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空釋成王記

第八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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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剎那之間,櫻空釋全身便猶如被千萬根銀針同時刺入,四肢百骸,五髒六腑,疼痛難當,汗水順著他的臉頰滴滴而下,一如落淚之痛。

    “釋王子!”鹿辰又心急又憐惜,即刻扶過了他。

    “鹿辰,你一掌將我打死吧”櫻空釋與鹿辰慘然相對,忽然嗚咽道“我不想被它吞噬而死”,鹿辰看櫻空釋全身發顫,唇色慘白,往日透亮的瞳孔此時也黯然無色,心道自己先殺了他,隨後自盡,于是緩緩抬起手,運動靈力。忽然,櫻空釋溫和的看著他,臉上竟有了淺淺笑紋“雖見不到他了,但這般死去,也是我心甘情願,能收你為徒,便是上天的眷顧”。

    鹿辰見櫻空釋飄逸俊美,哀嘆著這麼一個神舐之人怎能死于非命,老天就這般狠心不成?不禁胸腔泛酸,喉嚨似有苦澀之感,運起的靈力遲遲打不下去,櫻空釋知他重情,不忍心殺自己,便暗自扣起手指,一招而發打在了自己的胸口。

    櫻空釋是下定了決心要死,雖是疼痛難耐,這一掌也是靈力雄厚,發出驚天動地的響聲,離他最近的鹿辰無處可避,被強大的氣流震了出去,跌落一旁。

    一朵晶瑩剔透的蓮花飛了出來,它停在空中緩緩綻放,每一片花瓣都紅光赤赤,那是櫻空釋的靈血滋養而成,它一瓣瓣的開著,紅光越來越盛,將整個刃雪城都照的灼眼熾熱。

    “釋王子!快醒醒,赤凝蓮開花了,你快醒來看看它啊!”鹿辰不斷往櫻空釋的體內輸著靈力,卻是毫無作用,櫻空釋的路數早已破碎,泯滅了希望。

    忽然,赤凝蓮由雪白晶瑩變得血色浸透,原來如此,赤凝蓮本就是一朵浴血紅蓮,只是包著一層純潔白瑕的外表,此刻,它粲然的舒展著每一片柔軟又艷麗的紅色花瓣,熾熱炙紅。

    一道霞光射過,映在了櫻空釋灰白的臉上,鹿辰吃驚的看到,看到櫻空釋忽然睜開了眼楮,身上的金色脈絡也在逐漸的恢復。

    赤凝蓮,開花了。

    “櫻空釋,你用靈血化我為生,這便是我的報答”

    鹿辰飛快的將他扶起,櫻空釋還在咳血,似乎要將體內的血液都一倒而出。

    “你快救救他,讓釋王子恢復如初!”鹿辰朝赤凝蓮大喊著,“不…不行,它的神力強大,不能浪費在救我的小事上”櫻空釋重重的喘息著,他的血還在源源不斷的流下,將他雪白的衣服染成朵朵血花。

    “你快死了,你就快要死了,若是你死了這一切還有什麼意義?都無藥可救了!”鹿辰紅著眼楮怒道,“我不會死的,拜托你,依了我吧……”櫻空釋虛弱的擺擺手。

    櫻空釋等了這麼久這麼久,怎麼能這麼容易死?幾百年了,自己記掛的人就要回來了,就是逆天行道也要行之,就是悖逆常理也要為之。

    “櫻空釋,我們又見面了”赤凝蓮在上空漂浮著,灑下點點靈光“你想要什麼?”

    “我要我的哥哥復生,我要他重新回到我的身邊,我要帶他回去刃雪城!”櫻空釋緊緊攥著鹿辰的衣服,身上都滲透了血,眼楮卻是絕望的倔強。

    鹿辰別過頭去,不忍再看櫻空釋,他從未見過如此執著專情的人,曉是平日里再怎麼瀟灑桀驁的人,此時心中都會微微發酸心疼又生憐,忍不住濕了眼眶。

    忽然,赤凝蓮紅光一閃,打開了一個結界。

    那是凡間,一個男子滿面笑容,他推開門擁抱了一個女子,與她歡聲笑語著,進屋後又親吻了幾下搖籃中的孩子,他們一起吃飯,一起散步,日子過得平淡而幸福,那結界中的男子不是別人,正是卡索,是櫻空釋哥哥的轉世。

    “若你要帶他回去,就要毀滅他現在的一切,你想好了嗎?”

    櫻空釋愣住了,他不敢相信那人是自己的哥哥,他好像已經忘記了,忘記了前一世在神界的愛恨情愁喜怒哀樂,甚至還忘記了自己,他居然變成了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凡人,怎麼會這樣?

    櫻空釋的眼楮慢慢黯淡下來,內心一下一下的啜泣著,上一世,卡索不得快樂郁郁而終,如今難道要為了自己的私心,再次奪取他現有的一切嗎?

    他現在這麼自由快樂,這麼自由快樂......

    “櫻空釋,百年未見,你還是如此的執迷不悟”赤凝蓮話音未落,櫻空釋眼前的結界又發生了變化。

    他看到,一個酷似自己的人取走了赤凝蓮,同自己一樣將它養在心中,好不容易等花開了,那人卻不知為何痛苦至極,最後含恨而死。那人臨死前忽然抬頭看了自己一眼,霎時,櫻空釋瑟瑟發抖,他看到,結界中的人竟與自己長了一樣的面容,眼神中是滿滿的怨恨。

    “櫻空釋,百年前你就滋養了我,卻如今日一樣心願不得終,最後昏死了過去,我念你許了我生命,便破例又給了你一百年的光陰,送了你一縷陽光,希望你能迷途知返,殊不知,你還是一意孤行”

    “你說什麼?你給了我一百年的光陰,這是什麼意思?”櫻空釋茫然的問道,情急之下又咳出了血。

    “王,回過頭,看看你身邊這個人吧”不知何時,星舊推開門,走了進來。

    櫻空釋側過身,慢慢的看向鹿辰,眼神漸漸變得不可置信,瞳孔都顫抖了起來,“你昏死後,我抽取了你體內冰焰族的一絲火焰元神,又用你噬神劍的劍氣幻化出了一位少年,這便是鹿辰的出世,也是你的化身。”

    鹿辰一听驚得目瞪口呆,他看著櫻空釋,看著面前這張絕美的容顏,感到不可思議。

    “我許給他與你相同的年幼遭遇,許給他四處流浪的悲戚之苦,許給他劍氣相同的噬神劍,鹿辰,就是另一個你,他帶著火焰元神來到世間,陪你一同走過百年之路”赤凝蓮的聲音飄飄渺渺,卻字字真切。

    櫻空釋閉上了眼楮,往日的回憶如電光火石間一幕幕的乍現,怪不得…怪不得鹿辰也可以看到我與卡索的回憶,怪不得我賜予他靈力路數他卻安然無恙,怪不得他自身可以吸噬火焰,幻化噬神劍……我們本就是一個人,只不過那部分的記憶被赤凝蓮封藏在了他的內心深處,我們同心異形心有靈犀,鹿辰就是另一個櫻空釋,另一個自己。

    “現在百年之期到了,他也該煙消雲散了”赤凝蓮揮灑著靈力,布滿在了鹿辰的身上。

    “不行!”櫻空釋突然怒吼著,將鹿辰緊緊護在身後“這就是你的回報嗎?讓一個孩子嘗盡世間疾苦再要了他的性命,用一個幻術蒙騙了我這麼久!”

    “櫻空釋,你為何要護著他?你不是說,你的心里只有你哥哥嗎?”

    听著赤凝蓮的發問,櫻空釋怔住了。

    “櫻空釋,世道輪回天地有序,卡索也好,鹿辰也罷,誰都不能陪你走過一生,你是神之強者,是真正的天道之子,只要你想,你便可以千年而生萬年而活,可惜無論是誰,都不能陪同你到終結,王者,注定是一條孤獨的旅途,無人理解無人認同”

    “別跟我說什麼王不王的,你若喜歡這神力,就一並拿去啊!”櫻空釋絕望不已,雙手用力捶打著自己,憤恨之下似要把全身的金色脈絡紛紛擊碎“我從來就不想當王,我只是想回那里就好,做一個小王子就好……”櫻空釋捂著臉頰痛哭著,聲音喊的有些嘶啞。

    “王,難道這些年你不快樂嗎?沒了卡索,不是還有一個鹿辰嗎?”星舊忽然問道。

    櫻空釋忽而停止了哭泣,他回憶著,回憶著這悠久的歲月,這些年,自己其實也是快樂的,自己已經沒有那麼想念卡索了,也許很快,就一點也不想了。

    他這一生都在執著,執著于曾經的溫暖,執著于那段被人愛被人視為珍寶的時光,被人愛的感覺是那麼美好,那麼的不想失去,那麼的值得懷念。櫻空釋已經活了幾百年,他上戰場殺敵軍,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可實際上,他卻一點也沒有長大,他固執的不願意長大,想永遠做被疼愛的弟弟,純粹而快樂。

    只是卡索不懂,若是他真的懂自己,就不會因為誤會狠心殺了自己,就不會為了嵐裳和四聖者對自己劍拔出鞘,從他刺出那一劍起,他就已經放棄自己了。

    櫻空釋忽然覺的疼,疼到無法呼吸。

    “那你為何要幻化出鹿辰?”櫻空釋輕聲問道,鹿辰也抬起頭,靜靜的听著。

    “你死以後,我讀取了你的執念與心聲,你覺得自己一生無人疼愛,注定是個災難的象征,所以我便幻化出他,替你再來世間走一遭,櫻空釋,看看他吧,看看這個以你之形冠你之名的人,你覺得他,是個怎樣的人?”

    櫻空釋回過頭,看著鹿辰。

    鹿辰的眼中有光芒,照亮了自己也照亮了別人,溫暖而不刺眼,柔和而不傷人。

    櫻空釋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他注視著鹿辰,輕聲道“他很善良,很溫暖,是個美好的人。”

    “那你覺得,他值得被愛嗎?”

    “當然,他值得…值得很多人愛他,他這麼好......”櫻空釋再也說不下去,大聲哭了出來,眼淚無止盡的流著,像是一個無助無依的孩子,鹿辰想安慰他些什麼,可當他張開口時,忽覺得眼眶一陣干澀。

    “所以說,我是另一個釋王子,我也是…櫻空釋?”鹿辰站起身,看著赤凝蓮道。

    “這是自然,只是你的期限已到,該歸去了”

    “鹿辰,別听它的!”櫻空釋抓過鹿辰的手緊緊握住“我不允許,我不要你離開!”

    “釋王子,你听我說”,鹿辰拉過櫻空釋的手“我很高興,我真的很高興,原來我不僅是你的子徒,我還是另一個你,是這世上與你最親近的人,怪不得我這麼離不開你。”

    “釋王子,赤凝蓮的心意,你可明白了?”鹿辰輕輕抹去了櫻空釋的眼淚,深情道“它是想告訴你,在這世上,人要為自己而活,你心中有愛,就是值得被愛的。”

    “可刃雪城寒冰千尺大雪紛飛,卻徒留我一個,為何你們都這樣狠心!”櫻空釋抱著肩膀,微微顫抖著,“王,醒醒吧,這一切不過是赤凝蓮為你造的夢罷了,夢境雖是美好,卻不可沉迷其中”星舊扶住櫻空釋的肩,櫻空釋一把打掉他的手,怒吼道“你早就知道了,對吧!居然還看著我們被它玩弄!”

    “王,鹿辰的使命已經結束了,他該去到該去的地方了”星舊說道,他轉而看向鹿辰,正視著他道“鹿辰,我問你,你認為櫻空釋是一位好的君主嗎?”

    鹿辰看了看櫻空釋,毫不猶豫的點下了頭。

    “他不僅是一位好的君主,更是世上最好的人!”鹿辰一字一頓道。

    這話說完不久,鹿辰就感覺全身發熱,進而散發出金色的光芒,他知道,自己真的要走了,因為他的釋王子,已經長大了,成為了真正的王。

    “鹿辰!”

    櫻空釋站起身,掙扎著向他伸出了手,鹿辰離他近了些,又近了些,他彎起唇角“釋王子,別害怕,我沒有離你而去,只是變個樣子罷了”,鹿辰微笑著落下了淚,那淚水如火燒般灼燒了櫻空釋的心,他看到鹿辰身上的光芒越來越盛,金光閃閃,好似升起了璀璨星辰。

    櫻空釋哭著抱上去,雙臂間的空隙卻越來越大,鹿辰的輪廓逐漸模糊朦朧,轉而就消逝不見了,只留下一個殘有余溫的擁抱和他身上的披肩,那是自己送他的,從自己身上解下來送給他的。

    忽然,鹿辰方才發出的萬道金光涌向了櫻空釋的心髒,與櫻空釋的身體融為一體,不知怎的,櫻空釋感覺心口熱熱的,似有一股暖流流經,禁不住又掉下了眼淚,這眼淚不再冰冷,而是滾燙的,熱的灼人。

    鹿辰這一生,用盡所有忠誠奮不顧身,將櫻空釋捧上掌珍直至永恆,仿佛一個信徒窮極一生;在他生命的最後一刻,也用炙熱的光芒將他親吻,吻過舊創傷痕,吻過勛章耀紋。

    櫻空釋抱著那件披肩,忽然跪在了地上,心中的感覺窮極言辭也無法形容,他看著星舊,黯然道“你根本就不是佔卜師,你早就知道鹿辰的身份,你要親眼看著他魂飛魄散,因為你是個驅魔人,對嗎?”

    “王,我是七聖者之聖主,一直都是個驅魔人,只有君王受到魔障時才出現”星舊徐徐說道,櫻空釋冷笑了幾聲再無言語,有些失魂落魄。

    “可今日,我卻只是一位佔卜師”

    星舊慢慢轉過身,閉著眼楮道“王,你明白了嗎?”

    櫻空釋伸出手,再一次附上了自己的心髒,他能感受到他在,如鹿辰所言,他似乎真的沒有離去,而是與自己融為一體,會陪著自己一同度過余下的歲月倥傯,櫻空釋微微凝神,眼中閃過微暗的紅光,忽而落下一滴亮晶晶的東西,在空中直直的墜落下來。

    人生就是如此,在得到和失去之間反反復復,你得不到是因為他不屬于你,你放不下是因為自己的不甘心,逝世別離固然傷情,但愛你的人永遠活在記憶和你的心里,他們從未離去從未退場;至于那些不愛你的,失去就失去了吧,又有什麼可惜?

    你還可以愛上別人的。

    櫻空釋,你還可以愛上別人的。

    又一滴水漬落了下來,啪的一聲滴在地上,卻又溟滅在一片黑暗之中。

    “放下執念吧,你還有別的心願需我完成嗎?”

    櫻空釋慢慢閉上了眼楮,聲音疲憊不已“不用了...不用了...”,他頓了頓,又顫聲道“赤凝蓮,謝謝你。”

    謝謝你讓我遇見了他,讓我遇見了自己,讓我找回了自己,讓我知道自己是值得被愛的人。

    也讓我知道,自己是這樣好這樣好的一個人。

    赤凝蓮的光芒逐漸暗淡,花朵也開始凋謝,方才聖光凌凌的神物轉眼成了落敗一地的花朵,與外面衰敗的鮮花別無兩樣。

    櫻空釋重重倒了下去,眼前的一切都流轉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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