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歐陽修的要求,賈昌朝拒絕得很干脆。小說
醉翁,有些事情是我死也不會做的你不要說了
賈子明,老夫也提醒你,有很多事,死還要可怕
賈昌朝愣了一下,隨即放聲大笑,醉翁,我好歹也是首相,坐在這個位置四年多,收復燕雲,老夫也不無微功,你想找幾個人,把老夫弄死,到時候天下輿論,自然會還老夫一個公道,你歐陽修也會身敗名裂說到這里,賈昌朝突然閉嘴了,瞬間臉色變得很差,跟豬肝差不多,漸漸的他的呼吸也沉重了,手腳也顫抖了。
歐陽修掃了一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痛快啊真是痛快十幾年了,當初你們算計老夫和範相公他們,那時候老夫連還手之力都沒有,如今你賈子明卻把自己繞進去了,看得還沒有我這雙醉眼清楚他們能算計我,也能算計你,咱們沒什麼差別
歐陽修囂張地走到賈昌朝面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頭,貼著耳邊,對賈昌朝道︰子明兄,送你一句話,別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撲通
賈昌朝一屁股坐在椅子,冷汗順著臉頰流了下來,渾身在不停顫抖。
怕了,他真的怕了
賈昌朝終于想到了一種最可怕的情況。
假如他這麼退了,如果還被暗殺了,世人會把罪名都算在歐陽修的頭,到時候醉翁的名聲毀了,至少被潑了一盆髒水,不再如蓮花般聖潔,後續的污蔑會接踵而至。
這種事情會不會有人做呢
其實已經做了,當初要處置方昆山,處置錢家,不給公開審訊,明正典刑,不是這個思路嗎只是被王寧安識破了。
對于無情的官集團來說,犧牲幾個人,維護他們的利益,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既然能犧牲方昆山,還能犧牲錢家,為什麼不能犧牲賈昌朝
你賈昌朝有什麼了不起
別以為你站到了官集團的頂點,是最有權勢的那幾個人物,數萬的官吏要圍著你轉
那是痴心妄想
必要的時候,一樣會棄之如敝履,毫不留情
倒霉在王寧安和歐陽修的手里,無非是一條老命,可是死在自己人手里,那可真死不瞑目了尤其是那些人為了給歐陽修制造罵名,肯定會讓賈家生不如死,要多慘有多慘
唉老夫算計了一輩子,竟然讓小人給算計了
賈昌朝別提多悔恨了。
他用力拍著桌子,把茶壺都震到了地,外面的家人听聲音跑進來,結果讓賈昌朝一頓拳腳,愣是給踢了出去。
老家伙連最起碼的優雅都沒了,只能靠著暴力,緩解心的驚恐。
身在局,哪怕再聰明,也會有失算的時候,賈昌朝的腦袋徹底涼快了。
顯然,歐陽修的境界提來了,面對復雜的局面,不會憑著喜好,貿然行動,哪怕他多厭惡自己,也要忍著肚子疼,和自己聯手。
而那些後輩呢像什麼韓琦王拱辰張方平,還有許許多多的人,他們也學會了口蜜腹劍,學會了忽悠自己,讓自己沖鋒陷陣
對了,還有彥博龐籍,這些個老不要臉的,他們不一定怎麼算計呢
可憐的賈相公,只覺得世界都背叛了他,烏雲罩頂,陰風陣陣,以他老人家的厚黑功力,都要應付不來了。
這時候,唯一的一線生機,那是眼前的兩本書卷。
只要署名,能換得歐陽修的諒解。
王寧安不會窮追不舍,自己也不會失去權位。
那些想拿賈昌朝腦袋祭旗,去污蔑歐陽修的人,也失去了機會。相反,他賈相公咸魚翻身,能狠狠收拾那些歹毒如狼的家伙
多好的事情啊
可是能輕易答應嗎
賈昌朝顫抖著手,把兩本書拿了過來,外面已經昏暗了,靠著蠟燭的光,也不怎麼清楚。
歐陽修隨手掏出了一副老花鏡,扔給了賈昌朝。
這是平縣新研究出來的。
賈昌朝連忙點頭道謝,戴之後,果然字大了許多。
老賈慢慢看著,越看五官越抽搐,都縮成了一個包子。
最後他頹然扔到了桌,揉了揉酸脹的眼楮,外面已經響起了更梆。
我說醉翁,你老人家功成名,早足以名標青史,何必要弄這些掉腦袋的事,再說了,你掉腦袋,為什麼要拉著我啊
哈哈哈,賈相公問得好,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如果什麼都不做,還不如蒿草。我歐陽修已經下定決心,下半輩子都要用來革新儒學。生也好,死也好,老夫一無所懼只是老夫不想糊里糊涂被算計掉,論起陰謀詭計,你賈子明雖然沒啥進步,但在當世還能排進前三,只有你給我保駕護航,老夫才能高枕無憂。一句話,你做不做吧
其實這個盜甥案,遠看起來的要復雜得多,也可怕得多
大宋奉行君子政治,不殺士人,到處謙恭和藹,一團和氣這不假
可如今立國百年,積弊叢生,且不說王寧安代表的勢力崛起,光是官內部,已經斗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盜甥案的出現,標志著君子政治破產了,溫爾雅的士大夫們,已經沒有底限可言,什麼卑劣的手段都拿得出來,什麼齷齪的事情,都能干得出來
在若干年之後,還有個更著名的案子,是烏台詩案,可以想象嗎,在風鼎盛的大宋朝,居然出現了字獄
沒錯,大宋的士人已經把自己拉到了和野豬皮子孫一樣的程度光是讀這段歷史,讓人觸目驚心,毛骨悚然
身在局,賈昌朝能不怕麼
這世界的敵我早模糊不清了,除了像王寧安,歐陽修,範仲淹這幾個人,他們理念相同,互為表里,厲害連結,同氣連枝,可以托心腹,寄死生,其余的人,前後左右,全都是敵人,哪怕午是朋友,下午可能變成敵人。甚至表面笑呵呵握手,私下里刀子已經刺了出來。
子明兄,不說你的人品,可你的才華老夫是認可的。歐陽修道︰當年慶歷新政,我們是錯了,可我們錯在方法,不是錯在目的大宋朝已經不改不行,要改,還必須要大改以漢唐之強,維持國力,也不過一百多年而已。更遑論我大宋,所幸傾其全力,收復幽州,朝廷還有一絲轉圜的余地,不然,亡國之日真的不遠了。
歐陽修的老眼閃爍著智慧的光芒,仿佛能看透重重迷霧一般。
子明兄,歷代儒家士人,只能興國,而不能救國追根溯源,在這面歐陽修拍了拍自己的兩本書。
以道德選官,忽視才能。重清流,而不重循吏。重聖賢教化,輕民生百態。不肯伏下身,不肯低下頭,不願意研究仕途經濟,口不言利,生怕成為人人鄙夷的小人。遇到了事情,做多多錯,做少少錯,不做不錯,不以功績論人,只看品行這,能行得通嗎
賈昌朝听著歐陽修的話,眼皮不停挑動,說來慚愧,賈昌朝的官聲並不好,他能混到今天的地位,正是因為他能干,是少數干吏之一。
歐陽修的話都說到了他的心坎,賈昌朝是感同身受。
當然作為一個摸爬滾打幾十年的老油條,賈昌朝不會因為感動,跟歐陽修賣命,那和傻小子沒什麼區別。
醉翁,我看這樣,光是咱倆聯名,份量還是差了點,要是再拉來一個人,那可以了。
誰
官家
甦軾趴在床哼哼著,三天的會試,最後一天,竟然下起了雪。
貢院只有三面牆,擋不住風,也擋不住雪。尤其是二月份,雪落下來化成了水,如果污染了卷子,白考了。
大家伙不得不把棉衣皮裘脫下來,充當門簾。
卷子倒是沒事,可苦了這幫書生,甦軾還算不錯,有人一出來病倒了。
唉,受了罪不說,還錯過連場好戲,那麼精彩的翻轉大案,愣是沒親眼看到,遺憾,遺憾啊
他抬起頭,看著甦八娘,哀求道︰姐,你再說說,還有什麼好玩的事沒
甦八娘白了他一眼,說什麼,無非是你姐夫處心積慮,把什麼都弄清楚了,在堂啪啪抽嘴巴子,要不是你嚷嚷著要看,我都懶得去太小兒科了
甦軾掙扎著爬起來,鬼叫道︰這還是小兒科,那什麼才是大場面
當然是東南,錢家完蛋了,那麼多的絲綢作坊,還有改種棉花多大的生意啊甦八娘用力敲了敲兄弟的腦門。
你要是考不進士,干脆跟姐姐學經商算了。
甦軾一听,不但不生氣,反而喜不自禁。
我的好姐姐,早該這樣了,這勞什子的科舉有什麼好,純粹折磨人啊
大甦嘴這麼說,可到了禮部放榜的日子,他還是早早起來了,三天的辛苦不能白費,等他爬起來,卻發現呂惠卿章敦曾布甦轍韓宗武差不多百人都湊在這里。
等你了,去禮部吧
說完,這幫小子雄赳赳殺向了禮部,想要看看會試的成績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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