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棠沿著湖堤向木棧老去。
寧缺被桑桑在揭掉老底之後,雖然自覺地與陳皮皮站成了狼狽的姿態,依然難免老羞成怒,以擔心的理由把她趕去陪唐小棠。
湖堤柳蔭下只剩下了三個人。
陳皮皮看著逐漸遠去的唐小棠,無奈喊道︰“不至于因為這件事情生氣吧?”
唐小棠沒有轉身,清脆明亮的聲音在湖水上回蕩。
“我生氣的不是這什事情,是你看著她就要逃跑,我都不怕她,你已經是知命境的家伙,居然還這麼怕她,真的很丟臉。”
自幼在與雪原巨狼和熱海凶魚戰斗中長大的小姑娘,從腳上的鞋到臀後搖蕩的黑拖,每個細微處都充滿了樂觀的戰斗精神,她很難理解陳皮皮的恐懼從何而來。
陳皮皮低頭想望向自己露出前襟的腳尖,卻只能看見自己圓鼓鼓的肚子,不由一陣神傷,沉默很長時間後低聲說道︰“從小到大,我的境界一直都比她高,但真打起架來,我永遠打不過她。”
寧缺習情看了他一眼,問道︰“你不知道她在我這兒?”
陳皮皮看了一眼柳蔭下的葉紅魚,惱怒說道︰“如果知道我怎麼會過來。”
寧缺不解問道︰“師兄沒有告訴你?”
陳友皮搖了搖頭。
寧缺嘖嘖感慨說道︰“真是一拖壞人。”
葉紅魚從那棵柳樹下走了過來。
陳皮皮轉身向那棵柳樹走去。
二人擦身而過,葉紅魚唇角微翹……問道︰“不敘敘舊?”
陳皮皮頭也不回,揮手說道︰“以後再敘,以後再敘。”
寧缺感慨說道︰“看來他真的是很怕你,連日後再敘這種他最喜歡的無恥的雙關調戲話都不敢講。”
葉紅魚懶得理會這個……無恥的家伙。
她要說的話與陳皮皮無關,更沒有什麼江胤卜兒女的情趣,目光微寒說道︰“書院居然會收留魔宗余孽。”
寧缺早就想到修道如痴的她,看見唐小棠這個魔宗少女後會有何反應,微笑問道︰“你有什麼意見?”
這句反問顯得有些囂友
寧缺在道痴身前……沒有任何囂張的資格,但這半年時間,他知道了小師叔入魔的歷史……親身體會了老師和師兄們對于自己入魔的無視,大概明白了書院的態度,而書院絕對有囂張的資格。
葉紅魚神情冷漠說道︰“既然事涉書院,我有沒有意見,根本是無關緊要的事情……但你們想過沒有,這件事情要傳出去如何?”
寧缺說道︰“就算傳出去又如何?只要書院不承認,誰能有證據?難道西陵神殿還敢派人進書院後山搜人?”
“世間無數虔誠的昊天信徒,並不需要證據,只需要神殿一句話。”
葉紅魚說道︰“西陵神殿或許不在夫子的眼中,但無數虔誠信徒的議論與憤怒,便是夫子也不好處理……總不能把世人全部都給殺了。”
“如果神殿真的讓世人相信書院收留魔宗余孽,那麼昨天你對我說的戰爭便會提濤到來,而這肯定不是神殿想看到的。”
寧缺看著她漂亮的眼楮,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說道︰“老師和師兄既然讓陳皮皮帶著唐小棠過來……便沒有想著要瞞你,他們就是要讓你知道這件事情,然後想讓你當作什麼都不知道。”
“知道便是知道……前面加個不字,不代表就真的能當作不知道。
“既然你忠誠于昊天道門……那麼你就應該知道,你現在裝作不知道,對昊天道門對書院都是最好的選擇。”
葉紅魚低頭看著湖堤上的青石縫和縫里那些青色的灰泥,沉默思考了很長時間後說道︰“你說的有道理。”
然後她抬起頭來,靜靜看著寧缺說道︰“那她和陳胖子又是怎麼回事?”
寧缺看著湖心舟中的那個魔宗小姑娘,看著沿著湖堤追趕呼喊,說著無聊笑話的胖子,心頭忽柔,說道︰“這件事情請你也當不知道吧。”
葉紅魚站在他身旁,看著那幕有趣的畫面,眼眸里沒有流露出一絲笑意,臉色十分凝重,並且顯得越來越冷。
“如果你知道陳胖子的身世,那麼你就應該能想到……道門一旦知道這件事情,世間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雁鳴湖刃沒有暴發一場新生代強者的大混戰,陳皮皮和唐小棠傍晚時分便回了書院,沒有與葉紅魚再見面。
用完晚膳之後,葉紅魚很有禮貌地對桑桑道謝,並且很真誠地表達了贊美,然後捧著曬干的青色道袍回了自己的客房。
“看來她在西陵神殿這半年的日子過的不怎麼樣。”
寧缺看著消失在回廊處的背影說道。
桑桑一面收碗,一面隨意問道︰“你怎麼看出來的?”
寧缺看著桌上那些菜汁狼藉的碗盤說道︰“這麼難吃的菜,她居然吃的這麼高興,還對你連聲道謝。”
桑桑有些不安說“我就說還是應該讓我來做,現在哦以為這些菜是我做的,肯定心里想我的廚藝很糟糕。”
寧缺說道︰“你是我的侍女,就只能服侍我一個人,憑什麼去伺候那些外人?再說了,你是光明神座的繼任者,在西陵神殿的身份地位可比她要高,要服侍也應該是她來服侍你。”
桑桑沒有說什麼,給他泡了壺夠茶,自去洗碗。
寧缺坐在窗邊花架旁,端著茶壺看著紅雲漸墨的天邊,眉頭漸漸蹙了起來。
他在思考一些問題。
書院後山的人們為什麼要讓葉紅魚知道唐小棠的存在?難道說真是囂張到了極點的宣告?還是說提前通知西陵一聲表示尊重?
想來想去,想到手中的夠茶漸涼寧缺依然想不明白,直到最後,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後山里的人們,無論老師還是大師兄二師兄,基本上都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家伙,都沒有成為大陰謀家的潛質……之所以讓陳皮皮帶著唐小棠來湖畔走上一遭,大概只是簡單地想通過葉紅魚,告訴陳皮皮的家人吧。
此後數日雁鳴湖畔一片安靜落了兩場雨,暑變被腰斬了幾分。
葉紅魚整日都把自己關友客房里除了吃飯的時候,基本上看不到人影,也不知道她在那間幽暗的客房里做什麼。
當她坐在桌刃捧起飯碗時,變得濤發沉默,寧缺更是注意到她的眉眼變得越來越憔悴臉色變得越來越蒼白,不由暗自警慎。
文淵閣大學士曾靜夫婦來做了一次客,在參觀完湖畔宅院後,學士夫婦二人很是滿意寧缺的手筆,發現宅子里連個婢女都沒有,更是高興,心想自家女兒極受寵愛今後的日子應該會很幸福才是。
離開之前,曾靜夫人抱著桑桑好一番感傷把寧缺好生表揚了一番……”丁囑她多回學士府,第二天便送了十幾個管事丫環過來。
看著院里那些面容普通神情木訥的婢女,寧缺哪里猜不到學士夫人在想什麼,不禁有些好笑心想如果不是葉紅魚沒有出席晚宴,讓曾夫人看見如此美麗動人的少女寄居在此想來便不是如今這情形了。
湖醚的宅院極大,即便多了十幾名管事婢女,依然絲毫不嫌擁擠,甚至都感覺不到多了這麼些人,桑桑又不習慣被人服侍,所以管事婢女大多都在宅院偏僻處活動,花廳書房一帶依然清淨。
日子緩慢的流淌著,盛夏愈盛,湖風漸燥,蟬鳴愈噪,雁鳴湖畔宅院里依然是三個人吃飯,兩個人生活。
葉紅魚依然像個……幽魂般,終日呆在幽靜的客房里。
某日寧缺從書院回來,沖了個涼水澡,向正替自己擦拭身子的桑桑問了兩句,知道葉紅魚今天竟是連晚飯都沒有吃,不由神情漸異。
寧缺一向佩服甚至敬畏這個少女道痴,在他看來,整個世界毀滅的時候,大概也只有像自己和道痴這樣的人才能活著,而且他不認為自己和道痴之間有任何友情之類的東西,所以絲毫不關心媽的死活。
但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就這樣自閉成一個白痴。
因為那樣太可惜了。
蟬鳴陣陣,一聲高過一聲,雁鳴湖畔的客房鄰著棧橋,隱隱可以听到不遠處傳來的湖水拍岸噬柱的聲拖
寧缺沿著石徑走進幽靜的別院,輕輕敲響房門。
房內響起一些聲音,似乎是在整理。
房門打開,映入他眼簾的是一張依然美麗卻格外蒼白的臉。
滿天繁星向院落里灑下銀瞪,少女顯得愈發憔悴。
寧缺吃了一驚,問道︰“你病了?”
“你才病了。”
葉紅魚面無表情看著他,說道︰“找我有什麼事?我正在忙。”
寧缺沒有理她,直接走進房中,四處打量一番,沒有發現她在修行什麼魔宗秘法比如餐餐**的痕跡,然後他注意到床鋪上依舊平整如新,似乎這些天根本就沒有人睡過一般,不由吃了一驚。
“這些天你都沒有睡覺?”
“冥想足以補充精力,睡覺多耽擱時間。”
“冥想是冥想,睡覺是睡覺,這個世界上沒有比我更明白這件事情的人,你究竟想做什麼?你究竟急著做什麼?”
葉紅魚聲音有些虛弱,說道︰“我說過,我離開西陵來長安城就是需要一些時間,時間對于現在的我很重要。”
寧缺轉身看著她的眼楮,認真說道︰“雖然我不在乎你的死活,我也知道西陵神殿肯定有些大人物想你去死,但你畢竟是道痴,如果讓你就這麼死在我家里,肯定會有大麻煩,我不想惹麻煩。”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