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泉站起身來，對張非凡道，“張非凡，我來問你，你如實回答。你在做天禽養殖社這筆業務時，有沒有人通過非常規的方式干擾你做出正常的判斷？”
“什麼？”
“我換個說法，在做這筆業務過程中，有沒有發現了問題，卻有人指使你強行通過貸款審批？”
張非凡低聲道，“沒有。”
李清泉繼續追問，“你再好好想一下。你要知道，主動去做、被動去做和被逼去做，這種事情的定性是不一樣的。”
張非凡眼神中充滿了復雜的神色，在進入會議室之前，李清泉跟他曾經有過一段談話。
……
“這筆業務剛投放就出了問題，總行是要打板子問責的，你還年輕，才剛入行，學歷又高，未來前途不可限量，我跟顧行長商量過了，一會兒開會，將這筆業務往王沖身上推，到時候總行怪罪下來，我跟顧行長一起保你。”
張非凡道，“這件事跟王主任沒有任何關系！起初也是他主張不放這筆貸款的。”
李清泉勸道，“這種時候還顧得上他嘛？張非凡，你要認清楚形勢，天禽養殖社這筆貸款，要有人負責，這個人就是王沖。”
“我不會做對不起我師傅的事的。”
李清泉冷笑道，“恐怕這件事由不得你，周四那天，你是不是收了羅大成一箱飛天茅台，將近兩萬塊錢，若真的追究起來，以受賄罪論處，按刑法規定，處一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就算你逃過法律處罰，你的銀行生涯也結束了！”
張非凡覺得全身冰涼，猶如一盆冰水從頭頂潑了下來。他忽然明白，李清泉與羅大成他們是一伙的，周四中午那一場宴請，其實是早就預謀好的，而自己也因為一時沒有堅持住，落入他們的圈套。
“好好考慮一下，一會兒怎麼說。”
……
李清泉厲聲問，“你說不說？”
張非凡深吸一口氣，看了眼王沖，低聲道，“是王沖主任讓我做的。”說完這句話後，他深深的低下頭，仿佛做錯事的孩子。
此話一出，眾人紛紛看向王沖。
顧天德面無表情，坐回了自己位置，李清泉嘴角露出嗤笑，“原來是王大主任啊。”
王沖一臉平靜的望著張非凡，並沒有出離于憤怒，也沒有如以往那樣迎頭痛擊。如果是顧天德，他會直接質疑，但張非凡，雖然打交道並不多，卻從心底欣賞這個年輕人，他剛才那番話，說得言不由衷，應該是受到了某些人的威脅。
王沖緩緩道，“雖然我不知道你跟張非凡說了什麼，但是這種指控是講究證據的。天禽養殖社這筆業務，在貸審會上我是明確表達過反對意見的，而且貸審會會議記錄上也有我的簽字，我又如何會指使張非凡去做？”
李清泉道，“也許是你放的煙霧彈呢？”
“請問這對我有什麼好處嘛？”
“有沒有好處，你自己清楚。”
王沖清楚的記得，當初顧天德因為自己反對這筆業務，親自找他談話，如今出了事情，卻一言不發，讓李清泉這個跳梁小丑出面指正自己，又怎麼會遂他心願？于是道，“對不起，我不清楚，如果顧行長能夠指點我一下，我王沖會感激不盡。”
顧天德沒有搭茬，淡淡道，“這件事，形成專題報告，明天一早報總行。”
王沖心中冷笑，他就料到了顧天德有這一手，將事情鬧大，捅到總行去，起身道，“我反對！”
顧天德問，“王主任有什麼高見？”
“天禽養殖社貸款剛出了問題，如今羅大成、李松源下落不明，難道不應該是去止損，追回貸款嘛，什麼事情都沒做，就要向總行報告，顧行長難道不怕總行質疑的你管理能力？”
顧天德︰“用不著你替我做決定。”
王沖說道，“咱們銀行信貸，是行長負責制，你曾明確告訴過我，天禽養殖社這筆業務，出了問題也是你來負責！”
顧天德冷笑連連，“飯不能亂吃，話不能亂說。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扭曲事實，污蔑上級，企圖推卸責任，難怪總行會將你連降兩級，看來真是知人善任啊！”
王沖氣得雙拳緊握。
“怎麼，你還想打架？”
他知道顧天德是個小人，可沒想到竟然如此的不要臉面，為了推卸責任，將屎盆子扣在他頭上，此刻的王沖，恨不得上去對顧天德一頓胖揍，然而理智讓他冷靜下來。
“七天！”
王沖大聲道，“給我七天時間，我去想辦法找到羅大成、李松源，把貸款追回來。”
顧天德問，“若追不回來呢？”
王沖狠然道，“我自己主動辭職！”
李清泉一旁陰陽怪氣道，“七天時間，誰知道你會不會跟他們一樣跑路了呢？”
王沖邁步來到李清泉面前，眼楮直勾勾看著這個矮胖子，“你說什麼？”
李清泉心中害怕，然而卻有不肯在眾人面前認慫，強行挺起胸膛，“鬼知道你跟羅大成他們有沒有勾結？”王沖揚了揚手，做勢要打他，李清泉知道他是刺頭，沒準還真能干出這事兒來，連連後退，“你別亂來啊。”
顧天德喝道，“行了！別爭論了。”他對王沖道，“三天！我給你三天時間，要是你追不回這筆貸款，自己去跟總行解釋去吧！散會！”
王沖大步走出了會議室，回到自己辦公室。
張非凡低頭跟著走了出去，“師傅，對不起。”
王沖心情很惡劣，一屁股坐在座位上，問張非凡，“有煙嘛？”
張非凡小心道，“你不是不抽煙嘛？”
王沖繼續問，“有煙嘛？”
整個科室只有趙大剛是煙民，但是李巧薇懷孕後，他一般也不會在辦公室抽煙。王沖對抽煙很是反感，然而此刻卻主動要求要煙，張非凡去外面買了兩包軟中華，遞給了王沖，然後站在一旁，等王沖訓話。
張非凡此刻內心復雜，李清泉的威脅，自己手軟，讓他在會議室中誣陷王沖，這讓他內心充滿了愧疚，他已經做好被王沖臭罵的準備了。
王沖點了一支煙，抽了一口，不住的咳嗽起來。
“第一，把天禽養殖社所有的信貸檔案拿給我；第二，從系統中做好手續，明天一上班，扣劃天禽養殖社的三百八十萬的保證金；弄完後趕緊回去睡一覺，明天七點半到行里集合。”
張非凡連忙應了下來。
王沖又吸了口煙，“周四你與趙大剛去做現場調查，十九個貸款戶都去他們家中和養殖場拍照了？”
張非凡猶豫了，那天上午，羅大成故意拖延時間，只去了一家養殖場，中午又喝了酒，醉的一塌糊涂，其余的照片都是羅大成幫忙拍過來後傳給他的，如此看來，這些貸款戶現場照片，多半也是偽造的。
他諾諾道︰“王主任，其實那天我騙了您，下午的時候我被他們灌醉了。”
臨行之前，王沖一再強調，現場調查是貸款風險控制最重要的一環，可是張非凡卻將這句話當做了耳旁風，這讓他很是生氣，甚至比張非凡在顧天德面前誣陷自己還要生氣。不過，此時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他又問道︰“這些養殖戶的貸款合同是不是借款人本人簽字？簽合同時有沒有拍照？”
張非凡點頭，“都是本人簽字，照片在信貸檔案里。”
王沖松了口氣，若連借款合同都不是本人簽字的話，這筆貸款的麻煩就大了。他看了看表，已經凌晨三點，“趕緊把我交代的事情做完，回去休息一下吧。”
張非凡不肯動，他決定向王沖坦白，“王主任，剛才會議室的事，其實是……”
王沖擺了擺手，“這件事不用說，以後也不要提了。”
……
散會後，李清泉並沒有回家，而是留在顧天德辦公室吞雲吐霧，他樂得看王沖陷入麻煩之中，“顧行，這次王沖栽定了，我不明白，為什麼你還要給他三天時間？”
顧天德冷笑道，“三天？我可不會便宜他，你把這件事做個報告，明天一早我去總行。”
李清泉恍然，“原來你是為了穩住他？”
“那小子連林行長都敢頂撞，當時那種情況，鬼知道他會不會做出什麼傻事來。羅大成、李松源究竟藏哪里了？”
李清泉恨然道，“我也不清楚。這兩天石家兄弟正在派人到處找他倆，石虎放出話來，要是找到他們，直接砍死他們兩個。剛貸款就跑路，這兩家伙做事真夠絕的，連石家的錢都敢坑，活的不耐煩了。”
顧天德問，“有沒有可能跑國外了？”
“李松源的征信有問題，根本出不了國。”
“這件事你盯緊一點，千萬別讓他們被抓到，否則咱們兩個都玩完了！”
李清泉說︰“顧行您放心，我會盯著的。”
……
次日一早，張非凡來到城東支行，辦公室內煙霧繚繞，十幾戶的貸款資料散亂的打開著，擺滿了一地。兩包中華煙已經沒剩下幾根，王沖一臉倦意，雙眼通紅，顯然是一夜沒睡，他看到張非凡，道︰“半小時後，全部門開會。”
信貸二科的人陸續來到辦公室，看到辦公室的情形，還有王沖的表情，便感覺到了不對勁。
李巧薇皺眉，“怎麼抽這麼多煙？”
張非凡連給她施眼色，示意她不要亂說。
王沖見眾人到來，道︰“我們開個短會，由于我的工作失職，導致上周新投放的天禽養殖社小微批量貸款出現了重大風險，擔保人攜款潛逃，有可能面臨巨額損失，長話短說，我來安排下工作。”
王沖簡明扼要的將眾人分工說了一遍。
李巧薇負責扣劃保證金止損，王沖已連夜寫好訴訟申請，讓錢昆、孫鳳霞去法院立案，申請對羅大成、李松源名下房產、汽車等資產進行訴前保全，趙大剛去調查這批貸款的資金流向情況，自己和張非凡去天禽養殖社調查。
兩人來到停車場，王沖上車，張非凡道，“主任，您一夜沒休息，我來開車吧！”
王沖看了張非凡一眼，“你貌似也沒休息好，還是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