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里太陽落山之時,景仁宮中已經燈火通明。
皇帝與皇後今天夜里在坤寧宮舉案齊眉,慈寧宮中的太後向來睡得早,剩下的東西十二宮,便全都聚集在這景仁宮中了。
榮貴妃鳳釵插了滿頭,步搖流甦就差一寸落在肩膀上,處處是擦著皇後的儀制。
愉嬪則直接穿著蒙古人的衣服,她遠道而來,宮女有一半是自己帶的,整個宮廷上下頗有一種蒙古草原的韻味。
“姐姐們都到了。”愉嬪看著榮貴妃,榮貴妃看著愉嬪,愉嬪身材高大,比榮貴妃穿了花盆底還要高一些,榮貴妃把脖子往上又挺了兩寸“自然是都到了。”
愉嬪一拍手掌,後頭兩個比她還高大的宮女抬著兩壇酒就走了出來,那壇子雖說是壇,可比缸還大,我看見榮貴妃滿頭的步搖顫了一下。
“這得喝到什麼時候去。”寧兒姐姐擔憂的看了一眼芳貴人。
酒壇子落了地,愉嬪一掀蓋子,一股濃烈的酒香就散了滿宮。愉嬪道“這酒是我額娘出生那年埋下的,我額娘過的早,沒來得及喝完,阿瑪便讓我將它都帶來,與太後、皇上皇後與滿人姐妹交好。”
“這酒壇子……有點大哈。”如妃在旁邊問。
愉嬪點點頭“這是我們巴林的酒壇,比你們滿人的是要大不少。不過不用在意,喝不完里頭還有十壇,再不夠,我讓阿瑪給我送來。”
“她嫁人是光帶酒了嗎……”寧兒姐姐抬著頭,我也抬起頭,跟她一道算這麼多酒得多少馬車才能從蒙古拉到京城。
我和寧兒姐姐算的時候,蒙古來的宮婢已經從屋子里拿來了兩個海碗,得有人一張臉那麼大,她往中間的案幾上一放,就有人往里頭滿滿的斟了一整碗,愉嬪一抄碗,說了句請了就要往下干,被榮貴妃一把拉住,就差點灑了愉嬪一身。
愉嬪有些懵“怎麼了?”
“這個……我忘了跟你說,我今天身子不適……”榮貴妃結結巴巴的組織措辭。
“你喝不了?”愉嬪直白的眼神里有直白的嫌棄,“那你早說……”
“怎麼會是喝不了呢!”還是如妃反應快臉皮厚,她拉著芳常在推到了愉嬪面前“榮貴妃今天身子不舒服,我們便喊了別的姐妹來替她喝,你放心,我們絕對不會找一個酒量好的來欺負你。”
芳常在被推上了前,悶著頭點了點,看著像是被欺負的那個人。
愉嬪看她這個樣子有些為難“這……我也不能欺負這種小妹妹呀。你多大了?”
芳常在往後退了一步,聲音小的幾乎听不見“十六歲……”
如妃把碗塞在了芳常在手里“沒事兒,你們先喝,我那兒還有一壇最烈的酒,待會兒我跟你喝。”她說罷,對自己貼身的宮女一擠眼,帶著小宮女竄著就出去了。我雖不知道她到底有什麼意圖,但從身邊微微笑著的榮貴妃臉上,能看出來這肯定是她們的“計策”之一。
榮貴妃見愉嬪還在猶豫,補充道“沒事,我們這位芳常在是自己想要來與愉嬪交好的,愉嬪妹妹,你不要辜負她一片心意。”
“那好吧。”愉嬪點頭,把海碗放下“這樣,我不能仗著自己欺負人,阿布諾,你拿幾個滿人的小杯子來,我們慢慢喝。”
就在她身側那個高大宮女轉身進去的當口,幾乎不說話的芳常在主動開口了“不用,我出身寒微,父母都是給人洗馬洗衣的鄉下窮人,也沒用過杯子喝酒。”
“嗯?”愉嬪有些疑惑“那你們一般怎麼喝?”
“直接對著壇子干。”芳常在還是很小很小的聲兒。
只不過這聲兒我們都听的一清二楚。
過了半晌,我和寧兒姐姐在旁邊眯起了眼楮,一起贊嘆了一聲“妙啊。”
這下輪到愉嬪咬指頭了,她很是心虛的問了芳常在一句“這個有點兒沉哎。”
芳常在仔細看了一眼“是有點大。”
然後很認真的點了點頭“但還行。”
我看見愉嬪很認真的眯起了眼楮,然後用蒙古語說了一句听不懂的話。
我實在忍不住在旁邊問“芳常在以前家里是干嘛的?”
“好像是……鄉下來的。”寧兒姐姐低聲說“反正……有點強的樣子。”
說這話,芳常在就把酒壇子給抄起來了,咚咚咚就開始往下干。
景仁宮鴉雀無聲,就听見燭花 里啪啦響。
也不知多久,芳常在把壇子放了下去。
她擦了擦嘴,愉嬪在旁邊小心翼翼的給她遞面巾“喝完了?”
芳常在搖搖頭,不太好意思的說“太多了,有點飽,你容我緩緩。”
芳常在說話時,臉不紅心不跳,像是喝了一大缸水。
“你……醉了沒。”愉嬪探著頭問。
“還行吧。”芳常在說。
“這酒怎麼樣?”愉嬪又問。
“還行吧。”芳常在又說。
“你們滿人,都這麼喝酒啊。”愉嬪脖子快探斷了。
芳常在看了一眼榮貴妃,榮貴妃還瞪著眼珠子沒緩過神來,只好自己老實回答“我不是滿人,我是漢人,我姓高。”
愉嬪抽了口氣,拿食指不斷的敲著桌面“漢人就……就是這個酒量了啊。”
芳常在說罷往旁邊讓了一步“到你了。”
愉嬪憋著臉,看了周圍一圈,沒人說話。
她鼓著勁點了頭,往前邁了一步,挽了袖子氣沉丹田往上一提。
酒壇被抬起來半尺高。
“糟糟糟糟扭著腰了……”愉嬪吃著勁喊,帶著壇子左搖右晃,險些就要砸著腳,突然一個影子沖上去,拎著壇子扶著她就放穩了。眾人定楮一看。
居然是容妃。
居然是容妃!
我和寧兒姐姐在旁邊連“妙啊”都說不出來了。
容妃拿帕子給愉嬪擦著身上的酒漬,皺著眉頭一邊安慰一邊數落“她們這幫毛丫頭瞎鬧也就算了,你二十五六歲的人,還是蒙古巴林的大公主,怎麼就這般胡鬧起來?傷著身子可怎麼辦。”
我在旁邊默默的想,那您怎麼也在底下看了半天熱鬧,但我沒敢說。
愉嬪喘著氣,無辜又困惑的看著容妃“您……您這是武藝高強啊,您是滿人還是漢人?”
容妃溫柔一笑“我是漢人,陸佳•雲容。”
就在這時,景仁宮的大門砰的一聲打開,是如妃帶著小宮女,攬了一個酒壇子進來,興致勃勃的問“喝到哪兒了?”
我們不知道怎麼回答,就都沒接話。
如妃帶著酒壇子,往兩個小杯子當中盛滿,一個留給自己一個遞給芳常在,還非常認真的給芳常在使了個眼色。
芳常在有點懵懂的看了看周圍,還是接下了那個酒杯。
如妃一飲而盡,示意芳常在也喝下去。
芳常在喝完,如妃瞪了她一眼,芳常在立刻扭了一聲,倒在了地上“啊,我醉了。如妃姐姐好酒量。”
如妃抱著壇子看著我們,僵硬的說了一句話“看,還是我滿人的酒量好。”
我們看著抱著壇子的如妃,沒敢接。
容妃已經扶著愉嬪進了正殿。
我無辜的看向寧兒姐姐。
寧兒姐姐一甩帕子“嬪妾告退。”拉著我的手一步一步的退了出去,她叮囑我說“連容妃姐姐都救不了的場,叫做爛場,就讓它爛在這里吧。”
長夜漫漫,我與寧兒姐姐內心百味雜陳,天色方明才睡下。
第二天上午,所有嬪妃都頂著黑眼圈接受皇後的訓斥。
正襟危坐、臉色紅潤的妃嬪就皇後一個,她咬著牙,手掌用力的拍著桌面“胡鬧!荒唐!目無法度!”
她看向愉嬪,就差點著鼻子開口了“堂堂蒙古公主,居然在宮中舉辦酒會!”
愉嬪自知心虛,低著頭看著手里的鐲子。
皇後再轉向如妃“堂堂滿人妃嬪,居然還要漢人裝醉來給你們找臉面!”
如妃苦著臉,連忙道歉“嬪妾知罪。”
“還有芳常在。”皇後恨鐵不成鋼的開口“你怎麼願意做這種虛假之事,怎麼能合起伙來一起騙愉嬪呢!”
芳常在一如既往的低著頭,都快哭出聲來了。
皇後最後看向容妃,似乎在想措辭,半晌才說“下次你拉著他們點。”
容妃點點頭,溫柔的笑著“嬪妾明白了。”
“而且你們也太不了解彼此了。”皇後最後痛心疾首的說道,“芳常在名高蘭芳,出身寒微,鄉下小戶是不假,但她祖上就供著宮廷御酒,當初正是因為海量而得的皇帝青眼,而容妃——”
皇後看著容妃“你自己說。”
容妃面不改色心不跳,一縷手中的帕子“嬪妾陸佳•雲華,父親是平了寒部叛亂的威遠大將軍,祖上從龍打的天下,時至今日已有五代人。”
“所以……您是軍武世家的女兒?”我忍不住問。
容妃一笑“是,我家就我和哥哥兩個孩子,我便與哥哥一同習武,說來慚愧,幼時哥哥時常是我的手下敗將呢。”
我拉了一個常常的“哦——”點了頭,正坐到位置上。
我听見不遠莊常在嘟囔了句“人不可貌相啊……”
听我們議論完,皇後咳嗽了兩聲“不過,你們年紀尚淺,又念是初犯,自己知道哪里不對便好,我也不多說了。不過,你——”
皇後認認真真的盯著榮貴妃“錯全在你。”
“為什麼在我!”榮貴妃發現火突然燒上身,差點沒跳起來。
“事情因你而起。”皇後端了一杯茶,吹了茶末緩緩的喝“主意也都是你想的吧。”
“我——”榮貴妃啞口無言,連忙給如妃使眼色,想讓她出來給自己擔些責任。
“你別拖著如妃妹妹下水。”皇後開口“你是貴妃,又是與我一同入宮,宮內我不在你自當有協理之責。罰你半月月例。”
榮貴妃盯著皇後看了半晌,哼了一聲,以示不服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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