謙之絕對要變成冤魂對他作祟。
    不過,那咬著牙偏開頭硬逞強的樣子還真不像那個不正經的他。
    假如自己能在他面前現身一定要笑他。
    除此之外,還有曾經在路上搭過他們便車的鄰居夫婦;班級上一些和他關系一般的同學;從前經常去的文具店的中年老板和他那個性格蠻好的女兒。
    還有很多很多他曾經有過交集,但後來全都遷怒並拋棄的人。
    他們全都在為他的離去而傷感。
    那份感情,那麼真摯。
    「如果死去時親朋好友們能圍著我的遺體哭泣,那種事會讓我覺得幸福呢。」
    白謙之想起有一次和艾琳希絲說到地球喪葬傳統時,她露出的美好神情。
    ——為什麼公主會這樣想?
    「我們這個世界每天都會有很多人不幸地死去,他們的親朋好友無法為他們悲傷,因為光的孩子無法留下遺體。還沒有悲傷的機會,還沒有對他們做最後的道別,還沒有把他們的面容深深刻進心底,他們就會變回最初的樣子,徹底離開所有人」
    「所以,如果有一天我也能像這樣被身邊的大家圍繞著,讓他們為我哭泣,讓他們深深地記住我的樣子,我想我一定會很幸福。」
    當時的白謙之愣了愣,沒能完全理解她的話。
    但他還是說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會在有生之年一直記住你的樣子。
    雖然這話說出來連他自己也不信。
    雖然只是出于安慰而已。
    艾琳希絲還是笑了。
    「那到時候,可不能為我過于悲傷喔?」
    看得出來,艾琳希絲是很渴望被人記住的。
    被人銘記,被人所愛,被人所守護。
    那麼白謙之呢?
    他的家鄉;他的父母親友;他曾經愛過的;曾經愛過他的人們。
    他希望被那些人記住嗎?
    白謙之站在原地想了很久,直到人群漸漸散去,只剩下樹一個人。
    他還有話要說。
    “阿謙,還記得我對你說過的那些話嗎。當時我說,有句話要等到畢業的時候,再對你說。”
    白謙之立刻回過神來。
    “其實那天……我是想問你。”
    樹的注視穿過墓碑投向遠方,白謙之正好站在那個位置,就像四目相對。
    不可能的,這家伙已經看不見我了。
    白謙之這樣安慰動搖的自己。
    “如果是連我們之間也有一天會分得那麼清楚的話,如果你是那麼討厭自己周圍的一切的話——”
    樹低著頭,停頓了許久,才抬起涕淚縱橫的臉。
    “那你到時候會不會……會不會開始討厭無論如何都決定留在你身邊的我。”
    “因為你看,我們是說好不會拋下對方的摯友不是嗎……所以我也打算瞞著你和你去同一所大學……如果我們在那里再見面的話……你會不會……”
    這個戴眼鏡的男孩已經悲痛到連說話都斷斷續續了。
    “喂,樹,眼楮都腫了啊……”
    白謙之有些憎恨自己。
    雖然他早就開始憎恨自己了,但現在的憎恨與那份憎恨無關。
    樹從沒放棄過自己這種事,他一直是知道的。
    而他卻一直在傷害這位害怕孤單的摯友。
    所以啊,所以——
    不能再拖累他了。
    畢竟……我已經死了嘛。
    “樹,笠樹!”
    “笠樹!!!”
    白謙之站在墓碑前對轉身離去的樹嘶吼,他敢說這是他用過最大的聲音。
    “嗯?”
    最終,離去的身影似乎听到了某種聲音,回了頭。
    “笠樹。”
    白謙之平靜地與他對視。
    “就這樣放棄我吧,樹。不要再為了那個拋下一切的我,不要再,那樣遷就我了……”
    樹感覺有一陣微風從耳畔吹過。
    風中夾雜著他的聲音。
    “哎呀……這是出現幻听了嗎……”
    樹推推眼鏡,用他一貫的語氣自言自語。
    這家伙就是會這樣,分明已經難過得不成樣子,還是會擺出理性的樣子來逞強。
    是個超級別扭的人。
    “無論是不是幻听,阿謙。”
    樹的神情柔和起來,陽光照射下的眼鏡有些反光。
    白謙之看不見他的眼楮,只能看見他微微揚起的一抹笑。
    “我們不是摯友嗎。”
    “要我放棄你,那種事我絕對做不到。”
    樹背對著墓碑揮揮手,逐漸走遠。
    站在原地的白謙之忽然發現一個問題。
    由于夜千辰和他說這是影像回溯,他以為自己根本無法干涉這個世界。
    事實是,就算很輕微,他能做到。
    那也就是說……
    那根本不是回溯,那是——回到了他本該在的世界。
    雖然,只是以幽靈的姿態。
    白謙之剛想離開,墓地里回來了一個他以為絕不會回來的人。
    白謙之對他露出逐漸冰冷的神色。
    那個男人。
    那個石頭一樣的男人,那個永遠也……永遠也不會心軟的男人。
    他的父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