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倆同時抬頭相視一眼,然後將目光一同投向高高的聖山上,那里粗獷的裂縫自山頂蜿蜒而下,似一條條匍匐的黑龍,仔細一數,整整八條裂縫,正好可以將聖山分成九部分。
蕭聰不禁倒吸了口涼氣兒,小聲呢喃道︰
“這是成精了嗎?”
但轉念一想又不對,自己在修建二十九劍封山陣時,也在聖城內摹刻過大道軌跡,怎麼那時候就沒發現這件事情呢?莫不是自己疏忽大意了?但這也太巧合了吧,大道缺失了九條,聖山被分成了九部分,對應的簡直是天衣無縫,他越想越覺得可怕,他甚至恨不得現在就帶著秦管家回一趟龜府,去歸師父那兒打探一下,問問有沒有什麼關于聖山的秘辛。
“父親,接下來我們怎麼辦?這陣……還修嗎?”
蕭聰試探著問道。
“怎麼不修!這大道缺失關我們何事,頂多就是多費些力罷了,我們今天先把基礎設施建好,回去我再加個陣圖調配下,九條大道,應該是礙不得什麼大事的。”
蕭聰木訥地點點頭,其實心里還有些話是沒有說出口的,他認為如果聖山開裂後若九條大道盡數補全,那老頭子的希望就全部落空了,到時別提什麼讓大陣運轉不息,令葉方城在萬般折磨中痛苦到天荒地老,單說大陣能不能保存下去就是個難題。
但看蕭天宇如此急功心切,他終究還是沒有將這些話說出口,老頭子已經為此付出了那麼多,倘若再提醒他,讓他陷入到對法陣的改進中,這丫的最後非走火入魔了不可。
就這樣,蕭家父子在聖山腳下忙活了整整半天,卻僅在地道出口修了一座高等傳送陣的雛形而已。
蕭天宇計劃里的高等傳送陣是在第四天傍晚完成的,原本計劃是兩天,現在卻用了四天,蕭天宇一直埋怨這進度有點慢了,可蕭聰卻認為四天已經算是夠快的了,當初在修建藍橋遺夢時,還用了整整四天呢,這次的高級傳送陣可比藍橋遺夢復雜多了,況且,在修建傳送陣方面,蕭聰的陣法造詣可是今非昔比的。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太過小心了,自從來到聖山腳下後,蕭聰總感覺蕭天宇整天魔魔道道的,他不再如之前那般老練穩重,更是再尋不見那空靈清遠的風度,他變成了一個如此惶惶不可終日而急不可耐的人,這感覺怎麼說呢?似乎精神時刻處在一種高度亢奮的狀態里,連他都感覺有點被傳染了。
有些東西他可能還不太懂,但在感覺里應該已經有了模糊的輪廓和印象,因為這些東西與某些已經存在于他心里的東西在本質上是相通的,甚至是相同的,他覺得自己正在慢慢明白父親心里的那份感受父親一直都在掛念著母親,就像自己一直掛念著師父一樣吧。但他越是明白,心里卻越是難受,他認為母親希望父親能活的好,就像師父希望他能好好活下去一樣,但父親又何嘗不知道這件事情呢?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的,可他卻還不是在為了復仇而不停地傷害自己,他是自己控制不了自己罷,就像自己對師父一樣,甚至就像大娘對父親一樣,倘若沒有母親,父親對大娘好一些,她還會是現在這個樣子嗎?她用自己的整個青春侍奉了一個根本不在乎她的人,換來的僅是一場關于榮華富貴錦衣玉食的幻夢,這可能並不是作為一個女人的她所真正想要的,但她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呢?
蕭聰覺得,此時他的思維里出現了一層堅硬的壁障,阻止了他感受和思考向這方面延展。
“她心里一定是比父親更痛苦,也更歇斯底里的吧。”他想著,“她得是有多麼在乎他,才一直留在他身邊啊,與此相比,那些無關痛癢的挑撥和帶著嗔怨的報復又算得了什麼?是啊,這一切都是有緣由的,父親欠她的,父親的確是欠她的,她像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也是一個輸給了死人的人,更是這個家里最為悲劇的人……”
可對于這些,蕭聰發現自己終究是愛莫能助,畢竟這是上一代人的恩怨糾葛了。
第五日,蕭聰與蕭天宇開始著手修建絕魘噬靈陣,有了高級傳送陣的輔助,時間自然是節省了很多,但依蕭天宇的推算,
建陣仍需一個半月之久,蕭聰知道其實是蕭天宇想多了,在他看來,這修改後的絕魘噬靈陣若想順利完工,怎麼著也得花三個月不可。
一個月後,進度正如蕭聰所預料的那般,父子倆不過只修好了絕魘噬靈陣的邊角,原以為見此真章的蕭天宇會心急如焚,更加惶惶不可終日,卻未曾預料這老頭在前段時間的魔怔到達一定高度後,這幾天竟出奇地平靜了下來,他恢復到之前沉靜如斯胸有成竹的老練模樣,對建陣過程中的每一處細節都一絲不苟,他甚至帶來了一應炊具,在自己覺得累了的時候,會將秦管家、蕭聰和老怪物叫到一起,生火煮茶,談笑風生。
此時氣節已進入料峭初春,曠野之中,雖還盡是涼意,但早已尋不見起初那種強烈的肅殺之感,天氣越來越暖,偶爾春風拂面,在這乍暖還寒的野外,圍爐而坐喝一杯熱茶,倒也不失為一種別樣的享受。
但此時的蕭聰可沒心思享受這別樣的享受,雖然他也願意相信蕭天宇是戰勝了心魔,讓精神重歸正軌,但他還是害怕蕭天宇此時的狀態是一種精神上的回光返照,在捧著茶碗輕酌的時候,他總會將眼楮掩在碗邊偷偷地瞄蕭天宇一眼,每當這個時候,他便會不由自主地產生些奇怪的而又令他心悸的聯想,仿佛下一刻端坐在自己身邊滿臉笑容的父親就會扔掉手中的茶碗,失心瘋似地手舞足蹈起來,但所幸這樣毫無根據的預料至今還沒有發生過。
這一日,幾個人照常在忙了近兩個時辰後,于一塊鋪開的毛氈上席地而坐,春意已深,周身盡是暖意,毛氈邊緣處的枯草,已重新發出嫩芽,用手摸上去,既涼爽又有一種微微的刺感,他們躲出毒瘴,在這片空地上忙里偷閑斟茶慢品,看著矗立在遠處的聖山,那里有八條裂縫蜿蜒而下,滿山重新煥發活力的綠植仿佛為它注入了新的生命,以至于那裂縫看上去像極了正在慢慢愈合的傷口。
蕭天宇斟茶看著遠方,笑著道︰
“說到九,你們想到了什麼?”
蕭聰聞言,搶答道︰
“九轉輪回。”
“一言九鼎。”
“九五之尊。”
秦管家和老怪物一前一後道。
蕭天語撫掌大笑,
“你們這些人,我說的是關于九的傳說或密辛,怎麼被你們搞得跟成語接龍似的。”
“九轉輪回也算是傳說!”
“你小子別抬杠!”
“那關于九的傳說多了去了,像什麼九龍奪寶記,九仙屠魔傳,天珠九變……”
“你小子怎麼越來越不招人待見了!”
“我說的是事實好不好。”
蕭天宇笑著白了蕭聰一眼,轉臉正色道︰
“各位可曾听說過天行九歌?”
“這個我听過……”
“你能不能讓我把話說完!”
“你說,你說,我听著。”
“撲哧!’秦管家忍不住低頭偷笑,他瞥了蕭聰一眼,眼神中有微光閃爍,也不知道此時的他在想些什麼。
蕭天宇正色道︰
“傳說天行九歌乃是南宮世家有史以來的第一奇才南宮豫所作,也是南宮世家的第一神作,連後來的盛世華殤也比不得其十之,遺憾失傳已久,不復所得,盛世劃殤顧名思義,但天行九歌,可沒有書面上那麼浩然剛正,那可是玄真有史以來有據可查的第一名曲,靡靡之音,听之欲廢,估計當年南宮家反間被滅,就是因為這個吧。”
幾人沉默,蕭天語環視一周,揶揄道︰
“你這會兒怎麼不說話了?”
蕭聰抬起頭來,咂咂嘴道︰
“要依父親那麼說,這南宮家倒滅得道理所當然了。”
“你小子怎麼說話呢!”蕭天宇低聲淺斥。
蕭聰不以為然地撇撇嘴,
“不是,我就隨口一說,你那麼激動干嘛,不過以我看啊,南宮家被滅這件事怕是沒那麼簡單。”
蕭天宇聞言,饒有興趣地調侃道︰
“喲,你又有什麼想法了,說來听听,也讓你
爹我長長見識。”
蕭聰輕抿了口茶水,一本正經道︰
“你想啊,四大御王又不是傻子,怎麼可能那麼輕易就相信南宮家的叛變,連慕容家那坐實了的,他還得仔細掂量著來呢,就這件事,星伯伯一直愧疚至今,但這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指不定到底是誰欠了誰吧。”
“你的意思是說……當時南宮家實際上是將計就計了?”
“又不是沒有這種可能,以南宮家的家族底蘊,在哪兒不能重新落地安家開山立教,南宮家被滅了以後,家族舊地變成了絕地,這怕是為了毀尸滅跡,掩人耳目吧,他們又不是沒有這種能力。
蕭聰輕抿了口茶,眼神直直的看著蕭天宇,蕭天宇也含笑看著他,
“你怎麼不說了,接著說。”
蕭聰撇撇嘴,
“再說就是胡謅了,所以不說也罷。”
“胡謅我們也愛听,你繼續說吧。”
蕭聰又咂咂嘴,似帶著些無奈道︰
“依孩兒看來,且不說那天行九歌到底有沒有失傳,就那創出這之曲的南宮豫,他會是個為求大義無畏生死的人嗎?他要是這種人,他就創不出這麼一首神曲了,傳說南宮豫創出天行九歌後不久便自絕了,臨走時還焚了天行九歌的譜子,但這事兒也就南宮家自己說說而已,其他人誰也沒看到,你們難道沒發現,自從南宮豫創出天行九歌之後,南宮家的行事做派是一年不如一年嗎?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南宮豫肯定沒有焚毀天行九歌的譜子,他雖沒有將譜子公諸于世,但一定傳給了南宮家的後輩修習,但這些後來人實在比不得他在曲藝上的造詣,所以才造就了南宮家後來那麼多腌之輩,”他頓了頓,冷笑道︰“恐怕南宮家後來的盛世華殤,也得拜南宮豫所賜吧。”
“你還有沒有什麼沒說的,都說出來吧,我們洗耳恭听著呢。”
蕭天宇笑著,語氣中似帶著幾分調侃,又帶著幾分耐人尋味。
“沒了。”蕭聰俏皮地揚揚眉毛,低下頭去,拾杯抿了一口。
“臭小子,跟你老子還藏著掖著,趕緊說!”蕭天宇笑罵道。
“真沒啦!”
蕭聰仰起頭來,樣子像個小無賴,蕭天宇就這樣含笑看著蕭聰,一動不動,他平靜的眼神像無形的審判,蕭聰只覺得自己無處躲閃,他急急嘆了一口氣,道︰
“好!我說!我覺著吧,可能南宮家現在已經分成了兩派,一派拿著盛世華殤,一派拿著天行九歌,這拿著天行九歌的呢,現在應該還在南宮家的舊地里,而拿著盛世華殤的便不知所蹤了,而且人家盛世華殤也沒您說的那麼不堪,還不及其十之,依我看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才對,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嘛,說不定那盛世華殤就是破解南宮舊地的鑰匙哩!”
蕭天宇嘴角泛出的笑意更深了幾分,他就這樣用一種帶著些神秘意味的目光靜靜地看著蕭香半晌,
“臭小子的想象力還真是豐富呢,天馬行空,不著邊際,你不該來學陣法,你該去寫,唉,可惜啦。”
眾人聞言笑作一團,蕭聰黑著一張小臉,偏頭看著又在捋胡子的蕭天宇,這家伙眉眼彎彎,眸子里濕潤得快要溢出水來,幾人里就數他笑得最開心。看見蕭天宇的小胡子,便不由想起了師父的胡子,此時的他真像一個彈射撲過去,把蕭天宇的小胡子都給拔光,就像小時候折騰師父時那樣,但他知道,他已經過了撒歡的年紀了,他只能用憤憤不平的語氣丟一句,
“就知道你又得調侃我。”
然後做出一副無所謂的姿態,自己也跟著笑了起來。
蕭像雖言之鑿鑿,但眾人只當其為玩笑,談論從天行九歌跳躍到另一個毫不相關的話題,幾個人如之前那般天南地北的侃,听上去就像一群在田間忙碌已久正赤腳坐于田壟上胡吹海哨的莊稼漢,越發的俗不可耐起來,連一向沉穩老成不苟言笑的元械長老也跌進了這股幾乎是匪夷所思的泥石流里,在越發地放松中展現出了他鮮為人知的一面一個口無遮攔,話癆般的小老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