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暗的蒼穹已然飄落碎雪,如翩翩銀霞落在她潑墨般的青絲上。
九命深深吸氣,剛要開口,卻听聞北城門方向傳出一聲炮轟的巨響。
響聲震天,將四處的落雪震碎!兩人皆是回首,見到北城門外濃煙漫天,接著城門號角齊發,驚得人心脾俱顫。
“逆軍,逆軍要攻城了?”九命雙目瞪得瞠圓,有些不可置信的喃喃,“怎麼會這麼快!”
洛雲溪清澈的眼眸早已如濃霧般深邃冷冽,在九命還在發愣之際,揮出短匕斬斷了韁繩,似離弦之箭一般向皇宮的方向奔去。
“雲溪小姐!”九命恍然回神,但見那道似劍的身影早已駛離了視線!他不由苦嘆一聲,又望了一眼城門的煙火,急急催動內功,一展輕功追去。
是城門外!竟有軍隊從城門外攻!難道墨青崖當年在西楚所藏軍隊真的不止幽林地下那一萬!
那皇宮呢?
她緊緊抿住嘴唇,縴瘦的身子包裹在雪白的狐裘中剛毅筆挺,更加急切的揮動馬鞭,駿馬嘶鳴,如閃電一般飛馳。
——
皇宮內氣氛沉重,早在一炷香前,明驍和明疏二人便入了寢殿外園。
寧親王見到大兒子也一同前來,不由怔了怔,但想到在如此焦急時刻,身為宗室子弟的明疏為國分擔確屬分內之事,便也未曾過問。
明疏對父親行了一禮,即刻便擔憂發問,“父王,皇伯伯病情如何?”
寧親王揮手止斷了他的話頭,來不及解釋便看向明驍,蹙眉問道,“為父問你,你是不是真的精通醫術?”
他問出這話的時候自己也覺得愧顏,兒子會什麼不會什麼,自己這麼對父親的竟然絲毫不知,反而要從別人口中知道。
明驍看了一眼父親焦黃鐵青的臉色,沒再閑言潑語,而是正色回道,“爹,皇伯伯的毒其實已經解了,現在的脈象不過是一種草藥蓄發的表象,要毒性全解,卻也不是難事!”
“逆子!你既是知曉解毒之法,為何昨日不將毒解來!”寧親王氣急,他發現自己愈發不了解兒子所想。
明驍覷著父親的怒色,難得緘默下來,過了許久才輕聲一哼,篤定說道,“解毒雖是容易,卻是解不了根本,皇伯伯郁結于心,無毒也會發病!太子私軍在京中或京郊潛藏半月有余,御林軍大肆搜查毫無所獲,皇宮上下早已人心惶惶,草木皆兵,您不會看不出來吧!”
寧親王薄唇泛白,額上青筋突跳卻說不出一句反駁來。
明子擅同樣軒眉微挑,抿唇不言。
明驍目光輕挑地掠過幾人,“一萬的私軍原本不足為拒,可敵在暗我在明,打得就是心理戰!難道要等著宮中臣將士氣耗盡,人心動蕩摧殘到所剩無幾時,等著人家攻進城門嗎?”
寧親王自是明白兒子的意思,近來宮中的確是不安穩,太子叛軍出逃,御林軍搜查未果,朝臣明面上不說,心里卻是暗自捏汗,風雪欲來,卻不知何時狂卷,與其被動受制,倒不如先發制人,打一場有準備的仗!
可是話雖如此,現在又怎得算是最佳時機!京中兵馬空虛,在加之皇上病倒,如何主持大權!
他不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處在西楚唯一一位宗親王爺的位子,凡事總要顧忌周全,能穩則穩,自是以大局為重,可眼下事情已然進展到這番田地,要到逃避已是不能!
“皇叔,現在也來不及多做考量了,消息既然已經傳出,還是著手準備為要!”明子擅鳳眸泛著厲色,到底也是在南境邊防營歷練過的,即使往日一副謙謙公子的做派,但听聞戰事也立刻顯出男兒血氣和風骨來。
明疏的目光從方才開始便一直落在明驍身上,這個與自己血脈相連的親弟弟,能在家國大義面前做到這樣的膽量和主見,還是自覺形穢的,他深深斂眉,再躊躇許久後也向父親勸言,“父王,孩兒也覺得三殿下和弟弟所言有理,私軍進犯在即,戰事迫在眉睫已是容不得逃避,孩兒斗膽請命,倘若逆軍來犯,孩兒願領兵伐逆!”
明驍略轉了眸色看向明疏,黝亮的瞳仁中有微光一閃而過。
自己當時吩咐內監將他也同傳入宮中,只是覺得明疏自幼受皇家宗室的嚴厲教導,總歸有些是才能的。眼下宮中正值用人之際,多一人用力,總歸是能幫些忙!但他卻沒想到,一向與自己對立的明疏,這一次在家國大義面前卻選擇站在自己這一邊!
他轉首瞧他之時,恰巧明疏的目光也在向他看來,兄弟兩人的目光不經意地撞在一起,又各自調開。
明驍唇角溢出一抹輕狂淺淡的笑意,這一抹淡笑在外人眼中幾乎看不出,卻是有感而發,心之所向。
寧親王凝眉,听著兩個兒子難得一致的意見,瞳仁緊縮愈發變得幽深難測。
“爹,您還是快點下令吧!城門的號角還不知何時響起,就算皇伯伯耗得起,咱們耗得起,西楚的百姓卻是耗不起!”明驍豁達開口,張揚與肆意依舊掛在唇角,看上去倒不像是求令,反而像是催促。
開弓沒有回頭箭,他何嘗不了解父親,如今自己已經做到這番田地,使得監國的父親不想答應也得答應了!
即使分別八年,他依舊將父親的性子吃得死死地!這也是他瞞天過海的原因所在!
寧親王用凌厲微沉的目光看向那張薄日金輝下朗朗的輪廓,雙目布滿紅絲,似是要將那人看如眼底,他豈會不知兒子的小心思,只是從未想過他會有如此大的膽子,竟用皇上的毒作為眾人妥協的籌碼!
“明驍,身為皇族宗室子弟!誰給你的膽子自作主張!”他的厲喝格外陰沉,可細細看去,那雙深邃的眼楮里卻不見怒火,只有審視。
明驍迎上父親目光坦然對視,“兒子是自作主張了,但作為皇族宗室的一員,我不覺汗顏!”
寧親王擰了擰眉,看著面前挺直而立,不馴傲骨、既熟悉又陌生的兒子,重重怒火的眼底卻有一絲莫名欣慰感猶然而生,每個人都有自己護國的方式,即使明驍骨子里執拗不羈,對于護衛國家的骨氣與情懷卻是不遜為皇族任何人!
他終是平靜的面色,眯著眼眸指了指寢殿,“還不進入給你皇伯伯解毒,倘若因為此事,讓西楚出了差池,為父不惜親手斬你頭顱祭祖!”
他眉心的沉寂與高貴氣質相融,說話間盡顯親王本色。
寢宮殿外的僕從跪了一地,眼看著寧親王聲色俱厲,都不由顫了顫身子。
大家都知道寧親王向來與皇上同心,心系家國和黎明百姓,若是家國在此時突發變故,他不惜斬子謝罪的話讓任何人听去都不似虛言,不由替那素來受盡榮寵的世子捏了一把汗,國家之難,世子也不過是為國分憂而已,即使兵敗,又豈能怪到一人頭上呢!
可作為當事人的明驍卻不以為意,他也不做任何反駁,只是略低垂了眸子,淺笑說道,“父為子綱,這一點兒子還是明白的!如果這次事端引發國家危難,不用您動手,兒子也會自戕謝罪!但是,”他略抬眸,雙目盈光濯濯,“如果兒子能證明自己沒有做錯,那就證明是您老了,該是退避朝堂了!”
說罷,也不等父親回答,更是不看他人驚愕的表情,兀自一笑,毫不猶豫地進了皇上的寢殿。
寧親王注視著那道身影消失,才狠狠揉了揉額頭,覺得眼前發黑,雙腿都有些虛浮。
“皇叔!”
“父王!”
明子擅和明疏同時上步將他攙住。
“無礙,”寧親王掙開二人,站穩了身子,肅聲沉言吩咐,“立刻去傳御林軍首張疾樓和京畿首方明全,通知下去,封城門,全城戒備!”
“是!”
“疏兒,立刻帶上為父令牌到虎威大營調五萬駐守軍分別駐扎城外、宮外!”
“孩兒領命!”
“擅兒,眼下特殊時期,你莫要出宮,留守在宮中安排御林軍和京畿軍值守宮城!”
“是!,佷兒明白!”
無論是明子擅還是明疏,都意識到情形的緊急,頷首答是。
寧親王將令牌交于明疏,還是深看了他一眼,畢竟在軍營調軍這種事對于未經實戰的大兒子來說不是易事,可如今皇宮最是離不開人的時候,無論是自己還是明子擅眼下都不適合離開,他無奈之下,也不曾有旁的選擇。
“疏兒,從前你做的錯事,為父都可既往不咎,但此番任務艱巨,你務必做好!”
明疏深吸了一口氣,手指死死攥著令牌,心中也十分沉重,“孩兒自知任務艱巨,不敢馬虎!”
寧親王點點頭,微不可查地嘆息一聲,終是揮揮手,堅毅吩咐,“去吧!”
明疏答是,步履堅定的離開。
“皇叔,堂兄好像從未入過軍營,調兵這種事…”明子擅雙眉緊蹙向前一步,自是對這個連兵營都未曾進出過的堂兄放心不下。
寧親王輕嘆轉首,看著這個英俊筆挺的佷兒,自知長江後浪推前浪,自己真是老了,“明疏有多大能耐我這做父親的自是知曉,但你說說,眼下情形看還有別的人選嗎?”
明子擅抿唇,近些年自己與太子明里暗里的爭奪皇權,朝堂官員趨炎附勢導致了朝風日下,對壘鮮明,官場脈絡盤根錯節,不乏相互詆毀與擁立,更是在長久以來未得獨樹一幟的棟梁之才,以至于國難當頭,人人嬰城自保,真正可以為國效力的才是少之又少。
“皇叔,佷兒…”
這一刻明子擅是真心覺得自己從前的作為有愧于皇室的!
寧親王明白他要說什麼,還未等他說出口便抬手揮斷,“擅兒,天下逐鹿,終是皇室明姓一族自己的斗爭!同室操戈,勝敗猶天,做什麼都是咎由自取,只是,如若你們自己的舉動使得朝堂動蕩,甚至殃及百姓,那便是作為皇室子孫的罪孽了!”
他語氣敦厚,自是有警戒之意,皇權之下,諸子掙位,這是歷代皇室不可避免的斗爭,自己也曾是皇子,也跟隨兄長參與了奪嫡,又豈會不知這輩孩子們的心思!
只是從未想過,這一代的奪嫡竟牽涉于久戰不休的外邦!由古至今哪一次牽涉到外邦和謀逆,不是如同猛火澆于熱油上一般,一發不可收拾,他至始至終也沒想到,一向軟糯順從的太子,為何會犯下如此大案!
“做叔叔的本不該說這些,但如今戰事不可避免,與你提及此話以作警示也未嘗不可,”寧親王斂眉,竟是難掩的尊貴之氣流露,“擅兒,無論今後的大寶之位誰來做,都要切記‘樂民之樂,憂民之憂’!”
“皇叔教訓的是,子擅受教了!”明子擅頷首,一向自負的他確實很少有人令其心折,但不得不說皇叔寧親王就是其中一個。
誰不知道,當年父皇這一輩人中,寧親王作為幼嫡子也是頗受眾卿關注,若不是心甘情願成為父皇的下臣,將擁護自己的臣子無私轉做父皇的麾下,究竟現在坐在大寶的人是誰都猶未可知了!
寧親王點到為止,也不再多說,剛要返回寢殿探視皇上狀況時,鄭公公急匆匆地將方明全引入園中。
“方大人,可是出了什麼事?”明子擅早已看出方明全面色不對,敏感地問道。
方明全早在見道寧親王和明子擅之時便已經跪倒,斟酌著不知從何開口。
“王爺,三殿下,不好了!”鄭公公還是先一步跪倒開口,“御林軍首領張疾樓疑似反水,在今晨便…便帶領一半的御林軍侍衛離開…離開皇宮了!”
“什麼!”寧親王勃然大怒。
明子擅身子也同樣顫了顫,氣得暴怒道,“怎麼可能,宮中少了一半的御林軍,竟是無人發覺嗎?”
鄭公公顫顫說不出話來,他昨夜也有任務,如何知曉御林軍何時反水離開的。
寧親王鼻翼翕張,又轉首看向方明全。
“昨夜不是吩咐你與張疾樓共同把守宮門嗎?如何會出了這等事!”
“王爺,三殿下,昨夜皇上病重,多半御林軍守在皇城外,與臣帶領京畿軍與御林軍是分開行事,各守著皇宮一方,御林軍全由張首領管轄,臣無權插手,也顧不得插手,只知今日晨,發覺值守的御林軍人數減少,還當是被張首領派去別的差事,哪知…哪知…”方明全手指扣在地上,如實回道。
“大膽!發現可疑情況也不上報,你這叫玩忽職守!那今日若不是皇叔召你們前來,你是不是永遠都察覺不到宮中少了人!”明子擅沉聲怒道。
“三殿下恕罪,王爺恕罪,的確是臣的疏忽,屬下該死!”方明全嘴上認著罪名,心中卻是大叫冤屈,御林軍與京畿軍井水不犯河水,向來是各做各的事,在加之他與張疾樓不對盤,誰又知道他去了何處,他覷著王爺和三殿下的面色都不對,在認罪的同時又添了一句,“臣願戴罪立功,即刻派人捉拿張疾樓歸案!”
“你去捉拿?人都出了宮,你去何處捉拿!”
明子擅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方明全是他一手提拔上來的,本是自己要重用的人,誰知在這關鍵時候竟出了如此披露,還真是禍不單行!
寧親王的眸子依舊清冷黑澈,過了許久才擺手說道,“你且起來吧!此事也怪不得你!御林軍與京畿軍本就是兩個分屬,各有職能,張疾樓在御林軍中只手遮天,一旦生出反水的想法,便是想攔也攔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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