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霞,那個在自己身邊服侍多年的人,竟然…
“快,快來人啊,快來人!”皇後聲音嘶啞,對著緊閉的朱漆大門吶喊,可原本蓄積在喉嚨的聲音,濾過干痛的後嗓,發出的語調細若蚊蠅,不但門外的守衛無法察覺,就連她自己都听不清楚。
翠霞蹲下身子,居高臨下看著那張被淚水沖花的慘白面頰,笑容淡漠而冷凝。
“殺了本宮,你…你以為自己還能…還能活著出去?”皇後用平生最狠厲的目光瞪著她,恨不得將那人的臉剜出洞來。
翠霞笑笑,笑容恢復了溫婉,“娘娘,恕奴婢直言,我從未想過要活著離開這里,你死,太子被廢,我的人生就圓滿了,還有什麼活下去的理由!”
她唇角勾起,笑得肆意卻沒有聲響,苦苦等了這麼多年,為的就是今日!
皇後的面頰扭曲的不似人形,雙目猙獰的要滴出血來,“你,你到底是誰?”
“我是麓央人,我的親姐姐是千柔長公主的貼身婢女靈霄,這麼說不知皇後娘娘是否有印象?”
“原…來…你是…”皇後的瞳孔猛地一縮,手腳隨之抽動起來,疼痛使得她沒辦法思考,淚水汗水混在一起流淌,早已濕透了鬢發,她一手扼住喉嚨,一手捂在腹部,如一只正在蠕動的大蛆在地上翻滾。
翠霞冷眼看著,卻依舊沒有要放過她的意思,繼續說道,冰冷的聲音如鬼魅一般傳來,滲骨滲心。
“皇後娘娘,飲下鴆酒的滋味如何?不要忘了,十八年前,你因為記恨千柔長公主就是在她的酒水中下毒,我姐姐當年就是代替公主飲下這鴆酒身亡,到死都不能瞑目。”她眼神空茫沒有笑意。
“這十八年來,我潛在鳳儀宮為奴,就是為了等待一個機會,讓皇後娘娘你一個人死算什麼?我就是要看你這個做母親的,如何和親生子決裂,並將他一點一點得逼上絕路!”
皇後身子震了震,瞳孔一點點的渙散…
翠霞卻不想讓她這麼輕易的死去,她挪過去,對準她的耳朵,又道,“娘娘先別睡去,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太子的情況嗎?如今你走到這一步,告訴你也無礙!”
太子?太子!皇後用布滿血絲的眼楮看她,這一刻,兒子真的是自己最後的希望了!
翠霞滿意的一笑,盯住那雙充滿希望的眼楮,冷冷道,“太子以暗藏私軍,蓄意謀反的罪名被關押,東宮已被上千名御林軍包圍!朝中的太子黨羽已經散了,你該知道,牆倒眾人推,現在那些朝官為了討好三皇子,已經紛紛進諫廢太子,這個時候,我猜玉案的奏章已經推成山了!你猜猜皇上該如何處置我們這位太子殿下!”
“你…你…”皇後悲憤的一聲怒吼,用最後的力氣,抓向那人的笑意盈盈的臉,鮮紅的蔻丹在昏暗的燭光下投射出罌粟般妖冶的色彩。
翠霞閃身避開,估摸著時辰起身,在皇後閉眼前的前一刻,用慌亂地語調對著門外侍衛大叫,“快,快來人啊!皇後,皇後服毒自盡了!”
服毒自盡還是畏罪自殺?
皇後唇邊漫出慘淡的笑容,可到死也不能解釋這一場蓄意已久的謀殺!原來,自己與太子之間的一切矛盾和隔閡都是來源于她,一個自己最最信任的貼身侍女,一個跟在自己身邊十八年,便謀劃了十八年的可怕女人…
可笑,可笑…
只是這樣愚蠢的自己,終是連累了兒子!
她的眼角慢慢淌出一滴淚花,在喪失意識的最後一刻,似乎看到前方耀眼的一束強光中,走來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正是身著明黃太子服的唯兒,她的孩子!他步履從容、姿態優雅,一邊喚著母後,一邊如孩童一般向自己的方向撲來…
強光愈發明亮刺眼,明亮到連日夜期盼的身影都消匿于無形,直到滿目的白光消失,她才明白無論如何也盼不到兒子溫暖的觸感!
原來,她此生最最牽掛的人只有一個,不是皇上,而是自己唯一的孩子…
唯兒,母後對不起你…
最後一滴淚光揮灑在彌漫了滿面的臉頰,頃刻之間被吞噬,一位尊貴高傲的後宮之中就這樣,近乎于無聲的,死去…
朱漆大門被推開的那一刻,翠霞撲在皇後身前大聲哭泣,漫天的悲憤氣息席卷,她淚濕臉頰,卻染不到衣角分毫…
大門打開,無數宮燈照耀,光線涌動,她連跪帶爬的行到為首的侍衛腳下,哭叫求救…
一眾侍衛原本見怪不怪,還以為又是皇後要求見皇上的伎倆,可推開門後,看到碎了一地的珠釵和倒地不起皇後娘娘,所有人都心頭一撞,瞬間慌了神,宣太醫的,稟報皇上的,原本戒衛森嚴的鳳儀宮頃刻間安靜下來…
盞茶過後,幾名太醫紛紛提著藥箱匆忙而至,在見到皇後已經毫無生機的面色時,雙腿已經打顫,當手指覆到那脈搏上,臉色已然灰白如死!
在宮殿外,步履沉沉,相伴宮女太監跪倒伏拜之聲。
一抹明黃在眾人圍簇中緩步走來,翠霞握緊袖中的一柄短匕收于掌心,趁那抹明黃還未走近殿內便悲痛高呼,“娘娘您怎麼這麼傻,陛下,陛下怎麼會不原諒您呢!你不該就這麼走了…”
皇上的腳步頓住,盯著大殿內狼藉的一幕,軒眉蹙起。
“翠霞姑姑!”一眾宮女覷著停在殿外的皇上,紛紛疾步過去,將早已哭喊失態的翠霞扶起。
幾位太醫早就嚇傻了,站都站不穩,跪行著到了天子面前,腦袋重重磕在金磚上,“陛…陛下,皇…皇後娘娘,殯…殯天了!”
這一瞬,整個鳳儀宮都沉寂無聲,皇上的瞳仁驟然縮緊,一副微肅的容顏緊緊繃在一起,看不出喜怒憂悲。
只有翠霞第一個打破這份沉默,她像瘋了一般掙脫了扶在兩側的宮女,雙膝一彎,連跪帶爬的倒在皇後身前,淒涼的喊道,“娘娘,娘娘,您等等奴婢啊,奴婢這就來陪您了!”
周圍人大驚,似是每個人都想到她要做什麼。
“給朕攔住她!”皇上轉眸,厲聲一喝。
翠霞微微一笑,趁著侍衛還沒有涌上來之前,早已用鋒利的匕首戳進胸口。
匕首白進紅出,胸口的鮮血炸開,血流如注,哪里還攔得住!
她背對著眾人,唇角微不可查的揚起,嘴上喚著皇後,可心中卻在高呼,姐姐,千柔公主,小碧來陪你們了!她日日忍氣吞聲,苦等的這一天終于要結束了!
胸口的痛意被心中的快感掩蓋,她眼看著前方的光明,心中暢快淋灕,但死之前,她還要做一件事…
一件重要的事!
“皇上,娘娘…娘娘她…已…已經後悔了,還…還請皇上看在…看在娘娘,幡然醒悟的份…上,原…原諒娘娘,也成全…娘娘…”
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轉身看向那抹明黃的身影,充滿哀求的為自己的主人求恕!
原諒娘娘,也成全娘娘,多麼忠誠的僕人…
沒有人注意到,‘後悔’、‘幡然醒悟’這一系列的類似于求恕的言辭事實上都在公然昭示著皇後自身的罪行,使人在這樣的方式下深信不疑,這便是她最後要做的事!
翠霞說完這句話,看向皇上翻涌不息的瞳仁,總算放下心來,她的眸色微不可查的一動,‘ 當’一聲倒地不起,潺潺的血流染在金磚上刺目的紅,沒有人會懷疑如此‘忠實’的她,就連皇上也對著充滿大義的婢女哀嘆!
皇上深深吸了一口氣,注視著那倒在地上的一身鳳袍宮裝的女子,這個自己二十年的正妻,竟以這種方式了解了自己的生命!
所有的宮女奴才統統跪倒,皇上立于中央,閉目不語。
“皇上…”鄭公公斗膽提醒,一頭扎在地上。
“查明皇後的死因,若真為飲入鴆酒,便通知禮部安排下葬吧!”皇上輕闔的雙目未曾開啟,話音頓了許久,才揮了揮手,又加上了一句,“就還按皇後之禮下葬吧!暫時不舉喪鐘,也不必通知太子哭喪!”
眾人俯首,眼看著那抹九龍黃袍消失在鳳儀宮的盡頭。
殿中淒冷,橫放這兩具尸首,好不淒厲,一眾宮衛繞過滿地的鮮血去收斂尸首,眸中也有淡薄的憐憫,只是想想太子以後可能經歷的結局,這位原本要被廢黜的皇後,因為死亡保住了至高的地位,在眾人眼中已是分外的榮幸了!
皇後朱氏伴君側二十年,執掌六宮,又育有嫡長子明子唯,可是,直到殯天之日也不過換來了一句‘按皇後之禮下葬’的寬慈!
皇後殯天的消息很快傳遍了皇宮每一個角落,宮中頓時炸開了鍋,唯獨有一處宮殿寧靜蕭簌。
東宮!
殿外御林軍團團包圍,殿內一人蕭寂落魄地靠在榻邊。
璀璨的宮殿金碧輝煌,忽明忽暗的燈光映上朱衣玄裳上朗朗的輪廓,可那雙儼墨的眸子說不出的孤寂與深諳。
偌大的錦殿連個侍候的人都未曾留下,看起來父皇此番動了怒氣是不會再給自己留顏面了!
明子唯手指扣在被褥中,自嘲一笑。
自幼便登上太子之位的他,何時會想到自己有一天會淪落至此!
他想象著父皇此番定是已經派人盤查地下軍隊的秘密,如若查出如此大規模的私軍,等待他的即使不是死路,也全然沒有翻身的機會。
墨青崖這個小人,打得一手好算盤,竟想著在此算計他!
那軍隊明明是他的,自己不過是答應幫他做掩護而已,可墨青崖怎麼就挖下一條連自己都不知曉的暗道通向皇家園林,這不是想將他陷害致死是什麼!
他恨得牙根癢癢,可這一刻,卻發現自己除了生氣,什麼也做不了!
難道,自己只能在這里等死?
明子唯恍然起身推開被子,一雙黑眸寫滿了心酸與不甘!
不,他要想辦法活下去,要報復想陷害他的所有人!
殿外傳來通報叩門的聲響,太子沒好氣地喚‘進’,是一名太監打扮的公公派人傳膳了。
囚禁東宮的期間,太子的吃食並不好,不過他對此自是也關注不起來,位子不保也就罷了,眼下命都快丟了,他還怎麼有心思吃飯!
此時送進的膳食與午時無異,只是送飯的太監向他看過來的眼神多多少少有些怪異。
太監們擱下餐盒便退了出去,明子唯瞄了一眼飯菜,並未想進食,只是一眼望過去,恍惚發現餐盒的底端露出一個白色的小角,心中奇怪,便疑惑走過去,抬起餐盒打量,果不其然,竟見到多層的餐盒中央附著一張折疊整齊的箋紙。
他心口一驚,急急望了一眼緊閉的大門和鎖死的窗子,迫不及待的展開箋紙,上面只寫著一個字——火。
火?什麼意思?這字條又是什麼人粘在上面的?究竟是敵還是友?
一大串問題在腦海中縈繞,使得他難以決斷,最終手掌凝力,使得箋紙無聲化作了粉末吹散!
鎮國公府的後院高牆,躍出兩道身著夜行衣的身影,一道高挑歆長,一道束腰縴細。
兩道身影極為靈巧的融在一起,借著樓閣陰影一縱一躍,頃刻間便消失在黑色的夜幕中。
“放我下來!”
在兩人又一次落地之際,黑色的披風下探出一直雪白細膩的手指,在另一人腰間巧妙的推了一把,而後如貓兒一般靈巧地蹦到地上。
“這大半夜的,你帶我出來干嘛?”
“賞景啊!”一道懶散的聲線答得漫不經心。
賞景?穿著夜行衣賞景?某女咬了咬牙,又耐著性子問,“那為什麼要穿成這樣?”
“安全!”那懶散聲音想也不想的回答。
“……”
這就是兩人全部的對話,這簡短額幾個字幾乎要將其中一人氣得吐血身亡。
“這寒冬臘月的,大半夜的不睡覺,出來賞景?你腦子有毛病吧!”
那縴細的身影實在忍不住喊出聲來,她微揚下巴,溫潤的月光打在她精致的臉頰上,膚若凝脂,傾國傾城,正是洛雲溪!
“晚嗎?現在不過二更,你何時這麼早睡過覺?再說了,寒冬臘月怎麼了,沒人跟你說過,冬日才是一年四季最好的賞景時宜?”
那修長的黑衣男子摘下連衣的夜帽,露出一張稜角分明、笑意明朗的妖冶面容,是明驍。
“你怎麼知道我每日什麼時間睡覺?”
洛雲溪總是能在一段話中清楚的找到重點,她挑了挑眉,警惕地看著明驍,隨後咬牙道,“你派人監視我?”
明驍哧聲以對,不以為然道,“怎麼什麼話到了你口中就變了味兒,什麼叫監視,那是保護!”
洛雲溪撇了撇嘴,縴長的翅睫忽閃,這大冷天的也懶得與他斗嘴,緊了緊身上的黑色披風,“說吧,這麼晚出來干嘛!”
說賞景?她才不信!這個時候跑到這黑 的小湖邊賞景,他腦子沒泡才怪!
明驍絲毫不懼她疾言厲色的詢問,笑吟吟地將她露在外面攏住衣袖凍得青白的手指握住,渡了內力向那冰涼的指尖,眼神雖存著笑意,但墨色的瞳仁里卻多了莫名的憐惜和心痛。
一股熱流內流順著手掌流淌在全身,使得寒冷的身子剎那間暖和起來,明驍猶嫌不夠,大步過去,用自己披風一裹,夾帶著熟悉氣息將她攬入懷中。
薄唇在頸上滑動,溫熱的氣息撩撥起肌膚的刺激,洛雲溪諾諾抬眸,無意間對上那對深情看向自己的眸子,感覺整個臉頰都灼灼地燃燒起來。
“你到底說不說正事?”
------題外話------
可憐的皇後,雖說皇後人不咋地,但還是同情她一秒,被算計了這麼多年,也真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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