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酒令

第162章 斷頭

類別︰武俠修真 作者︰晴茶舊事 本章︰第162章 斷頭

    換酒令!

    “一、二、三、四……”

    一個赤膊的虯髯壯漢正高舉著手中的一把長刀,刀背砸在桌子上,桌上的麻將牌便全都翻了底。

    他數著一張張的麻將,數得很仔細。

    每數過去一個,便用刀把它撥挪到另一邊,這樣數出來的數字,一個都不會多,一個也不會少。

    他不允許自己數錯,一次都不可以。

    “十五,十六!”

    他數完了,只數了一次。

    他數得時候很慢,可從一數到十六之間卻沒有換過一口氣。

    他的氣很長,也很穩,至少現在臉不紅,心也不跳。

    可對面的人,明明只是看著他數,卻隨著他一起憋著一口氣,臉已經憋得紅了,心卻跳得更快。

    他拿著刀輕輕在這一堆麻將牌上正反都蹭了蹭,抬頭看向了對面的三個人,“我還用再數一次麼?”

    “不……不,不用了。”

    說話的小個子臉已經嚇得慘白,豆粒大的汗珠一顆顆淌下,淌進衣襟里,又洇漬了出來。

    “一百四十四張牌的麻將,讓老子生生數出來了十六張白板,你他娘的還敢跟老子說沒出老千?”

    他的刀橫拍在小個子的臉上,又在他的臉上正反都蹭了蹭,小個子整個人已癱軟在地上。

    地上的人不說話了,願賭服輸,這本就是賭坊的規矩。

    更何況,是他自己壞了規矩。

    大漢一把刀從空中劈砍了下來,將這十六張白板全部碾成了粉末。

    風一吹,就散了。

    “杜老二,我廢了你這兒一套牌,沒有意見吧?”他看著不遠處一個在給別人沏茶的藍衫男人說道。

    杜老二,是這家小賭坊的掌櫃,也是這家小賭坊的伙計,還是這家小賭坊的打手。

    他喜歡活一個人干,錢也一個人賺。

    賭坊很小,來的人卻不少。

    這里只有他一人當家,一人做事,所以他既要忙著向客人討債,又要忙著為客人倒茶。

    他這才一會兒沒看住,就已經有人開始想在他的地盤上鑽起空子。

    抹牌的手藝其實無傷大雅,可一副牌總共就四張白板,即使他能將所有條筒全都抹成白板,也總該低調一點的。

    這個人若是不被別人看出來,他也許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可是他做得實在有些過分,抹了十六張白板,只有傻子才看不出老千。

    即使那人不毀了這些牌,杜老二也會去做的。

    做生意嘛,誠信為上,既然貨已經變成了假的,當然要毀掉以彰顯誠心。

    杜老二還在為新來的客人添茶,無暇他顧,面帶微笑地回應著,“這副牌,本就已經是廢牌了,既然是廢了的東西,那還留著它佔地方干什麼,多謝段老大幫我省去了麻煩。”

    段老大,是這家小賭坊的熟客,熟悉這里的人,都管他叫段老大。

    不論在什麼地方,敢自稱為大的人,一般來說也不會小到哪里去。

    就像是大老板,大先生,都是響當當的大人物,可現在,這里只有段老大。

    他的大,不是本事大,而是命大。

    他的身上有一條長長的刀疤,從左肩上開始,一直向下,劃過胸膛,一直蔓延到後腰。

    他的右臂已被人齊肩砍斷,他的左腿也只剩下膝蓋以上的部分。

    這樣的一個人,還活著,還能經常來賭,已是十分命大的一件事。

    如果他的命大,那只能說曾經遇到他的對手們,命都很薄,就像他對面的這個人。

    他本來是到這里找樂子的,樂子沒見著,卻有人找了他的不痛快。

    這個小個子敢在他面前出老千,那無疑是在太歲頭上動土。

    段老大吹了吹刀刃上沾著的骨粉,又繼續看向地上的人,“既然牌沒有意見,那人應該也沒有意見吧?”

    “沒有,沒有。”

    杜老二回答得很愉快,因為處理出老千的人這個活,也本來是他應該做的事情,現在有人又要替他做了,還不用付工錢,他簡直是求之不得。

    癱在地上的小個子連滾帶爬地跪了下去,不停地磕著響頭,他本想來撈點甜頭,卻沒想到觸了霉頭。

    “段老大,饒命啊段老大,都怪我這只賤手,平日里小絆子撲騰習慣了,竟一時沒分清哪個是真佛,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既然是手犯賤,那就剁了吧。”

    段老大手中的刀 當一聲扔到了地上,他在等著一個交代。

    在他眼中,地上跪著的人就像是一條狗,他從不怕把自己的刀放到狗的手上。

    狗不會用刀殺人。

    小個子看了看杜老二,杜老二卻好像什麼都沒有看到,也什麼都沒有听到,還在倒著他的茶。

    可這一次,他面前的客人,卻拒絕了。

    這個人,戴著竹編的斗笠,帽檐壓得很低,他搖著骰盅的手指靈活而有力,兩指輕輕一夾就捏起了壺嘴,擋住了杜老二倒水的壺。

    “老板,我今日五行缺金忌水,你是想讓我一輸到底啊。”

    他的籌碼,已剩下最後十兩銀子,而他的對家,銀兩已堆積如山。

    看得出來,他輸到見家底了。

    杜老二是行家,快輸急眼的人,他是不會去招惹的,惹不起,總還躲得起,更何況還省了茶水錢。

    小個子自知這一屋子的人,沒有一個會對他有半分同情,他只能拾起了刀,咬牙閉眼,手起刀落。

    “夠了麼?”

    刀很快,一只手已經彈跳著飛了出去,落在段老大的腳邊,手上的五指還有意無意地抽搐著。

    “還不夠。”

    段老大看著地上的斷手,臉上已露出猙獰的笑意。

    對他來說,還不夠。

    杜老二已皺起了眉回頭看向他們,他本是懶得去多管閑事的,可這對他來說並不是閑事,而且一只手對他往日的規矩來說,也該夠了。

    小個子惶恐地將刀扔在了地上,不停地搖頭顫抖,“沒有了,真的沒有了。”

    “你知不知道,我最討厭的是什麼?”

    段老大彎腰拾起了地上的刀,湊到小個子跟前輕輕問道,他笑起來的時候真是和藹可親。

    “問你話呢,怎麼不說話?”

    “出……出千?”小個子緊閉雙眼,不敢去看他的眼楮。

    “我最討厭人說謊。”段老大繼續笑著,補充道,“當然,出千也是說謊的一種。”

    明明可以本分地打牌,胡不胡要賭運氣,卻非要把八筒抹成白板,這豈非是出千?

    明明除了那只手,還有別的可以交代,卻偏偏說自己沒有了,這豈非也是說謊?

    說謊的人,不能原諒。

    段老大手起刀落,這次滾在地板上的,不再是一只手,而是一顆頭。

    這一次,杜老二終于放下了手中的茶壺,“他不是已經給過你交代,你又何苦非要取他的性命?”

    “他還的是他的債,我討的是我的債,不一樣。”段老大輕輕扣了扣自己的茶碗,意在讓杜老二給他倒上茶,“更何況,我不是事先問過你的意見,你自己說的沒有意見的麼?”

    杜老二並沒有再提起茶壺,他只給客人倒茶,可是現在,他已不想招待這個客人了。

    “你知不知道,我最討厭的是什麼?”這是剛剛段老大問出的話,現在輪到杜老二又重新問了一遍。

    “不知道。”

    “我最討厭的,就是擦地板!”

    他生氣,不是因為段老大殺了人,而是因為段老大在他店里殺了人。

    他看著雜亂不堪的地上,有殘肢,有斷頭,還有一大灘血跡。

    錢歸一個人賺的時候,心里美滋滋,可活歸一個人干的時候,卻是苦兮兮。

    而這個忙,他也確定,沒人再來幫他。

    “只怕,還有更讓你討厭的事。”

    說話的人,是剛剛那個帶著斗笠的客人。

    杜老二再轉頭看過去時,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剛剛這個人,明明已經輸得還剩下最後十兩銀子了,可這短短的時間里,他居然連本帶利又贏回了三百兩。

    他面前的銀子,已經堆積如山。

    果然,只是他的茶害得人家風水不好麼?

    “什麼事?”杜老二遲疑地問著,顯然今天來了可不止一個不速之客。

    “擦兩次地板。”

    客人已經把頭上的斗笠摘了下來,蓋住了他贏來的那一整盤雪花花的銀子。

    杜老二在打量著他,段老大也同樣在打量著他,他們面前的這個年輕人,看起來實在是太平凡。

    相貌平凡,衣著平凡,武功平凡。

    他的衣衫破舊襤褸,不比街邊的乞丐好到哪里去,他的臉頰沾滿塵土,看起來已有好幾日沒有洗過。

    他的臉就像是一塊石頭,不是堅韌的磐石,而是又臭又硬,茅坑里的那種石頭。

    任誰看到他這張臭臉,都不會願意再去與他搭上一句話。

    可他的話,比他的臉還要臭上幾分。

    擦兩次地板,這意思無非是說,這里還要再死一個人。

    可死的是誰呢?

    杜老二覺得,不應該是他,他做的雖然不是什麼正經生意,但也從來還算公道,他從沒有把人得罪到非殺他不可的地步。

    所以他不說話,靜靜地看著這個年輕人。

    段老大覺得,更不會是他。

    他經常得罪人,可是非殺他不可的人,早就被他先殺光了。

    他也笑了笑,他向來喜歡先下手為強,“擦兩次地板,實在是太麻煩掌櫃的,還是趁著地上沒干,一次擦個干淨為好。”

    他的刀已在手,可揮出去的時候,刀卻斷了。

    斬斷他的刀的,是一把鍘刀,藏在斗笠下的鍘刀。

    年輕人的臉藏在鍘刀下,忽而又歪著身子探出頭來。

    他的臉已不再臭了,而是朝著面前的人笑了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齒,“你不記得我了,斷頭?”

    斷頭,是段老大的名字,遺忘了很久的名字。

    十年前,他還叫斷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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