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本沒有價值。
人，才有價值。
這句話讓石鐵心感到振聾發聵。
如果真的能消滅資本主義、杜絕不勞而獲，充分尊重每個人的腦體力勞動果實的話，這個世界未免也太美了。
有句老話叫“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財富掌握在百分之十的人手里”，大多數世界線的資本聚集程度比這個比例更夸張。現在把百分之百的財富分配到百分之百的勞動人民手里，難怪身為農民的老六可以如此平靜而滿足, 也難怪這個世界的農民可以享受富足的物質條件。
不過。
“你好懂啊，你們世界的農民都這麼懂資本運作的規律嗎？”
“那倒不是，我懂這些主要是親身體驗更多一些。”老六靦腆的笑了笑︰“不才區區，也勉強算是一個‘老板’。”
石鐵心忽然明白了︰“等會兒，剛才看到的那個大農場，那三萬畝良田, 都是你承包的？”
“正是。”老六抬起手捏起三根手指︰“來吧，讓我帶你看一看, 我的公司。”
啪，一打響指，四周環境豁然更改。
老六仿佛穿梭時空一樣，走入了一個流光溢彩的通道里。
“這是加載界面，每次挪移地圖的時候都會用到。”老六縱向一抬手，身前出現了一面穿衣鏡，鏡子里正是老六的虛擬形象，穿著虛擬的衣衫。
老六在鏡面上左右劃了劃，選了一套西裝筆挺的外觀，然後用手一按鏡面。
啪的一下鏡面破碎，老六也就完成了換裝。
他捋了捋虛擬的發型，解釋道︰“第二世界中，大家盡可以放肆一些。只不過在工作場合里，我還是習慣穿正裝。到了。”
唰，通道淡化消失，四周重新清晰, 老六身處的場景已經是一家公司內部。
只見這公司寬敞明亮，裝修典雅, 員工來來往往絡繹不絕，繁忙程度比之樂可可有過之而無不及。員工的外觀也是千奇百怪，什麼寄葉部隊、烏鴉天狗、古墓麗影、耶路撒冷，那是應有盡有。
這些還是像人的。
不像人的更多。
拼命趕稿的異形，接打電話的舔爺，摸魚劃水的章魚頭，修改方案的軟泥怪，整個一幻想種族大集合。
老六坐在自己的老板台前，揮手調出了公司各方面的統計數據。
石鐵心定楮一看，小小吃了一驚。
只見老六這公司旗下資產頗多，那三萬畝農莊竟然只是其中非常不起眼的一個。農田、茶山、果園、牧場、蔬菜基地、森林公園、良種繁育基地，零零總總有三百七十多家下屬事業體。僅就承包的土地面積而言，已經超過了一萬一千平方公里。
什麼概念？
整個土木堡全部的地表面積，就是這麼大。
更不要說土地上附屬的各種設施、廠房、道路、設備，這是一筆巨款啊。
雖然這里的老板並不能分配剩余價值，“成本價值”本身也很少，但架不住總量大啊。在巨大的總量面前，老六每天啥都不干，收獲的“成本價值”也不是個小數目。
石鐵心忍不住爆了粗口︰“臥槽，你這是富可敵國啊！難怪我和你提錢的時候完全不動心，你已經到了‘對錢沒興趣’的程度了吧！”
老六非常謙虛︰“別這麼說，我也只是因為對土地有感情，所以做了一點微不足道的建設而已。全靠公司上下同仁打理得當，才一直運轉到了今天。而且，我估計，我這‘末代老板’應該也當不長了。”
“為啥？有人要把你的財產沒收充公？”
“沒收倒不至于，但肯定會穩定有序深化落實公有制改造。從前政府和集體無法一口氣拿出那麼多錢來，所以才引入民間資產，搞開發搞承包。現在政府不缺錢了，也就並不需要所謂的‘老板’了，自然就不會再承包出去。”
老六劃拉著手里的承包總明細︰“我手中的承包合同，十年後就會相繼到期，到時候不予續約、退本退股之後，我也就不再是老板了。”
石鐵心表示不信︰“政府直管一切？呵呵！別怪我說話直，以政府的行政速度和折騰勁兒，直管一切的話，最終只能一起擺大爛。”
老六一挑眉毛︰“你不相信政府的行政效率嗎？”
石鐵心直戳了當︰“我是不相信官僚主義。”
主世界線是一個弱政府世界，世界秩序主要由強者、學宮、幫派共同構築。制度的力量相對較弱，誰拳頭硬誰就有理。在主世界線里，幾乎感覺不到政府干預的存在。
可是在其他世界線，則是強政府世界。相較于單獨的個人，制度的力量幾乎是無限大的。
這就催生出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矛盾外的另一個矛盾統治與被統治者的階級矛盾。
而深埋在階級矛盾之下的膿瘡、流淌于制度力量之中的污血，就是官僚主義。
有個對聯講得好︰
上聯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
下聯說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
橫批不服不行。
這，就是官僚主義。
即便是在黑尊線、或者在鐵柱線那樣的世界中，因為有赤色的旗幟在，人民自身就是自己的統治者。但在實際的工作生活中，仍然無法避免官僚主義的滋生。
它主要包含四大現象。
首先，官大一級，隨意作為。上官一拍腦瓜隨意下令，中層唯唯諾諾報喜不報憂，基層苦不堪言又無處反應只能糊弄擺爛、敷衍度日，好政策無法落地，壞政策沒人清除，最終把拍腦瓜的惡果轉嫁給百姓。
其次，貪污**，奢靡成風。地方官隔三岔五讓企業老板請吃飯、請玩耍這都是講究的，不講究的直接索賄，嘴臉之丑惡讓人不恥。凡所采購，多有貓膩，凡所預算，務必用盡，司機是七姑父，廚子是八大姨，余下**處，多如猩紅地。
再次，形式主義，作風浮夸。主管領導至基層檢查工作，每問必先問衛生，每抓必先抓形式。講表面入木三分，問內涵夸夸其談。樣子要花，外觀要亮，做出一點成績也要拍照撰文。凡做工作必大會小會，不開會不知道怎麼干活，開完會就像活已經干完了。
最後，工作不實，無人擔當。同一工地同一堆土不同部門來檢查，這個說要這樣做，那個說要那樣做。這個說不能那樣做，那個說不能這樣做。你說是這個要求的這樣做、那個要求的那樣做，這個說我不管那個咋要求，那個說我不管這個啥說法，反正不合我的要求，這工程就不能做。工程到底怎麼做？誰也不知怎麼做。工程到底做不做？做不下去，沒法做。
其他類型的官僚主義表現更多，石某人已經無法細數。
如果把這種官僚主義作風代入到了日常生產中，放一百二十個心，必然是到哪哪拉稀、到哪哪擺爛。
所以石某人不相信可以由政府部門包管一切。
老六輕輕點點頭︰“你不相信官僚主義也是對的，因為官僚主義確實是社會運轉的毒瘤。門難進臉難看、話難听事難辦，這個問題如果不解決，政府權威越大則帶來的危害就越大。”
石某人深深贊同︰“看來我們很有共識。”
老六話鋒一轉︰“但我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在我的世界里，官僚主義，也已經被消滅了。”
石某人表情難以描述︰“不會吧……難道說，連政府部門的運作程序中，也已經內嵌了ai管理邏輯了嗎？”
“正是。”老六打了個響指︰“一個政府職員的德、能、勤、績、廉，已經可以做到完全量化、完全追蹤，政府職員的薪水也不是一成不變，職級也可以上調下撥。”
“有沒有玩忽職守，是不是濫用職權，到底是舉賢不避親還是任人唯親，到底是搞眼皮子活還是默默耕耘，都可以很明確的進行實時評價。”
“當行賄人得不到回報，誰會去行賄？”
“當索賄人當場被通緝，誰還敢索賄？”
“我天南海北投資那麼多，就我的親身感受而言，現在的人民政府可謂風清氣正。效率高、速度快、公事公辦、又不偏不倚。同時，還不擔心纏訪鬧訪。”
“從前官員怕鬧訪，說到底還是因為官僚主義作祟。”
“現在官僚主義沒了，某些人的無理要求不會被滿足、違法行為必然被懲戒，自然也就很快消停了。”
“可以說，我們現在擁有一個幾乎完美的政府。就是既有極強的職能，又沒有臃腫的機構。它時時刻刻發揮著作用，又好像潤物無聲的春風，不去想它時，它就化入空氣里。”
石鐵心听的忍不住連豎大拇指，心悅誠服地喊著︰“牛逼！哥！你們的世界，真的牛逼！資本主義當場干碎，官僚主義刮骨療毒，這決心真不是一般的大！”
“不過咱們國家內部管理已經到了這種水平的話，國際環境肯定很艱難吧。畢竟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帝國主義亡我之心不死，不可不防。”
老六聞言，表情古怪︰“這個嘛，倒是也已經……不用擔心了。”
石鐵心傻愣愣看著老六的臉，試探說道︰“你該不會說，帝國主義，也已經被消滅了吧？”
老六輕輕點著頭︰“全揚了，一個沒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