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闕爭!
第四章五塔邦
第六節真相
白瓷茶杯空著,一條茶梗孤零零的躺在杯底。三個茶杯呈三角形放在桌上。一只手拿起其中一只茶杯,緩緩轉動著。
“這是頂級的盧香蘭。”宋正禮看著茶杯說。
“這三個老雜種,真會享受。”沭成把手伸進杯里,把茶梗捏了起來。
“看樣子,他們還不知道我們已經發覺了他們的陰謀。”宋正禮環視著這個房間,伸手在牆壁上不停按動。
“不知道最好,他們越勢在必得,就會越一敗涂地。”沭成狠狠地將茶梗往地下一摔。一直呆在沭成旁的桑婷瞅著宋正禮滑稽的舉動噗嗤笑了“宋正禮,你活像個爬樹的猴子,想什麼呢?”
宋正禮一臉嚴肅“誰知道這房間會不會有什麼機關,萬一找到,也許會發現什麼線索,一些有力的線索。”
“對對對,也許會觸動機關然後我們仨被射成篩子。別摸啦!證據夠充分了,”桑婷突然原地蹦了一下,“我們走吧!”
宋正禮笑笑“也對,此地不宜久留。”沭成和桑婷並肩往門口走去,宋正禮別有意味的注視著兩人的背影,俯身撿起地上的茶梗,將其放回杯中,用衣服左右擦拭杯子上沭成接觸過的部分,又小心翼翼的擺回原位。
“走了,正禮。”沭成在門外比劃手勢。
“來了。”
雲開見月,月光淺淺的籠著大地,五塔在夜色中還是那麼顯眼,莊嚴。三人避開大路,一言不發的在林間小路上迂回著。
“明天就是五塔邦幫眾大會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把這幾個老狐狸的面紗撕下來。”沉默了太久,桑婷忍不住冒出一句。然而這句話說完,沉默仿佛是一種自我質疑。
半響,沭丹問向宋正禮“工廠里的那個東西,你還帶著吧?”
“什麼東西?”宋正禮一頭霧水。
“那塊通行鐵牌”
“奧,就在我身上”
“借我看看。”
宋正禮一邊掏著口袋一邊用疑惑的眼神望著宋正禮。
健壯的手緊握著鼓棒擊在鼓面上,發出厚重的聲響,朝陽照射著這五塔之間的空地,八八六十四名壯漢整齊劃一的擊鼓,汗水飛揚在陽光里。數千乞族人緊挨著站立,目光全都聚集在前方的高台之上,金木水火土五部長老一字排開而坐,等待著。
鼓聲漸促漸急,越來越快越來越快,使人覺得自己的心髒也跳動得幾欲崩裂時,忽的一頓,六十四名鼓手齊齊高舉雙手,猛然落下,如平地間起了一個炸雷,余音不絕,沉吟著宣告大會的開始。
坐在五長老中央的土部大長老桑東梁抬了抬手,人群便安靜下來,鼓手們迅速而安靜的背起鼓撤開,站在一旁的一名堂主朗聲道“五塔邦長老換屆大會,開始——”
此言一出,自信而隱忍的笑容浮現在孫,熊,馬三人臉上。
而同樣的笑容也浮現在桑婷的臉上。
“請土部大長老桑東梁,移步後席,並上交土部令牌——”
“慢著,”桑東梁緩緩站了起來,向人群示意一下,輕咳一聲,開口“我掌此大長老位已二十余載,這最後,還有些話想對孩子們說。”
他環視著空地“這麼多年,大家能在這片土地上安居樂業,我很欣慰,沒有人比別人更高貴,所有人都是大地的子民。但乞族人在這世上,何止萬千,能來到這的人終屬寥寥,剩余的依舊在凡世受著煎熬,這是我的過錯。希望下一屆大長老能做的更好。”
桑東梁轉頭逼視孫,熊,馬三人“但是有的人,身居高位,卻暗地勾搭外人,禍害我族,逼其為奴,做出這樣的勾當,孫江,熊瑛,馬遠醍,你們該當何罪?”
話音未落,七八名方才的鼓手忽然跳將上台,手持長槍指住三人。桑婷一聲斷喝“把那長腳帶出來!”
桑東梁緊緊的盯著三人,鷹隼般的目光輪流審視,孫江卻也盯著面前暴怒的老人,反倒很平靜,開口道“既然桑大長老這般說法,那在下也有些話想說。我們三人,在您手下一直兢兢業業,對您則是萬分敬佩,然而直到最近,才不期查到,乞族內部有人和周鎮大戶來往。乞族向來不問世事,這讓我們很是奇怪,便暗自調查,發現周鎮大戶竟然私下辦了一個兵工廠,生產火藥和兵器,而乞族中竟有身居高位之人與其私通,並慫恿周家以施粥之名網羅天下乞族人為其刃奴!我們本想向您報告,卻意外的在您的土部長老院拾到了這個。”
孫江從胸前抽出一張明晃晃的金葉。“五塔邦眾生平等,沒有貨幣,哪來的黃金?這上面還有字呢,我讀讀看‘周國霖贈桑東梁世叔’,桑東梁,我們一直想在今天揭露你的惡行,沒想到你,竟然反咬一口啊。”
這一番話說完,人們都安靜了,安靜得可怕。
桑東梁還沒說話,桑婷已經氣得臉色發白,跳起來指著孫江大罵“孫江你還敢血口噴人!拿自己的東西來栽贓我爺爺,誰會信你的鬼話!”
孫江一副淡然的樣子“說的沒錯,大家都是一面之辭,我們都有可能是叛徒,但我們可沒有像你們那樣,叫乞兵拿槍指著我的頭!”听到這話,乞兵們疑惑了,這麼听著確實像土部長老做賊心虛,他們的槍開始搖擺不定。
“報告——犯人長腳已經被押來。”
“來得好!”桑婷指著長腳,“你快把事實真相告訴大家!”
長腳早已听了雙方的對答,眼楮咕嚕一轉,早在昨夜已經有孫長老的手下暗自遞話給他,讓他在大會上反咬桑東梁一口,可保他無事。
想到這,長腳笑了,他昂起頭,毫不掩飾的盯著桑婷,說道“桑婷,不要再狡辯了,你們殺了我的弟兄不夠,還要把孫長老他們也殺了嗎?”
人群里頓時炸開了鍋,人心忽然向金水木三長老傾斜。
桑婷憤怒到了極點,一腳踢開面前的桌子飛奔到長腳跟前,拔出佩劍貼著長腳的脖子“說真話!不然我殺了你!”
馬遠醍見此連忙高聲喝道“怎麼,火部長老還要威脅證人嗎?那你們也威脅威脅我好了!”說罷猛地轉身,面對著指著他的長槍,“來,殺了我,就能瞞天過海,來啊!”
桑東梁早已按捺不住,嘶吼著“孩子們,這並不足信!這長腳本就是他們的同伙,干了強奸的卑鄙勾當,我發誓我不曾殺人!”
“那宋正禮沭成也還是你們的同伙呢。”孫江反唇相譏。
“沭成一人連過五塔本來就很可疑了!”人群中有人喊道,馬上引來一片贊同。宋正禮正死死壓住桑婷的手,否則那劍可就真往長腳身上剁下了。沭成不言一語,冷冷的看著事態發展。
台上,桑東梁正和三長老做著最後的決斷。
孫江蔑視的看著桑東梁,道“既然我們都給不了答案,不如再啟動一次五塔審判。你敢嗎?”
“爺爺,你不要听他的!”桑婷在台下喊道。
桑東梁回頭,輕輕的笑了笑,眼神忽的變了“沒問題,我相信五塔。就陪你們走一遭。”
此言一出,更是鬧騰,人們听見桑東梁要以老邁之軀去走五塔,又重新迷茫起來。
喧囂之中,一只手默默的舉了起來,這只手緊握著一塊黝黑的鐵牌,看見這鐵牌,金木水三長老的臉色唰的變了。眾人注意到這點,也把注意力集中到拿著這鐵牌的沭成身上。
“三長老,可認得我嗎?”
三人有些迷惑“認得,你是沭成。”
“那認得這令牌嗎?”
“不,不認得!”
“既然不認得,熊長老你怎麼這副樣子?”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一直未說話的熊瑛,此人似乎是修為最差的一個,看到令牌後,早已經面色鐵青,手上青筋暴起,身體微微顫抖,不得不讓人相信這令牌確實是真正的證物。孫江連忙道“熊長老今天身體不適——”
“放屁!”沭成怒喝一聲,“當年就是你們把我和我妹妹派去做中間者,就因為我們年幼不易起疑,這麼多年我一直在工廠里頭為你賣命,這令牌便是黑工廠的通行牌,如果不是你們的關系,如果我真是一個普通的被抓去做奴隸的乞族,又怎麼能拿到這塊牌子!”
說到這里,沭成目眥欲裂,“我兄妹倆為你們賣命這麼多年,長腳他們卻奸殺了我的妹妹,你們還包庇著他,我今天將這些說出來,就算永世遭乞族唾罵,亦不足惜!”
熊瑛氣急敗壞的吼道“你撒謊!你撒謊!”
沭成沒有搭理熊瑛,扭頭看向已經徹底倒向桑東梁的眾人,以一個殉道者的姿態張開雙手“我是乞族的叛徒,但他們也是!”
然後,所有的話語都被人群憤怒的嘈雜淹沒了。
四個杯子一次排開,三個依舊是潔白的白瓷,還有一個是粗陶燒制。蒼老的手拿起粗陶杯,送到嘴邊抿了一口。
桑東梁看著對面被鐵鏈捆綁住的孫熊馬三人,桑婷站在他的身後。
“你們這麼做,為了什麼?”
“當然是為了權力。”孫江仿佛在嗤笑老人的天真。
桑東梁搖搖頭“為了權力,可以采用更溫和的手段,我想知道,為什麼偏偏和兵工廠發生關系?”
“天下乞族萬千,五塔邦內有多少。”
“這是我的話。”
“沒錯。有人的地方,就有乞丐,他們都是我等族人,然而他們在當今亂世苟且偷生,我們卻在這世外桃源般的地方享福?五塔邦這麼封閉自守,就真的算什麼好東西嗎?”
桑東梁听到這,不由低嘆一聲。
“乞族需要發展,五塔邦應該走出去,我們應該壯大自己的實力,這個亂世,五國十族都在奮戰,乞族怎可獨獨為奴!我等要的是集合天下乞族之力,將五塔邦的這一小片地,變成整個天下。”孫江眼里散發著奇異的光芒。
“那又為何不阻止周家將乞族人作為奴隸?”
“那是必要的犧牲。”
桑東梁憤然起身“沒有人應該為了你的雄心大志而犧牲!”
三人忽然齊聲道“人乞于大地,歸于泥土。”他們眼中閃爍著虔誠。
桑東梁喝道“不要再說那句話!那只是一句偈語!”
三人笑了“那是命運。”
桑東梁搖搖頭“好了,你們喝了杯中茶,盡早上路吧。”說罷帶著桑婷走出門外。
孫江臉色發白,他舉起茶杯,道“我們為乞族留下了出走的資產,在金部長老院的地下,有很多的黃金和兵器——”
砰地一聲,門關上了。
桑婷小心的問道“爺爺,真的處死他們嗎?”
“喝了那杯茶,他們就活不了了。”
頓了頓,桑東梁用一種悲呦的語氣說道“婷兒,都說要乞族發揚光大。其實,我寧可這個世界沒有乞族。”
“爺爺,我知道。”
“以後,你的擔子一定很重。”
“為什麼?”
“因為你就是新一代大長老。”
宋正禮和桑婷來到一間屋子的門口,桑婷對守衛道“開門。”
門吱呀打開,里面是一片黑暗。過了一會,一個滿身血污的人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沭成。”
“你們來了。”
桑婷眼淚在眼中打轉,掏出手帕就在沭成身上擦“你怎麼了,有沒有受傷,怎麼這麼多血——”
沭成咧嘴露出雪白的牙齒“那是長腳的血。”
桑婷壓根沒有注意听,仔細的擦拭尋找傷痕,宋正禮徑自走進屋子,過了一會才出來,臉色發青,對侍衛說“進去收拾一下。”
三人沿著小溪在山間行走著散心,桑婷不停的和沭成說著他和長腳被關進那間屋子後發生的事。
“我現在是大長老啦!”桑婷開心的蹦著。
“哦,是嗎。”沭成停下腳步,嚴肅的看著二人,道“正禮,不管,我要走了。”
桑婷嚇了一跳“去哪?”
“離開五塔邦。”
桑婷急的快哭出來“是不是怕眾人懷疑你是個叛徒,那件事我會和他們說清楚的……”
“別,這個說法他們比較好接受。我只是,自己在這里呆不下去了。”
桑婷突然發起火來“行,你不是想走嗎,你滾去吧,我才不要管,我不管!”說完就自顧自往反方向跑了。
“好一個不管小姐。”宋正禮啞然,看向沭成“也好,我們一起走吧。”
“不,我自己走。”
宋正禮皺起眉頭看著沭成,良久沒有說話。
沭成扭頭,並沒有說話,而是脫下了自己的衣服,解開褲帶,直至全身赤裸。他赤腳走進小溪里,迎著奔騰的水流,用力的搓洗自己身上的血污,那副神情,像是希望自己不曾誕生在這具污穢的肉體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