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涼的寒風吹著所有人的衣角,暖薰的陽光照亮了粉牆黛瓦,卻無法照亮人的心…
“洛雲煙,我真不想讓你玷污的洛家的姓氏,或者我更該叫你張潔,你認為淪落到此番地步,我還有謊話騙你的必要嗎?”洛雲溪輕蔑一笑。
洛雲煙緘默。
洛雲溪又道,“五年前,你派人殺我,動用的便是北魏的殺手,你雖然心思縝密,但到底是年幼,真的以為自己當時的計劃完美無缺?完善到任何人也查不出來嗎?我爹早就查出你的陰謀,卻因為你在府中生活了六年,早已生出了父女之間的情懷,才沒有將你趕走,而是將你保護起來!還不單單是那一次,你在我娘香料上下毒,在我爹飲食上下藥,雖然每一次都被你完美的搪塞過去,但並不代表沒有人知道你的野心,你自以為自己做的天衣無縫,其實都是源自于我爹娘對你的包容!”
洛雲煙的眼淚漸漸止住,銀針的毒性已經順著手臂的血脈從手指蔓延到臂彎,她卻毫無生機的跌在地上,仿佛沒有生命的瓷娃娃一般,不知疼痛也不會難過!
“小姐,您,沒事吧!”鈺兒大概也沒有見過這副模樣的小姐,忍著淚意詢問。
洛雲煙搖搖頭,抬臂將她推開,緩緩從唇角滲出一抹笑意來,那是一種哀默到極致的笑。
兩國相戰,必有死傷,而不幸的是,她的父親就在那場戰爭中身亡,幼小的她抱著父親雕刻的木馬哭了整整一夜,也在那一夜中瞬間長大。
她拿著往日父親送給她玩耍的小木劍,從邊境翻越了一座山,走到鞋子磨破了腳趾,終于體力不支的倒下,也是那一次被巡山的士兵見到,抱回了營帳,也是在那日她醒來的那一刻,仇恨在心底生根發芽,再也揮之不去。
這十二年,她一直堅定自己是北魏將軍女兒的事實,不知為復仇的計劃做了多少準備,她在偶然中聯系到北魏大皇子墨青崖,與墨青崖暗中往來,又在大皇子的協助下調來狼牙隱衛的小女兒秀兒在府中與自己合作,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她的野心在墨青崖的鼓舞下漸漸增大,已經不是簡單的為父報仇,而是要協助北魏大皇子奪京都,完成十二年前父親的遺願!
她習慣帶著面具做人,習慣做一個行動的木偶,堅持這心中的執念,便是生存下去的勇氣,只是一晃經年,她失去的太多,多到連同自己的一切都變得不在乎了!
父親?其實時光太久,久到她已經想不出父親的模樣,她也不止一次的想過,為了一道虛幻的影子,為了一絲執念和血脈,勉強自己真的值得嗎?只是,她終究未曾得到答案…
只是今日,那些縈繞在腦海,從前沒有想明白的,今日仿佛豁然開朗了!
其實,她一直認為自己是聰明人不是嗎?只是,太遲了而已…
洛雲煙輕輕笑了,忽然覺得,自己的世界一片黑暗似乎也不錯,起碼不必在乎每個人臉上輕蔑的神情,只安靜再做一次自己便好了!
“什麼都不必說,什麼都不必問了!我做過的,我都認下!”她緩緩開口,笑容清淡哀涼。
明子擅一直听著兩人的對話,聰明如他,事情的經過也猜到了大半,只是他實在沒有想到,這個看上去嬌嬌弱弱的女子會是那樣一個心思狠辣之人。
“你有膽子認下就好!來人啊,將這女人給我杖斃,打死後,將尸首沉河!”
這一次,洛雲溪沒有攔著,她看著那張自己看了十幾年的熟悉臉龐,莫名覺得有些冷,向明驍身邊湊了湊。
明驍垂眸,將她小小的身子攬住,極為厭惡的向那女人方向掃了一眼,低頭溫色說,“不想看就別看了,咱們回家!”
洛雲溪點了點頭。
明驍牽起她就要轉身,卻見鈺兒呼喊著爬到明子擅腳下。
“不可,不可啊殿下!您不能處死我家小姐!我家小姐,我家小姐她有了身孕!”
連同洛雲溪在內,所有的人都怔住,視線都定格在洛雲煙身上那件略顯寬大的衣裙上。
“你說什麼!”明子擅怒不可遏地將地上的鈺兒薅起來。
鈺兒面色驚恐,嚇得眼淚滾滾直流,“奴婢不敢欺瞞三殿下,小姐有了身孕,是殿下您的骨肉啊!”
明子擅難以置信地看向洛雲煙的小腹,眼神一凜,將鈺兒丟在地上。
“本殿的骨肉?這女人將逆賊藏入屋內這麼久,還不知道懷的是誰的野種!做了這等罪孽之事,還想用一個孩子來保命,吃了熊心豹子膽!”他眸光一凜,看向身側早已僵住的侍衛,“還愣著干什麼,還不將這女人拖下去!”
洛雲煙不說話,依舊半闔著雙目。
鈺兒連跪帶爬的抓著明子擅的褲腳,“殿下,小姐懷的真是您的孩子,眼下已經快兩月了,您可以找太醫查證的!就算是小姐犯了錯,您也不能杖殺了親子啊!”
“滾!”明子擅抿著唇,眼看極力保持的風度就要繃不住。
“三殿下!”洛雲溪輕嘆一聲,回首站出一步,似乎花費了好大的勇氣才開口,“稚子無辜,雖然還未出世,但總歸是條生命…”
“你…”明子擅微蜷雙手,轉眸看她,“雲溪妹妹,這女人做了這麼多為害鎮國公府的事,你還要為她求情?”
“不是她,是她腹中的骨肉…”洛雲溪搖頭,眸光堅定,“如今她眼楮已經不能視物,手臂也廢了,想來也無法想興風作浪了,先將孩子生下來,再行處置也不遲!”
“但是,這罪大惡極的女人還不知是和誰行了苟且之事!”明子擅猶豫道。
明驍上前,哼聲說道,“子擅兄,我也贊同雲溪的話,你自己風流韻事,總要承擔後果吧,一句‘不知是誰的野種’就把責任推干淨了?萬一真是你的孩子呢…”
“是啊,是啊!三殿下,您就放過小姐吧…”鈺兒見幾人有松口的轉機,再次爬過來哀求。
“你閉嘴!你一個下賤的婢子,以前做過什麼,休要以為別人不知,別讓本殿現在就先將你杖斃!”明子擅狠狠道。
“行了,既然剩下的事三殿下的家事,那就讓三殿下自己做決斷吧!咱們走!”洛雲溪對明驍說。
明驍點點頭,不耐煩地望了那女人一眼,忽然又頓住步子,看向明子擅,慢吞吞地說道,“我突然想到一事,其實你恨這女人入骨,待這孩子生下來以後,也不只有杖斃這一條路而已,听說虎威大營正缺軍妓,不如將她送去軍營磨磨性子,反正來日方長,這麼輕易死了,反倒是讓她解脫了!”
一直呆木的洛雲煙听到這番話,終于顫了顫肩膀,面無波瀾的臉上驚現出一陣恐慌…
軍妓?洛雲溪一陣寒戰,軍營里的士兵常年不見女人,一個個如狼似虎,若將洛雲煙這孱弱的女子送進去,不被生吞活剝才怪…
明子擅轉了眸子,眸中終于溢出一絲涼意,他勾勾唇角,“本殿也覺得這個主意甚好!那不如就這樣,再留你幾月的命,孩子出生以後,再將你送進虎威營中!”
“不,不要啊,殿下!”鈺兒搖頭大喊。
這一舉動無非是徹底激怒了明子擅,他依舊負手而立,面容卻冷凝深諳,“先將這個不知好歹的婢子,拖下去打死!”
“不!”鈺兒慌張大叫,卻被四面涌上的侍衛托住四肢壓下去。
“小姐,救救我,救救我,我還要照顧小姐!”
哭喊聲越來越遠,直到被一陣雜亂的棍棒聲打斷,變為撕心裂肺的慘叫,叫聲漸漸微弱,直到無聲…
洛雲煙始終無言的听著,直到擊打和慘叫聲音都戛然而止,也未致一詞。
她是聰明人,當然知道自己的處境,一些不必要的話,說出來沒意義,索性不說。
洛雲溪最後看了她一眼,轉開視線,拽住明驍的衣袖,仰頭道,“我也累了,咱們走吧!”
“嗯,烏煙瘴氣,我早就想走了!”明驍點頭,回視明子擅,懶懶說道,“圍剿逆軍的事就交給方明全和郭彬好了,三殿下還是先將自己府中的事處理清吧!”說完,牽起洛雲溪,頭也不回向外走。
明子擅長眉微擰,府中出了這麼大的事,他是該好好處理了。
“將這女人押起來!”
“是!”
侍衛沖上前去,誰知這時,洛雲煙突然起身,奮力向身後兩步遠的廊柱撞去。
沒人顧上攔住她,也無人極力去攔,光潔的額頭撞到廊柱的邊角,鮮血如開了花一般炸開,沉悶的聲響回蕩,令眾人呆滯。
淡淡的血腥氣息彌漫在微涼的空氣中,滋長了人心自生的輕寒。
明子擅軒眉緊蹙,盯著那人血染的容顏…
洛雲煙空茫的瞳仁在不經意間掠過小腹,自嘲一笑,“三…三殿下不必听那丫頭讒言,我根本沒…沒有身孕,又…怎麼可能生出孩子…與其活著受煎熬,倒不如來個…痛快…”
一句話,她用盡了人生一絲最後的氣息,在無盡的黑暗中尋找到屬于自己的光明,原來這才是她的歸宿…
她的指間緩緩一縮,渙散的瞳孔慢慢變大,就在眾人視線中,停止的呼吸。
殷紅的鮮血無盡的蔓延,仿佛溪水一般,順著青石磚縫流淌,風依舊寒涼,仿佛下一秒就要將那緋紅的游蛇凍結成冰…
洛雲溪默默看著那一幕,微潮的掌心有些沁人心脾的涼意。
一切都結束了,當這個讓自己恨不得碎尸萬段的女人倒在自己面前時,還是讓她封存的心顫了一顫…
十二年的共同生活,爹娘早已將她當做自己的孩子,而她,又何嘗不將她當做親姐姐一般看待…
那個溫婉的、聰穎的、善解人意的,都是她,這樣的女子本是有大好的前景,卻偏偏逆道而行,使得自己走向不歸路!
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走吧!”明驍厭惡的望了一眼那殷紅的血跡,展臂將她攬住,黝黑的瞳眸有淡淡的擔心閃過。
洛雲溪有些脫力地靠在他的臂膀,深吸了一口氣,綻開一個明艷的笑容。
“嗯,走!”
回程的馬車行得不快不慢,洛雲溪挑簾望了窗外,遲遲沒有做聲。
“你想什麼呢,想的這麼入神,還想那女人?”明驍不滿地將她拽過來,手一揮將簾子合上。
洛雲溪‘噗嗤’一笑,好笑看著那張扭曲的俊顏,“我想她做什麼,該想她的人是明子擅才對吧!”
明驍哼了一聲,笑道,“明子擅怕是想得不是她,是她肚子里的孩子!”
“隔著這麼遠,你也能出來她是不是有身孕?”洛雲溪懷疑問道。
“當然看不出來!只是,你沒從那屋子里聞到一股安胎藥的味道嗎?”明驍瞅著她道。
“我又沒用過安胎藥,怎麼會知道那是什麼氣味,”洛雲溪翻了翻眼皮,又看向他,“你是說洛雲煙近些日子在服安胎藥?”
“那草藥味肯定沒錯了,那女人看著柔柔弱弱,像個幽魂似的,懷了孩子,胎像不穩也很正常!”明驍漫不經心道。
這麼說她是有身孕沒錯嘍?
洛雲溪抱著臂膀道,“她將命交代了也就算了,就是苦了那未出世的孩子…”
明驍哼聲,“沒什麼苦不苦的,孩子就不該生下來,若不然也是在人世間遭罪!”
洛雲溪樂了,“人家造遭什麼罪,明子擅以後當了皇帝,人家就是皇子,一樣吃喝不愁!”
“得了吧,我可不信這個,有個那般心術不正、心狠手辣的母親,孩子也善良不到哪去,若是做尋常百姓也就罷了,當上皇子才更麻煩,非得將西楚皇朝攪得一團糟不可!”明驍冷冷說道。
洛雲溪瞪大眼楮,閑閑望著他,“驍世子,你剛才可不是這麼說的!”
明驍歪在車壁上,漫不經心,“哼,我隨便說說,給你個台階下而已,那種女人,確實就該早死了事,就算放到軍營做軍妓,我還擔心她禍害了士兵呢!”
洛雲溪笑了笑,不再說話,又托著下巴看向外面的街道。
“外面有什麼好看的,戰亂期間又沒什麼人出來,你望著外面看,還能看出個花來?”明驍斜眼看著她。
洛雲溪忽然回頭,十分正經地凝視他,“明驍,我問你個問題唄?”
明驍見洛雲溪認真的神色,變得緊張起來,就連面上的神色都正經了幾分,“什麼問題?”
“你覺得我高傲嗎?”洛雲溪斟酌很久,試著問出口,實際上,她還是在思考方才甯鐘瑩那番話。
明驍緊繃的面容一松,笑容蔓開,“你魔怔了?怎麼突然問這個?”
“想到了,就問了!”洛雲溪眨了眨眼楮,一本正經道。
明驍不羈地勾了勾唇角,看向棚頂,拖著長音說道,“高傲是人的資本,只有能力的人才會高傲,這本就不算什麼問題,無非是一種態度罷了,我覺得高傲就挺好,氣勢上強過別人,不知能省去多少麻煩!”
洛雲溪認真听著,想了想,又問,“那你覺得我對你呢?如何?”
明驍愣了愣,坐直了身子,收了懶散的目光,“你今天沒事吧?”
洛雲溪殷勤一笑,“說啊!”
“還好吧”明驍蹙了蹙眉,看著她怪異的表情,又不忘補上一句,“當然還不是很好…”
“比如呢?”洛雲溪難得刨根問底。
明驍像看著小怪物一般看著她,突然恍然大悟,“是不是剛才丞相府那個瘋女人跟你說了什麼?”
------題外話------
文寫到這里理應進入後期了,如果估算不錯的話,大結局應該會在這個月…
大家有什麼對于結局的想法可以在評論區發表意見,歡迎來冒泡
本書由網首發,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