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洛雲溪依舊淡淡笑著,但笑意卻遠離眼眸。
國是誰的國,家又是誰的家?
一些道貌岸然的君子打著保衛國家的幌子做著作威作福、明火執仗!可真正顧忌著國泰民安的人卻可能是平日里最疏高輕狂、全然以無所謂的態度笑看人生的紈褲子弟!
“你在想什麼?”明驍蹙了蹙眉,出聲打斷她的沉思。
洛雲溪回過神來,想起他剛剛說起麓央國情時一句重要的話,不禁挑眉問道,“你說雲朝觸動了麓央帝的底線,是指什麼?”
明驍眼眸一彎,不得不驚嘆于她敏捷的洞察力,永遠能在看似繁雜的一段話中找到突破點,他起初也沒想著瞞她,便用最簡潔的一句話回答了她的問題。
“雲朝的母親是北魏皇室狼牙隱衛的人!”他唇角勾著,眼神意味幽深,似是在等她驚訝的表情。
果不其然,洛雲溪的身子猛地一顫,這句看似文不對題的回答卻使得她明白了所有答案!
難怪!
難怪從始至終沒有听說過任何一句有關雲朝母親的消息!
難怪如雲朝這般資質極高的皇子得不到麓央帝的重視,自小離家在外漂泊,卻沒有換回皇上半分的憐惜!
難怪他一心想要坐上那高位,不惜殘害手足,毒殺嫡母,做著喪盡天良的狠毒之事!
原來都是一切都源自于他的母親,一個為了任務接近,卻意外誕下皇子的天家隱衛!
她隱隱可以猜到,能讓雲朝恨至這番,想來他母親的死該是很慘烈的,可能是被發現身份後,麓央帝親自下手斬殺,又或者是皇後,嬪妃等所有人暗下手段…總之一定是一段痛不欲生的回憶!
她唇角不經意的抿在一起,不想再問,也不想在琢磨,只換得一聲微涼的嘆息,她覺得自己似乎猜到了麓央帝的底線。
明驍支額瞧著洛雲溪,俊朗的五官皺在一起,緊抿的唇瓣微微下挑,看表情似乎是不大喜悅。
洛雲溪輕笑,明明知道他在想什麼,卻是不說,然後以旁觀者的態度試探著開口,“雲朝是想聯合北魏奪取帝位,然後與其聯手攻打西楚,最後平分天下?”
她語氣平靜,面色中有一絲絲哀嘆,卻完全是與己無關的口吻。
曾經在她心目中如謫仙一般完美無缺的人,用自己的雙手血染了河山,用無數的無辜生命去編織自己看起來閃耀而光明的願望,何其…殘忍…
那記憶中的月白長袍早已染血,記憶中的溫淺笑容該是也已不在!
她透過窗子仰望著蒼穹大地,仿佛從蒼清天際的另一端,見到了他的結局!
天家也有恩澤,手心手背都是肉,哪里傷了都會疼,即便是毒瘡也是自己的血肉,所以若是她猜想不錯的話,麓央帝的底線一定是國泰!既是自己的骨肉,陰險毒辣又如何,這看似繁華的宮殿哪一處角落未曾染血,只要兒子可以用心治國,皇位給了他又如何!但是他如因為一己私欲,便打算將國家賣了,那麼麓央帝定然是不能容忍的!
呵呵,何苦呢,那個聰明一世的少年,被仇恨和利益蒙蔽的雙眼,到頭來傷害的還不是自己最親近的人…
明驍等待她感慨的耐心似乎也到頭了,他濃眉一豎,抬手捧起她的臉,咬牙惻惻道,“你還要想那個人到什麼時候!”
洛雲溪收了心思,看著他醋意大發的模樣,險些笑出聲來,卻還是眨著琉璃般的眸子,佯裝不解的問道,“那個人?是誰?”
“你說呢!”某些人心中更氣,臉色又黑了一半。
洛雲溪推開他的手,蔥指一伸,點在他胸口上,“你說一顆心能有多大點地方,裝一個人還不夠嗎!”
明驍愣了愣,聰明的他竟然在听到這似是告白的一句話中回不過味來,“什麼意思?”
“白痴!”洛雲溪翻翻眼皮,嫌棄地望著棚頂。
明驍突然眼楮一亮,攥緊她的手,笑容在唇畔蔓開,“你若是喜歡我,覺得離不開我,直接說出來不是更好,拐這麼大彎子做什麼!”
洛雲溪頓時羞赧,“誰說我喜…”
話到一半,便在嘴邊頓住,洛雲溪真要被自己氣笑,‘誰說我喜歡你’這句話連說都說不出口嗎?
“你想說什麼?說啊?”明驍閃著一對黑曜石般的眼眸,笑意深深淺淺。
洛雲溪被看破了窘迫,耳垂紅得都好似珊瑚珠子,她憋紅了臉,才擠出一句嗔怒,“說什麼說!你趕緊滾開!”
明驍非但沒滾,反而還湊得更緊,“馬車就這麼大點的地方,你要我滾到哪去?”
他眨了眨無辜的大眼楮,再配上濃密的長睫,簡直要讓讓人流鼻血!
洛雲溪閃身避開那張愈發靠近的俊臉,心中腹誹道,男人長成這樣,還要女人做什麼!
她一狠心,推開了那張雪玉般的俊顏,“滾回你王府去,別在我眼前湊!”
明驍被推開,也不再向前湊,只是抱著臂膀往廂壁上一靠,輕彈著衣袖,慢條斯理道,“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滾回王府多沒趣,倒不如滾到別的女人面前!”
洛雲溪眼中閃過一絲危險,“好啊!那我勸你最好滾到丞相府去,那里保準有個美人嬌滴滴的等著你去英雄救美!”
明驍听到那三個字臉色就已經變了,他輕闔雙眼,雙手在腦後一耷,唇角漾起幽深的弧度,“別急啊,丞相府總是要去的!”
洛雲溪盯著他唇角的笑意,無聲的縮了縮脖子,總覺得他露出這樣的笑,就會有人要倒霉了!
說話間,馬車穩穩停下,車廂外傳來春英的詢問聲,“小姐,咱們到了,還要去別的地方嗎?”
她的意思是在問明驍去哪。
洛雲溪沒說話,用眼神詢問他的意思。
明驍滿意地覷著她,笑笑道,“我還有事要做,你先回府吧,晚點再去找你…”
洛雲溪剛要點頭,額頭上傳來兩片冰涼的唇瓣輕吻的觸感,溫溫滑滑,她心中一激靈,再次抬頭,那人已從後窗躍出,如同鬼魅一般消失的蹤跡。
她掀開簾子,望著空蕩蕩的長街,一臉憤憤,還真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了!
轉身抬手,從車廂中鑽出。
冬收和春瑩怔怔望著她,又看向空蕩蕩的車廂,“小姐,驍世子呢?”
洛雲溪擺擺手,“走了,別管他,咱們回府!”
走了?冬收和春瑩均是一愣,再次回頭,見自家小姐已經進了府門,也顧不得多想的跟了上去。
皇宮,朝雯宮,粉牆逶迤,碧瓦朱柱。
一道明黃在一眾僕從簇擁下威嚴步入宮內,宮內當值的宮女內監跪地叩首,被擺手揮退,信步進了殿中。
殿內焚清幽的檀香,內室的雕花大床上,蜜合色的綺羅紗帳漫漫垂下,掩住一張略顯孱弱的面龐。
皇上抿了抿唇角,自行掀開珠簾直步而入,宮女一見來人慌忙行禮,高呼萬歲。
“都退下吧!”
宮女們應聲退去,床邊一道淡紫色錦服玉冠的男子起身行禮,正是明子擅,“兒臣參見父皇!”
皇上抬眸擺手,語氣低沉問道,“你母妃怎麼樣了?”
“孫太醫剛剛來過,說母妃身體已無大礙,但神思憂慮,郁結于心,還需多調理!”明子擅頷首答道。
“嗯,”皇上向床榻方向擔憂的望了一眼,又轉向明子擅,“你先退下休息吧!近些日子你追查吏部官員的案子本就事務繁重,如今你母後病倒你又忙前忙後的照顧,朕都看在眼里!”
“父皇,這些都是兒臣的分內之事!”明子擅心中已然暗喜,面上卻不曾表露分毫,依舊恭謹。
皇上點了點頭,神情隱透悵惘,再次向兒子看去時,眼中也多了一絲溫情與關切,“分內之事不假,但身體總歸還是要兼顧的,這樣吧,你先將手頭的案子放了放,朕準你三天休沐,你先將自己的狀態調整好在做公事!朝中現在已經夠亂,在禁不起什麼差池!”
“兒臣謝父皇體恤!”明子擅垂著手臂站好,恭聲回道。
“先下去吧!”皇上揮手。
明子擅點頭答是,退身出了殿外。
朱紅色的殿門被掩住,他徑直走到宮殿外,一出月洞門,立刻有幾名侍衛簇擁而上。
“將手頭的案子都停下,休沐三天!”明子擅含笑吩咐。
“殿下?”
手下侍衛不解,現在吏部案件還未曾結清,他們手中又大部分的證據直指朝中幾位重要官員,此時,皇後和太子均失勢,正該是追擊太子余黨的最佳時機,怎麼在這個時候休沐?
“太子為何走到今日這個地步?”明子擅見那人疑色重重,不禁笑著問道。
侍衛想了想,咬牙答道,“因為太子依仗儲君的位子自以為是、自作聰明?”
明子擅輕輕一笑,“他是自作聰明不假,但最重要的原因卻不是出在他身上!”
“哦?三殿下怎麼講?”
“太子失利的原因有一半以上原因是出在皇後身上!”明子擅道。
“皇後?”
“沒錯,”明子擅似乎心情很好的向那人解釋,“即使她的兒子儲君地位危險,她也不該如此心急,試圖一口吞下所有人!現在好了,她想對付的人返回來合手對付她,太子哪里還有翻身的余地!”
侍衛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殿下,那我們現在…”
明子擅望了一眼地面鋪成六菱圖案的石子,悠悠說道,“越是到此時越是急不得!太子已倒,現在正是父皇考驗咱們耐心的時候!如若本殿急于成事,迫不及待地追查太子黨羽,那才是正中下懷!不如就舒舒服服的休息三天,養精蓄銳,陪陪母後,以慰我那未出生的兄弟亡靈!”
幾名侍衛點了點頭,一行人消失在曲徑的甬道盡頭。
——
鎮國公府
“你是說鳳貴妃肚子里的孩子真的薨了?”洛雲溪的聲音隔著老遠便傳出來。
“當然了,那晚別提宮里有多熱鬧了!听說鳳貴妃被陷害服下墮子藥以後,朝雯公的宮女們便去求見皇上,當時,正趕上欣嬪身體不適,皇上在繡文宮里探望欣嬪,鳳貴妃的侍女們到了,被擋在殿外進不去,若不是皇上離殿時,見到跪在地上的宮女,還沒被埋在鼓里!”洛彬卓滔滔不絕道。
“據說,皇上趕到朝雯殿時,血流了一地,鳳貴妃已經昏死過去,皇上哪里受得了這個,當時便大發雷霆!你想想,皇上老來得子是多大的喜事,誰也想不到這孩子才懷上四個月便被害死了!若不然,他怎麼會連夜讓明子擅去皇家園林拿人!”
洛彬卓講完一大段,執起茶盞喝了口水潤了潤嗓子“哎,這後宮的事就是太殘忍了,這皇後和鳳貴妃斗,太子和三皇子都,他們斗他們的也就罷了,怎麼還連累了沒出世的孩子!”
洛雲溪的唇角微微抿著,須臾後終于應出一句,“誰說不是呢,稚子何其無辜,人們常道,生在皇家是富貴命,依我看卻不知是上輩子造了什麼孽事!”
洛彬卓一听,險些被茶水嗆到,他一擱茶碗,瞪了瞪眼,“雲溪,你,你,你這話也就在自個家里說說得了!到了外面這麼說,非讓人以大逆不道的罪行抓起來凌遲不可!”
“抓我?”洛雲溪輕蔑一笑,看向哥哥,聲音微微發啞,“爹爹十五歲上戰場殺敵,戎馬一生,保衛我西楚江山近四十年,直到今日一身傷病還不忘為國效力!怎麼?皇上會為了我一句話砍了我全家的腦袋不成?”
洛彬卓詫異的起身,“雲溪,你這是說什麼呢?著魔了還是撞客了?”
洛雲溪沒有繼續說下去,反而垂下眸子少許,又直視哥哥關切的眼眸,真摯道,“哥,我有預感,這次的戰役定會比從前凶險,我不期望別的,只要你和爹爹都平安回來就好!”
看著妹妹前所未有的認真神色,洛彬卓本是戲謔的眸色一收,輕笑點頭,“放心吧,邪不侵正,那些個妄想著侵佔他國國土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的!”
洛雲溪點了點頭,扯出一抹笑意來。
兄妹倆聊了小半天,直到午膳時分,洛彬卓才以兄弟相聚送別的原因離開。
在他離開後,洛雲溪坐在方桌前遲遲不語,許久才喚來冬收詢問。
“上一次,卞三娘回稟宮中暗樁借殘害皇嗣一事陷害皇後的消息,鳳貴妃是知曉的吧?”
冬收聞言,點了點頭,“卞三娘是這麼說的!當時皇後離京是想害鳳貴妃的,但她並不知曉鳳貴妃懷有子嗣,我們的人不過是將計就計,將皇後被打斷的計劃完成,沒打算害死孩子,只是想讓皇後宮中的侍女被當場抓獲,達到陷害皇後的目的就好,誰曾想鳳貴妃明明知曉那碗粥里摻了藥,還是義無反顧的喝了!”
洛雲溪砸了砸舌,隨後輕嘆一聲,“真是位偉大的母親啊!為了大兒子的皇位,小兒子的命都不要了!”
“是啊,若不是鳳貴妃的孩子真的沒了,我們的計劃也不會這麼順利,一開始,本想先扳倒皇後的,沒想到陰差陽錯讓皇後和太子一並倒了!”冬收不置可否。
洛雲溪倚在桌面上輕笑,“呵,太子不善朝政,皇後又善妒心重,若不是先前與墨青崖有合作,太子絕對撐不到現在,倒台是早晚的事!只是我倒是沒想到,鳳貴妃為了兒子的君位,竟然下了這麼大的決心,這未出世的皇子薨了對皇後來說可是一記猛藥,皇上再怎麼想也不會想到真正害死孩子的,是那個當母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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