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昨天見到的那位後輩,昭陽其實並沒有感覺到什麼,也沒有特意去做什麼,他只是如同往常一樣,向四處輻射出自己的光和熱而已。名字象征著“光明”和“太陽”的昭陽的善心是無比泛濫的,如同裝不下海水的海洋一般,洶涌的浪濤便恩澤了大地。
只是“本能”罷了,他擁有會在不經意間向周圍人釋放出善意和幫助的特質。
只有昭陽自己知道,他的所作所為並非出自本心。對別人善意對待,溫暖他人對他來說像是喝水一樣簡單的習慣罷了。或許是為了要討人喜歡,又或許是為了收獲他人的敬意從而更好生存。
這份溫暖是虛偽的,昭陽根本不是那麼陽光的人。他的臉上帶著看不見的面具,用來隱藏自己的本心。生命中本來就沒有什麼光明和溫暖,昭陽只是像在迷霧中一樣,被卷入善與惡的漩渦,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哪種人,只是如同大多數人一般,等候著朦朧未知的明天,渾渾噩噩生活著。
只有一點,不,只有一個人不一樣,在萬物都是灰色的世界中,她好像標上了紅標一樣鮮明而明顯。
盡管升入高三課業變得十分繁重,昭陽依然察覺到了家中的不對勁。他回到家時,原本都會熱情地迎接的母親最近都不會再有所表示。在一家人難得團聚的晚餐時間,桌子的一角也總是空著。就連一直充滿著熱情的任性的阿露,最近也時不時凝神沉思,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不應該是這樣,他感到了違和,阿露就應該一直是開開心心、充滿活力的才對。
原因恐怕來源于父親,最近的幾日父親總是晚歸,用著各種各樣的借口,有時是因為工作,有時又是聚會。偶爾見到父親時,他的面容也是一股古怪相,有些陰沉和焦躁,根本不像平時的父親。
恐怕是因為父親的影響才讓家里的氣氛變得如此尷尬,昭陽感到了氣憤,身為父親的人應該更為成熟才對吧,怎麼能把壓力和不快帶回到家中。應該讓阿露在一個更加輕松快樂的氛圍中成長不是嗎,連帶著最近的阿露也變得奇怪起來了。
與這些擔憂比起來,昨日球場上發生的事情就太微不足道了。不過是習慣性對別人施以援手罷了。
只是萬萬沒有想到,那個後輩居然真的來道謝了。昭陽幾乎都快忘了對方的存在了,昨天記憶最深的部分還是為什麼足球隊會有女生,不過因為與自己沒什麼關聯,也就壓根不管了。
下午第二節課的課間,昭陽正轉著筆,鑽研一道算不出的數學題時,忽然感到手肘被同桌踫了踫。疑惑地抬起頭來才發現了門外的人。
是昨天的那個女孩子啊,看上去好像比自己小個一兩歲來著,稍微有些卷曲蓬松的淺茶色短發留到了齊耳的高度,臉龐白皙,五官秀氣。說話的時候總帶著一股膽怯的語氣,聲音也細細的。她此時正站在門口觀望著昭陽,發覺自己被看到立刻把頭從門口收了回去。
看她一副好像有話要說的樣子,難道是特意來找自己的嗎?
昭陽放下筆,走了出去。她正躲在教室的外牆邊上,一臉忐忑的等待著。看見昭陽出來,似乎抬頭想說什麼,但立刻又轉而低下了頭。
“啊,是你啊。”昭陽禮貌地向她打著招呼,“說起來昨天沒受傷吧。”
“沒、沒受傷,多虧了學長,真是太感謝您了。”
她誠懇地低下頭感謝著,茶色的頭發微微晃蕩,從額邊傾下。在發覺自己的失言後,立刻驚訝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昭陽愣了一下,需要這麼緊張嗎?自己又不是什麼嚴厲的人。不過他緊接著聯想起自己,如果是剛剛來到陌生的環境,一個人要頂著那麼多不認識的人的目光,來和大自己兩歲,不知道怎麼看待自己的學長說話的話,肯定要鼓起相當大的勇氣的吧。
“哈哈,不用那麼拘謹啦,保護自己的後輩不是理所當然的嗎?”為了讓她能夠感到放松,昭陽露出了自認為最溫柔的微笑。
“話說你叫什麼名字,可以告訴我嗎?”
“我我我……叫慕白,請多指教!”
她深深鞠躬,恭敬地說著,說完後忐忑不安地抬起頭,用余光瞥視著昭陽的反應。
這麼一看還真是可愛啊,無論是感到驚訝時瞳孔微微一縮的模樣,還是說話都帶著的顫抖腔調,都讓昭陽感到心情愉悅。
昭陽習慣性想要開口稱贊她,但是又覺得才剛認識直接說“你好可愛”這種話會不會有些不合適,于是他決定還是要委婉一點好。
“真是個好名字,名如其人啊。那我以後叫你小白可以嗎?”
沒有怎麼在乎她的意見,他擅自想要這麼喊了,因為阿露之前也是這樣教過自己的,要叫女孩子叫的親切一點才會讓人喜歡。
“那個……當、當然可以。”
“我叫昭陽,請多指教了。”
昭陽笑著向小白伸出手去,小白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低頭猶豫著看向手心。他便主動牽過了她的手,用力握了握。
“不愧是昭陽,又有新生迷上你了?”
回來以後,被同桌這樣調侃了,昭陽微微笑了笑,沒有說什麼。
昭陽一直被別人覺得是個擅長交際的人,但是他自己卻不這麼認為。
他的心底有著一種生來具有的對萬物抵觸的情感,仿佛是一層膜一樣,當有人想要越過這層膜探究他的內心時,就會被這層膜所彈回來。
昭陽不善于與人交往,除了他一直在做的那公式般的表面功夫之外,他根本不知道在人與人之間的交往中該怎麼做。和任何人都只是停留在想要成為朋友的階段,但是通往內心的那道門卻被他自己關閉了。他畏懼著有人能窺探到自己的內心,無法容忍會有人能夠知曉自己。
不,他或許只是不知所措罷了,詒礱嬤 恢 希 婕靶牧櫚慕煌 拖袷峭耆 粗 牧 潁 薹 炎約夯胱遣豢暗哪諦撓氡鶉私蝗 ?
昭陽可以聆听別人的煩惱,听取別人的心事,但是他卻從來沒有一次袒露自己的心扉,他不曾對任何人提到過自己的事情。
他向別人播撒善意,卻將回報全部拒之門外,友誼從來不是單向的,當有一方拒絕著對方,那關系就不可能成立。
正是因為這樣,昭陽直到現在都沒有一個真正稱得上是朋友的人。
只有阿露除外,為了阿露,他可以把自己內心的全部,把自己的一切都獻上。
說起來,在與小白認識後,總是能看見她呢。並沒有刻意去注意,只是在不經意間,例如午休時偶然抬起頭向門外看,或是下課後在走廊偶然踫到,總能和小白相遇。
與她那顯眼的茶色頭發或許有些許關系,畢竟整個學校她是唯一有這種發色的人。
在和小白的某次談話中偶然談到了頭發的問題。
“啊,這個是天生的。”小白托著頭發解釋道,“記得一開始老師還以為是我染發,讓我去洗掉來著。再三解釋才讓老師相信這不是染的呢。”
她又看起來有些沮喪地說道︰“這個看起來會不會真的很突兀啊,和大家都不一樣。”
“不會啊,我覺得挺好看的,很適合你。”
“學長你真的這麼認為嗎?啊——太好了,其實我還一直因為頭發的問題而苦惱呢。”
“鎭?莫非還發生過什麼嗎?”
“嗯……因為這個頭發,讓我總是顯得很特別,每天都要被異樣的眼光看著,然後還會被不懷好意的揣測。大家都認為黑頭發才是天經地義,我總是不被接受,還會遭人歧視。在曾經的初中,因為頭發的事情,還被人欺負過。”
“你一直以來也很辛苦啊……不過為什麼就算這樣,你還是堅持著自己本來的發色,沒有去染成黑色呢?”
“其實……初中的時候,因為頭發的顏色,我遭到了同學們排擠,在背後被說了很難听的話。那個時候實在是感到非常灰心,就想干脆把頭發染成黑色好了,這樣就不會引人注目了吧。但是在央求媽媽帶我去染發之後,讓小雪生氣了。”
“小雪?”
“啊,是我的妹妹。她本來是個很好的女孩子來著,但是那天我染發回家後,她卻忽然大發雷霆,然後就不理我了。之後也一直在生悶氣,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生氣,不過她好像不喜歡我把頭發染黑……那之後我就決心不再染發了。”
“原來你也有個妹妹啊。我覺得她可能是不想讓你因為和別人不一樣而感到自卑才這麼做的吧。”
“小雪嗎?不不不,她才不懂那麼多呢。肯定是怕我和她變得不一樣。她的頭發比我的顏色還要深一點,是富有光澤的金色。”
“這麼說,你的頭發是因為遺傳的原因嗎?”
“不清楚,爸爸還有媽媽的頭發顏色都是普通的黑色。不過听爸爸說,我們一家的可能有外國人的血脈呢。”
如果說小白是個容易害羞的女孩,那麼她的勇氣就更令人敬佩了。在一天之內,她會出現在昭陽教室門口的次數約等于課間的次數。然後總是站在門口一言不發地看著昭陽。
如果有事找昭陽的話,她或許會叫昭陽的名字。但更多時候是在那里靜靜地看著。
她和昭陽的關系逐漸密切了,說話時也不再結巴。
她每天趴在門框上的行為很快也吸引了班里同學的注意。
還沒等昭陽有什麼想法,他的朋友就開始調侃他了。
“昭陽,今天小學妹又來偷偷看你了呢,嘿嘿嘿。”
“學長∼老讓人家等的太久可不好,你也差不多主動出擊吧,身為摯友的我就只能默默祝福你了∼”
“主動出什麼?”
“不愧是昭陽,輕易就做到了我們做不到的事,真是讓人熱血沸騰,為之折服啊!”
因為小白對昭陽過度的關注,導致現在是個人就能看出來她對昭陽懷有著不一般的感情。班里的男生開始開昭陽的玩笑,班里的女生們也會在小白到來的時候看著昭陽偷笑。
順帶一提,小白好像在女生圈子中還挺有人氣的,畢竟確實挺可愛的,讓人看一眼就會激起心中的保護欲。
昭陽並不清楚小白對自己究竟是怎麼看待的,不如說他不在乎,也就不在意她的想法了。
他會拒絕的,無論是誰。因為內心極其脆弱,所以不想被觸及到自己的內心。昭陽一直不覺得自己會是個在意別人眼光的人,但是他無法接受被別人窺探到內心,一想到這種事就會感到渾身發寒,這是事實。他很偏執,不想被任何人理解,也就愈發排斥。
不願意被人看透,這是昭陽的欲望,他費盡心思想把自己的人生演繹的復雜,對于戳中自己內心的事物給予否定。如果有朝一日,自己的一切都被別人看透,那他就會瞬間感覺自己好似在大庭廣眾面前被扒光了衣服一般,感到無比的羞愧。
友誼是雙向的,如果只是一方抱有情感,那友誼的橋梁就不可能構建完成。
所以昭陽決定,無論小白對自己抱有什麼情感,都不給予回應。
然後就有了和小白最接近于這些事的談話。
“對了,學長,你有女朋友嗎?”某一天,小白忽然這樣問道。
這次輪到昭陽緊張了,不過好在對方並不是這個意思。
“原來學長沒有啊,明明這麼優秀,是因為一直專注于學習嗎?嘿嘿,我也沒有女朋友呢。”
“誒、女朋友?”
昭陽下意識愣了一下,一開始沒反應過來小白話中的意思。
“是啊,學長不會理所當然的覺得我找不到女朋友吧,真是壞心眼。”
“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說,原來你也喜歡女生的嗎?”
“我又不是那種沒有情感的人了啦,當然也會喜歡了,還是說我看起來是那樣子嗎?”
“啊,不不。”
雖然知道某些人對于喜歡這種情感並不拘泥于性別,但是看到小白居然這樣坦然地說了出來,昭陽還是感到很驚訝。沒想到她居然是這樣開放的一個女孩子,還是說是因為和自己很熟才放心說出來的呢。昭陽其實是很尊重這樣的人的。
同時,知道了小白對自己並沒有懷有特殊情感這種事後,他也松了一口氣。身上承載著別人的情感是一件很累的事,尤其是對他這種人來說。
沒想到,會引起自己苦惱的事就這樣迎刃而解了。
負面情緒比正面情緒更容易讓人印象深刻,而且這還是源自于身體的負面情緒。
某一天的中午,因為學生會臨時舉辦了會議,身為學生會要員的昭陽不得不去參加,正好錯過了午飯時間。
不過沒關系,早就想到了這種情況,昭陽已經讓同桌幫他去商店帶飯了。
但是回來的時候,卻看見一幫子人圍在自己的座位周圍。而自己的椅子上坐著一個人,正滿臉困擾地吃著一份午飯。
小白居然進入到班里來找自己了,以往她都是只會止于教室外觀望的,不用說,肯定又是那幫損友干的好事。
不過比起小白,昭陽更在意的是午飯。
自己的午飯可是被人吃掉了啊,自己可還餓著呢啊!!!
看見小白貌似受不了那群家伙“熱情”的歡迎,已經打算回去了,昭陽嘆了口氣,看來改自己出場了。
“這不是小白嗎?你終于肯進來了啊。”
“啊,學長……”小白忙不迭想要站起來,她的嘴角還沾著乳白色的醬汁,蠻可愛的。
昭陽看向桌子,故意裝出吃驚的樣子,說道︰“誒?那個是……居然被吃掉了嗎??我還沒吃飯啊!”
小白立刻露出歉意的模樣,這時候同桌那家伙出來圓場了。
“是我讓他吃的,畢竟人家都來了,總不能不招待一下對吧,你就忍忍吧。”
明明我也很餓的啊!昭陽只能無奈地接受了,到時候一定要讓這家伙請吃飯,狠狠敲他一筆。
這時那幫損友開始偷笑了起來,平時就屬他們調侃昭陽與小白的關系歡。他們一擁而上,圍住了昭陽。
“哈哈哈,我們可算是搞清楚了!”
“你們看來是沒可能了哈哈哈哈。”
“也不一定,噗嗤……”
看樣子他們剛才肯定和小白交流過了,知道了小白不喜歡男生後,就來嘲弄自己了,殊不知這是自己早就知道的事情了。為了不讓小白尷尬,就順著這幫家伙演下去吧。
“起來起來,真是的。听不懂你們想說什麼,那種事我根本沒想過好嗎。”昭陽推開了他們,從縫隙中鑽了出去。
這樣就不用每天忍受這幫家伙在耳旁的“嗡嗡”聲了。那天沒吃到的午飯,在昭陽的印象中依舊深刻,果然只有失去的才能永久刻在心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