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硬板床，渾身的骨頭生疼。 vw
宋庠仰望著昏暗的天棚，下意識伸手摸了摸靴子里的匕首。
想我宋公序，乃是三元及第，自從入仕之後，是萬眾矚目的焦點，一路順風順水，干到了同平章事，後來以司空餃致仕，還被封為鄭國公。
論起官職，還勝過富彥國一頭。
天之驕子，士人典範，如今年過花甲，卻要遭受如此羞辱，一家人連飯都吃不還活著有什麼意思
吳育聰明啊，他死了，至少還能埋骨桑梓之地，像我這樣，去國懷鄉，跑到了西北，到死了，只怕連一塊墳地都找不到
宋庠懊惱悔恨，他有心一死了之，可是當初在京城的時候，他沒有決心，如今跑到了蘭州，哪有那個膽子
他摸索了半天，突然發現匕首的鞘是銀制的，面還有幾顆珠寶，十分精美。
有錢了，有錢了
宋庠興奮地大呼小叫，趕快叫來了兒子，見老父手里拿著匕首，不停亂晃，把宋家人都嚇傻了，以為老爺瘋了呢
好不容易，宋庠才說明白，家里人總算有了笑容。
趕快，拿著匕首，跑到了當鋪，換了錢，買了白面，又買了一大塊羊肉。
蒸饅頭，炖羊肉湯。
全家老小，眼楮都藍了，次吃肉，還是剛到蘭州，彥博送的烤全羊呢一轉眼都一個月了，沒嘗到肉味，那感覺，不用說了
當宋庠拿著拳頭大的開花饅頭，喝著濃濃的羊肉湯，啃著肥美的羊肉，他突然想哭。
真是丟人現眼啊
他把饅頭一扔，有心不吃了，哪知道小孫子瞪著眼楮，盯著剩下的饅頭。
老宋遲疑了一下，訕訕又抓起來。
吃，吃吧，別浪費了。回頭爺爺想辦法，讓你們天天有肉吃
小孫子終于露出了笑容，一大鍋羊肉，吃的一點不剩，宋庠想要去休息，他琢磨著要好好想想，下一步該怎麼辦
正在這時候，有人敲門，來的正是宋祁，他不是別人，是宋庠的兄弟，之前當過工部尚書，兄弟倆感情還不錯。
這一次都被發配到了西北，宋祁滿臉為難，到了哥哥家，見到了桌的羊骨頭，他忍不住咽了下口水，眼楮怎麼也離不開了。
宋祁對天發誓，他不想這麼庸俗，但是肚子里咕咕叫了。
兄長，那啥你們還有富余的糧食嗎我，我宋祁摸了摸身，早干干淨淨，他這一路西來，哥哥還倒霉呢
夫人染了病，需要醫治，一路宋祁把隨身攜帶的東西，都送給了押運的士兵，這才換了一點藥，保住了夫人的命。
他這是被逼無奈，跑哥哥家里討吃的。
宋庠看著兄弟淒慘的模樣，忍不住搖頭，唉，把面給他拿去吧
他說完了，夫人，還有幾個孩子，嘴應著，卻舍不得動彈。
這麼尷尬地坐著。
宋祁老臉通紅，他真想一走了之，不給哥哥為難，但是家里頭兩天沒吃的了宋庠這邊，也不好受，幾十年的兄弟，說起來，一點白面羊肉，能算什麼
可，可眼下這點東西，是一家人的命
僵持了足足三分鐘，宋庠哀嘆了一聲，徑直到了後面，抓起面袋子，又拿起了羊肉，往外走了兩步，又轉了回來。
他轉了一圈，找出一個破瓢，給兄弟倒了一瓢白面，又小心翼翼，切下了兩根羊肋骨，把剩下放好，這才從廚房出來。
回頭看了看，他還小聲念叨了一句︰君子遠庖廚
又過了三天，宋庠琢磨著，兄弟家里可能早沒吃的了，他手還剩下一貫錢，宋庠數出了100，拿在手里，掂量了半天。
他突然覺得錢是這麼可愛，連濃重的銅臭，都變得好聞起來。
躑躅半晌，宋庠才趁著外面人少，走出了大門，循著方向，找到了宋祁的住處，其實他們隔了一條街道而已。
宋庠叩響了房門，迎接的並非是宋祁，而是宋祁的ど子，見大伯來了，忙請進來。宋庠看了看，兄弟的家，還不如他那呢
你爹呢他，他沒事吧
伯父，我爹挺好的他他
見佷子遲疑，宋庠把臉一沉，都是一家人，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這個我爹昨天的時候，去，去見了相公
寬夫
宋庠的眼楮瞬間瞪圓了，在前天的時候，彥博也去找了他，還說了一大堆的鬼話，怎麼，光是找自己還不夠，連兄弟也沒放過
怎麼，莫非你爹去給彥博做事了宋庠須發皆乍，怒火滔天
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你爹好歹也是狀元出身，修身齊家這麼多年，連這點道理都不懂他怎麼能跑去當小吏還要不要我們家的臉面了
宋庠怒氣沖沖，要去找兄弟算賬。
佷子連忙跪在了地，伯父，我爹也知道丟人，可，可沒法子，我們家都沒吃的了，我娘又病著，總不能天天去求伯父吧我爹也是為了我們啊，求伯父寬恕啊
唉
宋庠用力出口氣，不是一口吃的嗎你們他本想說去找他，可話到了舌尖兒，變了味。
大家可以一起想辦法嗎
䱇
宋庠也不敢大包大攬了，他問了一下，原來彥博弄了個交易心，缺少給商品定價，收稅的官。
宋祁去了，每個月能給開50貫錢，另外有柴米鹽茶油肉種種福利，每一樣都不多，相宰相的待遇，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按照道理，宋庠是看不眼的
可問題是這個時候，這個光景，這些東西，足夠一家人過得舒舒服服了。
而且負責核定稅收，這是多大的油水啊
只要稍微歪歪嘴，動動筆，每個月增加千貫，不成問題。
宋庠從兄弟家出來，心里頭不斷思索著。
堂堂相公，是要體面的，跑去當小吏稅官，跟一幫商人斤斤計較，體面何在更何況，這麼干，等于向彥博低頭，等于給王寧安做事
寬夫當初是怎麼陷害大家的，王寧安又是何等奸佞之徒
給他們當奴才，姥姥
我宋公序沒那麼下賤
宋庠越想越氣，但是他卻沒有勇氣再去找兄弟宋祁了。
他知道挨餓的滋味不好受，總不能逼著兄弟一家餓死吧
伯夷叔齊，不是誰都能當的
我一個人夠了
宋庠這麼想著，又過了五天。
典當匕首的錢都花光了，夫人，兒媳婦，連孫子的長命鎖都早當出去了，他們是什麼也沒剩
這，這錢怎麼這麼不抗花啊
宋庠的兒子無可奈何，爹，蘭州的珠寶玉石便宜，可糧食貴啊，尤其是細糧，是京城的兩倍，除了衙門里的公人，還有軍的將士，普通老百姓都吃糜子，天氣越來越涼，說話冬天到了，家家戶戶都要存糧，所以
沉默了一會兒，宋公子仗著膽子道︰爹，您老真該想想辦法，要不然這個冬天，沒發過啊
見宋庠沒有反駁，宋公子膽子更大了，爹，您要是不願意拋頭露面，讓兒子去做事吧，相公說了
不行
宋庠粗暴道︰你給我听著，凍死迎風站，餓死腆肚行，要是沒有這麼點骨頭，不配做宋家的子孫你居然想給彥博做事有這個念頭，是不孝，跟我滾一邊去，寫十遍家規
宋公子無可奈何，只能垂著腦袋，爹，我可以去寫，只是咱們家沒有筆墨，也用不起紙，兒子在沙土寫吧
說著，宋公子往外面走，宋庠張了張嘴巴，不知道說什麼好
突然，他很暴怒，想要摔東西發泄
猛地抓起了一個茶杯，這是他從京城帶出來的，一整套茶具，剩這麼一個杯子了。
摔吧，摔了用粗瓷碗喝水，跟那些苦老百姓一樣猶豫半天，宋庠沒有舍得摔，這樣的官窯瓷器，拿到市面，能換好幾十斤糜子米呢
虎落平陽啊
宋庠從屋子里出來，拿著茶杯，想讓兒子當了。
結果卻發現家里頭歡天喜地，正在殺雞呢
原來是宋祁給拿過來的，他那邊征稅超額完成任務，獎了不少東西，他知道兄長日子不好過，送了兩只雞過來。
你們簡直要氣死我他的東西也要扔了，都給我扔了
宋庠怒不可遏，士可殺，不可辱
讓他吃彥博，吃王寧安賞的東西，還不如殺了他呢
宋庠喊了半天，結果其他人都低著頭，沒有搭理他。
听夫人低聲道︰老爺，不是我們不听你的，是肚子叫我們別听你的好好看看，那孩子都饞得什麼樣了您肚子里有孔孟之道，不怕挨餓，我們都是俗人，扛不住
宋庠面對著一家人，先是吃驚，接著震怒，狠狠跺腳。
沒出息的東西
一轉身，他又回屋了。
娘，我爹
別管他一頓兩頓餓不死。
宋庠耳朵很靈，听到了夫人的話，更加生氣，簡直無法無天了，老夫還是不是一家之主，你們都想造反啊
姓的
那是官的敗類
沒有你跟王寧安沆瀣一氣，耆英社會被抓了
還有王寧安，你也不是好東西，這麼多年，你一直跟官作對，把天下弄得亂七八糟，人人談利，到處都講錢
一個個鑽進了錢眼里，世道人心，早崩壞了
陛下啊陛下，你怎麼被小人給欺騙了，任由他們胡來啊
這大宋江山，是要完了
罵道了後半夜，宋庠才迷迷糊糊睡著，天剛亮，他懶得爬起來，兄弟宋祁又來了，送來了一大塊羊肉，足足是他次給的五倍大
家人再一次歡天喜地，又能炖羊肉吃了。
宋庠枯坐了半晌，一動不動，快到午，他突然眼前一亮，有主意了宋庠急匆匆找來了一塊木板，又去找筆墨，結果一無所獲。
萬般無奈，宋庠跑到了廚房，從鍋底兒刮下了一點黑灰，澆了點水，弄得跟墨汁差不多。
他用手指頭沾著，在木板鄭重寫下了私塾二字。
別看是用手指頭寫的，標準楷書，鐵畫銀鉤
宋庠滿懷期待，把木板掛在了門外，等著學生主動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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