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忘了他吧。”
我望著眼前飽經滄桑的孟婆,心中充滿了憂慮和無奈。
盡管我無法確定那一碗孟婆湯是否真能讓她忘卻前塵往事。
但也別無他法。
那書生並非她的良人,其身份更是非同一般。
對于他來說,在凡間度過的那一世僅僅如同白駒過隙般短暫而微不足道。
所以他從未曾有過尋找孟婆傾訴衷腸的念頭。
即便昔日的心上人就站在自己面前,他也未能認出。
這段充滿酸澀與晦暗的過往。
最終只留下孟婆獨自一人在歲月長河中默默守望。
“我的身子已經大不如從前,許是大限將至。”
孟婆輕輕地嘆息一聲,聲音中透露出無盡的疲憊和哀傷。
我深知她內心所承受的苦楚。
如今的她就如同凡人失了精氣神一般,只剩下一口氣吊著。
多年來的執念猶如沉重的枷鎖,緊緊束縛著她的靈魂。
想要徹底放下,談何容易?
然而此刻,她卻不得不面對現實,將心中的執念放下。
要知道,即便是鬼魂,也並非能夠長生不死。
但也不是沒有生路。
進入輪回便是獲得新生。
但這對于孟婆來說,無疑是一次艱難的抉擇。
她心中那份執著的情感早已深入骨髓。
且支撐了她度過漫長無趣的歲月。
感情是這個世界上最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居于人的心間,影響一生。
細細想來,我與她相識已有萬年之久。
也算得上是老朋友了。
看著她如此痛苦掙扎。
我實在不忍心目睹她就這樣消散在這茫茫塵世之中。
此時此刻,對于孟婆而言,擺在眼前的無疑僅有步入輪回這唯一的路徑可供抉擇。
因為只需她願意,那麼君南燭必然會滿心歡喜地應允下來。
故而,我猶豫再三還是向她道出了自己的這個想法。
可是未曾料到,孟婆幾乎不假思索地連連擺手加以回絕。
“人生在世,多的是身不由己的時候,老身我已然活得足夠久了。”
听到這句話,我瞬間領悟到了她口中所謂“身不由己”所蘊含的深意。
倘若不存在門第之間的偏見與隔閡。
或許她就能夠與那位書生相依相伴形影不離。
哪怕僅僅只是相守一生,也絕不至于淪落到如今這般虛度光陰蹉磨歲月的境地。
緊接著孟婆又仿若自言自語般喃喃道。
“待到臨盆之際,切記一定要返回至你母親身旁,想來她定然知曉該如何妥帖地照料你生產。”
這番話語听起來既像是長輩對晚輩的殷切叮嚀。
又仿佛是一場即將到來的別離前最後的道別。
一時間,我心中五味雜陳,難受至極。
不禁回想起往昔歲月里,曾與她一同在君南燭和甦若的盛大婚宴之上把酒言歡的場景。
竟有一種恍若隔世的錯覺涌上心頭。
“好。”
盡管內心思緒萬千,但最終從我口中吐出的卻唯有這樣簡簡單單的一個字。
話音剛落,只感到喉嚨好似被什麼東西堵住一般。
沉重而壓抑,令我說不出更多的言語來。
只見孟婆微微一笑,輕輕地握住了我的手。
隨後毅然決然地轉過身去,邁著堅定的步伐緩緩離開。
她的背影顯得格外孤寂和落寞。
漸行漸遠,直至消失在我的視線盡頭……
“怎的如此惆悵?”
從君南燭那兒歸來的司淵,輕輕地捧起我的臉頰,柔聲地詢問道。
我緩緩地收回視線,努力地彎了彎嘴角,試圖擠出一絲笑容。
“許是孕期焦慮吧。”
孟婆的那些少女心事,宛如深埋心底的秘密,我又怎能輕易地告知于旁人呢?
即便是與我親密無間的司淵,也不可以。
原本以為,孟婆說等不到我生產起碼還有幾個月的漫長時光。
可誰能料到,短短十幾天後,她所居住的屋子竟突然散發出淡淡的光芒。
那光芒如點點繁星般閃爍著,逐漸消散在地府昏暗的天空之中。
這奇異的景象吸引了眾多鬼魂的目光。
他們紛紛駐足,親眼目睹了孟婆的悄然離去。
君南燭起初滿臉驚愕,似乎對眼前發生的一切感到難以置信。
片刻後,他才長嘆一口氣。
“我猜想她心中定然藏了心事,但萬萬沒料到她不想活。”
听聞此言,我的心不禁一沉,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傷涌上心頭。
懷著沉重的心情,我與甦若一同前往孟婆的居所,想要替她收拾留下的遺物。
當我們推開房門的那一剎那,兩人都不由得愣住了。
只見屋內散落了一地的紙張,仿佛是被一陣狂風驟然吹散。
孟婆寫得一手好字,筆畫流暢蒼勁有力。
而她畫的畫更是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然而,令人詫異的是。
那一張張潔白如雪的紙面上,無一例外都是一幅沒有刻畫五官的男子畫像。
是她記不清那書生的模樣了嗎?
她記得的。
她只是不願在自己離世之後。
被人看到這些承載著無盡思念用來宣泄愛意的畫像,從而給他招惹任何的麻煩。
于是,我漫不經心地隨手撿起其中一張畫像。
只見那輕飄飄的紙張之上,僅僅只留下了淺淺的四個字。
“與君長辭”。
一時間,我和甦若心照不宣的彼此都沉默不語。
誰也沒有率先開口打破這份靜謐。
她的內心深處,想必也隱隱約約地猜到了一些端倪。
畢竟,能夠令一個女子做到如此地步的無非就是那剪不斷理還亂的感情之事罷了。
和那些凡人有所不同的是。
像我們這樣的存在從不缺少金錢財富,根本無需為了日常的生計問題而憂心忡忡。
所有應該享受到的奢華生活,都能夠隨心所欲地去體驗和感受。
但唯有在感情方面所需要承受的苦楚,卻是任誰都難以逃脫的宿命。
即便是那位已然喪失了七情六欲的黑無常,也未能幸免于難。
因為,這是所有生靈與生俱來的本能反應。
無論如何也是無法輕易舍棄和摒棄掉的。
我與甦若將畫像與書法一張張撿起來。
放置于孟婆干淨整潔的床榻之上。
永遠的鎖上了這扇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