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十二道環街上的布置大差不離十,但有幾個地方明顯是很特別的,酒樓,賭場和青樓,這三個地方只在第五環街和第九環街上有,且都在街道的同一個位置。
在這個以清心寡欲為基調的古城,蕭聰還真想看看這幾個地方是怎樣的,到底還是不是像外界那般的天上人間。
但帶著鴻翔這個尚未成年的孩子,行動難免多有不便,雖然在現實中賭場和青樓這兩個特別的地方他至今也還沒去過,但他畢竟是在野欲庵的荷花池里走過一遭的人啊,就這閱歷,連那些常年混跡于賭場的老賭徒和終日溺在青樓里的老色鬼都不一定能比得上他,但鴻翔就不一樣了,帶他進酒樓還好些,若要帶他進賭場和青樓,能不能把他帶進去且先不說,但一通白眼肯定是免不了的了,當然還有一種可能這小子可千萬不要進去就出不來了!
蕭聰想著,一抹壞笑慢慢浮上面頰。
走出第六條環街,步入第五條環街,午後的街道上人確實是少了些,雖不再是上午那般摩肩擦踵之象,只能說攤販依舊,行人不再。
酒樓位于街的這一邊,離蕭聰兩人步入街口的地方不遠,鴻翔見蕭聰帶著他往酒樓走,端的是興奮異常,可面色看上去隱隱還帶著點幽怨,大概是因為已經吃了那麼多小吃,再想吃些珍饈覺得力不從胃,或者說懷疑他的哥哥是故意等他吃下那麼多小吃後才來這美妙的地方,是在故意玩兒他。
可東西已經吃下去了,想摳出來覺得大煞風景,想拉出來又沒有那種感覺,只能悻悻然跟著他的蕭聰哥哥一步一步往酒樓里走,心里盤算著怎麼才能再往肚子里塞點東西進去。
酒樓里的布置亦是與外界沒有多少出入,進門不久左手邊是一長約三尺半人高的朱紅色櫃台,櫃台後站著胖乎乎慈眉善目的掌櫃,過道另一邊是擺放整齊的桌椅,沿著過道走到小牆角,是一長長的樓梯,蕭聰習慣性地拾級而上,走到樓上找了個靠近窗子地方坐下,環視四周,見樓上與樓下一樣冷清,不知是不是因為正午已過才使得客人稀落。
掌櫃的沿著樓梯爬上二樓,走到窗邊蕭聰兩人就座的的桌子前,笑眯眯的問道︰
“兩位想來點什麼?”
態度誠摯,不卑不亢,感覺不到半點外面的低三下四。
蕭聰笑了笑,道︰
“一盤牛肉,兩壺最好的酒。”
坐在桌子對面的鴻翔聞言一臉狐疑地望著蕭聰,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這的確不是蕭聰的風格,想想之前哪一次蕭聰帶他下館子不是雞鴨魚肉整一桌,而且自始至終滴酒不沾,怎麼今兒這一次完全倒過來了。
掌櫃的依舊是那副笑眯眯的摸樣,問道︰
“公子確定?”
蕭聰笑著點點頭,反問道︰
“怎麼,有什麼不妥嗎?”
掌櫃的搖搖頭,
“沒什麼不妥,公子是外來人吧。”
蕭聰直眉輕挑,
“哦,何以見得?”
掌櫃的平靜答道︰
“常年居住于此的城里人一般都不會點最好的酒。”
“為什麼?”
“大概是在這里日子過得久了,在酒上已經尋不到那些之前能夠尋到的東西了吧。”
蕭聰微微一笑,不再追問,沉默片刻,啟齒道︰
“掌櫃的閑來無事,可願意坐下來陪我喝一杯?”
掌櫃的亦是沉默片刻,笑道︰
“公子盛情相邀,在下恭敬不如從命。”
話畢點了點頭,轉身欲走之時卻听見坐在桌子另一邊的鴻翔忽然喚道︰
“大叔,等一下!”
掌櫃的轉回頭來,粲然一笑,
“小公子還有什麼事嗎?”
鴻翔真誠到令人感動地呲牙一笑,
“順便給帶只燒雞回來唄。”
掌櫃的忍俊不禁,
“好,好,兩位公子稍等片刻,我去去就來。”
掌櫃的轉身離開,蕭聰用帶著些戲虐的目光白了鴻翔一眼,笑罵道︰
“還吃,你今天非得給撐著。”
鴻翔低下頭,可憐巴巴道︰
“好不容易逮到這麼好一
機會,這里的東西可比外邊的好吃多了……”
蕭聰︰“……”
蕭聰翻開倒扣在茶盤里的茶碗,拾壺到了三杯,一杯給鴻翔,一杯放在旁邊,然後自顧自拈杯輕抿一口。
半盞茶的功夫不到,掌櫃的雙手托著個朱紅色木制托盤拾級而上,走到窗前對桌子旁將托盤上的一盤切成片的牛肉、一盤撕好的燒雞、三雙竹制筷子,兩只精致的酒壺三只小巧的酒盅放在桌子上,什麼話也沒說,轉身拿著托盤又下去了。
鴻翔眼神直勾勾的看著那盤外酥里嫩還冒著熱氣的燒雞,鼻子沒出息地猛翕了翕,緊接著吞了口唾沫,小手鬼使神差地開始往盤子里伸,指尖還沒踫到雞腿,卻見掌櫃的分外飽滿的腦門已經從樓梯口升了上來,于是趕緊將手收回,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楮,一副做賊心虛的摸樣。
掌櫃的在桌子旁邊坐下來,蕭聰已經將酒盅斟滿,一杯放在掌櫃的身前,一杯放在自己身前,一杯空著放在另一只酒壺旁,最後將盛著燒雞的盤子往鴻翔那邊推了推,將盛著牛肉的盤子移到兩人中間。
互敬一杯,蕭聰開口道︰
“掌櫃的也經常到經堂里去求道嗎?”
掌櫃的放下酒盅,輕抿了下嘴角,道︰
“是啊,每天都去,想來公子也已經去過了吧。”
蕭聰點點頭,拿起酒壺再次為掌櫃的斟滿酒,
“去過一次,算得上是個玄妙的地方。”
掌櫃的莞爾一笑,
“能讓公子如此夸贊的地方怕是不多吧。”
蕭聰聞言略顯詫異,
“掌櫃的怎麼知道?”
“一看公子就是個學識豐富見多識廣的人,要不也不會尋到這完美國度來,關于經堂的偉力,我們都心有知之,這十二道環街里的盛世祥和,可全靠這十二間經堂保護著呢。”
“完美國度?你說這里是完美國度!”
蕭聰明顯變了聲,眼神里的驚異亦是毫不掩飾。
掌櫃的靜靜點點頭,平靜道︰
“公子沒有听錯,這里就是完美國度。”
“可完美國度不是早就被……”
“被覆滅了。”
掌櫃的平靜如斯,將蕭聰咽下的半句話說得一點不差。
蕭聰咽了口唾沫,怔怔地看著掌櫃的那張波瀾不驚的臉,半晌沒說話。
掌櫃的夾起一塊牛肉送進嘴里,慢條斯理一番咀嚼後咽下,端起酒盅,笑道︰
“怎麼,公子被嚇住了?喝杯酒壓壓驚,公子想知道什麼,喝了這杯酒,讓我與公子一一道來。”
蕭聰慢慢端起酒盅,與掌櫃的踫了一下後若有所思地飲下,抬首問道︰
“您知道我是誰嗎?”
在一旁吃的滿嘴流油的鴻翔不時抬頭觀察一下這邊的情況,這對話听著雖是有些人,但他不知道所謂的完美國度是什麼,就算看蕭聰的表情知道這是個了不得的地方,總歸還在接受範圍之內,直到听到蕭聰這句話,才差點將嘴里的東西一口噴出來。
他努力眼下嘴巴里的食物,抬頭怔怔地看著一臉凝重的蕭聰,那眼神好似在說哥哥,你瘋了嗎!
確實,在莽莽大漠中憑空而現的古城里,遇見個認識的人,擱誰都不能淡然處之,就算是蕭聰!
蕭聰對鴻翔的反常之舉渾不在意,或許他壓根就沒有注意到鴻翔這邊的動向,而是沉溺在他自己的恐懼里,正奮力掙扎著。
掌櫃的又是和爽一笑,
“公子初來乍到,我怎麼會認得公子,完美國度雖然比其他地方稍微奇異一些,但僅是體現在美好的和諧關系上,遠沒有離譜到公子所想的這般地步,公子多慮了。”
蕭聰心有余悸地放下酒盅,問道︰
“關于第十二條環街盡頭的高牆,掌櫃的是否知道。”
掌櫃的搖搖頭,
“沒有人去過那里,那里是完美國度的聖地,是不可侵犯的。”
蕭聰黯然點頭,心想著這個問題確實是太深奧了些,于是他換了個淺一點的問題,繼續問道︰
“那城里不設軍隊,就不怕外人入侵嗎?”
掌櫃的稍作思索,片刻,似笑非笑道︰
“貌似在完美國度有史可查的記載中,還從沒遇到過入侵這件事。”
蕭聰對此倍感無語,本著不拋棄不放棄的偉大精神繼續問道︰
“但如果像我這般無意闖入的外來人起了歹心怎麼辦!據我所知,這里的居民可大多都不是修士啊。”
掌櫃的臉上笑容依舊,回道︰
“這個問題就現在來說已經沒意義了,不過,每一個無意闖進這里的人都回來這里游走一番,經堂時一定要去的地方,就像公子這樣,受到感化後所謂的歹心也就不復存在了。”
“你們就這麼有自信?”蕭聰還不死心。
“就是這麼自信。”掌櫃的含笑答道,聲音定定的。
經堂中經文的奇異力量不可否認,只是對于不同的人怕是有不同的效果,用在他身上行還好說,但換做是那些傳說中大奸大惡惡貫滿盈之徒,還那麼好使嗎?這還真不好說。
“對了,他說這個問題就現在來說已經沒有意義了是什麼意思?換了,忘大事兒了!”
他霎時面如死灰,豁然開朗之時,才發現這一切是如此矛盾,時空的錯亂,終究是一個無可回避的問題,對啊,在他的那片時空里,他們已經死了,可現在的呢,現在的一切又是怎麼一回事?
莫不是他穿越了?這實在是太……刺……激……了……想想就覺得激動人心,可再仔細想想,發現這事兒也就只能想想。
可若不是穿越,這一切便都解釋不通了,一個死去了不知多少歲月的讓人此時在這兒與他談天說地言古論今,尋不到半點違和感,就好像他還活著!可他若還真的活著,這事兒就更說不通了……
思緒輾轉間,蕭聰感覺自己快要瘋了。
似是看透了蕭聰心里的疑慮,掌櫃的微微一笑道︰
“公子還有什麼問題,但說無妨。”
蕭聰遲疑片刻,鼓起勇氣道︰
“您……您……還活著嗎?”
“對您來說,我已經死了,可對我來說,我還還活著。”掌櫃的回答道。
蕭聰臉色難免出現了些難看,半晌,試探著問道︰
“那您現在是……”
“在這片時空里,你我都還活著,出了這片時空,對您來說,我依舊是個死人。”
“您能不能說的……再清楚些。”
看著蕭聰分外為難的摸樣,掌櫃的莞爾一笑,道︰
“這是一片獨立于歷史之外的時空,由存在于完美國度古老的神秘力量幻化而成,在這里,我們都是活著的,就算您死在這兒,離開這片時空,您依舊活著。”
多麼匪夷所思的言談啊,連之前在一旁只顧著吃東西的吃貨鴻翔都被驚得好久沒反應了。
“存在于完美國度古老的神秘力量……”蕭聰呢喃著,“是經文的力量嗎?”
掌櫃的笑著搖了搖頭,
“我想應該不是。”
“那是什麼?”
掌櫃的終于笑得有些無奈了,
“坦白說我也只是生活在這里的普通民眾之一罷了,您問的這些問題,我實在是沒有知道的資格。”
“那誰有知道的資格?他會像您一樣將這些東西告訴我嗎?”蕭聰已經隱隱開始有些失態了。
掌櫃的沉吟半晌,道︰
“若公子執意相求,不妨午夜子時到經堂里去踫踫運氣,或許,知道的能比在我這里多些。”
蕭聰眼珠子轉了三轉,狐疑道︰
“為什麼是或許?”
掌櫃的幾聲失笑,
“去不去是公子的事,但至于講經人願不願意將事情告訴公子,我就不知道了。”
“講經人……可是坐在蒲氈中心一動不動的老頭?”
掌櫃的含笑頷首,
“正是。”
“那有沒有什麼辦法能保證他肯定將事情告訴我?”
掌櫃的無奈的笑著搖了搖頭,拈杯輕啜一口,略帶神秘道︰
“那可就要看公子的手段了。”
蕭聰皺著眉頭存思片刻,雙手捧杯敬道︰
“謝謝。”
說完,一飲而盡。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