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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元七年, 十一月
朔方城外號叫吹響,戰鼓陣陣, 旌旗蔽天。
號角聲中, 高車烏孫大營中人喧馬嘶, 未見軍容整齊, 反而愈顯嘈雜。
進攻的命令下達之後, 各部首領陸續集結騎兵, 上馬出營。
大軍分左、中、右三股,飛馳襲向秦軍大營。
敕勒首領率部投敵,救走秦國送信的飛騎,狄氏首領得報, 大發雷霆。
考慮到六部首領齊聚, 不想被他部嘲笑, 狄氏首領采納謀士的建議, 強行壓下火氣,隱瞞下秦兵逃脫的事實, 以其熬不過鞭刑、傷重而死為借口,意圖含糊過去。
烏孫昆彌雖有遺憾,但人既然死了,總不能向尸體問話。
高車五部首領懷揣疑問,看向狄氏首領的眼神很是不對。
秦兵強悍,可日夜奔襲,不眠不休發動襲-擊,繼而取得大勝。
堅兵頓城之下, 能被派出求援的,必定是精銳中的精銳。一頓鞭子都熬不過,傷重死了?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奈何人是狄氏抓到的,審訊的口供也是狄氏獲得,確定朔方兵力不足、秦帝免戰待援的更是狄氏。
種種因由結合起來,烏孫昆彌顯然更信任狄氏。
這個時候開口,指出事情有異,未必能得多少好處。更何況,朔方城求援被證明是實情,大軍出擊勢在必行。會盟本就松散,再起齟齬,戰事恐無法順利。
諸多顧慮之下,狄氏首領蹩腳的借口輕松蒙混過關,沒有一人當面提出疑問。
回到營地之後,狄氏首領仍是氣不過,猛然-抽-出長刀,砍在一根栓馬樁上。
“此戰攻破朔方城,必將區區小部斬盡殺絕!”
謀士站在首領身後,雙手袖在身前,臉上沒有太多變化,只言首領必能旗開得勝。直到狄氏首領大步離開,嘴角才現出一絲扭曲的笑意,殘酷而瘋狂。
確信朔方兵力不足,高車烏孫大軍傾巢而出,分三路襲向秦軍,誓要將對方一戰拿下。
無論烏孫昆彌還是高車首領,都是孤注一擲,必要取得這場勝利。
之所以下次決心,實有幾分不得已。
南下是為劫-掠,更為熬過災年。
起初計劃還算順利,一步步照著預期中進行。隨著秦 出現在朔方城下,形勢為之一變,雙方陷入僵持,一僵就是半個多月。
戰又不戰,退又不退,高車烏孫諸部人心浮動。有小部落在抱怨天氣驟寒,不能劫掠牛羊糧食,繼續守在朔方城下毫無意義,莫如往防備薄弱的郡縣劫掠一番,帶著搶到東西,早早返回漠北。
話傳到烏孫昆彌和高車六部首領耳中,幾人都知曉情況不妙。再不能攻入朔方城,無需秦 出兵,聯軍內部就會“分-裂”。
故而,狄氏首領取得秦 親筆和秦兵的口供,眾人一番商議,很快決定出兵。
號角聲穿透朔風,馬蹄聲猶如奔雷,滾滾奔襲而來。
秦軍大營前,拒馬森嚴,鐵蒺藜閃爍寒光。
木制柵欄增為三排,其後整齊排列武車。武車擋板升起,拋石器被拉開。
步卒整齊列陣,長刀盾牌在手,長-槍長矛如林,屏息凝氣,只等戰鼓敲響。
大 之下,秦 玄甲玄馬,銀色長-槍立在馬旁,槍尖銳利,寒光逼人。
秦 帶兵出城,和秦 共御來敵。秦 守在城內,緊閉四面城門,嚴防敵軍聲東擊西。
營盤兩側,八千騎兵分作兩股,分別由夏侯岩和染虎率領,提前進入埋伏地點,等待戰機,突襲敵軍側翼。
朔風呼嘯,馬蹄聲漸近,肅殺之氣彌漫。
——
鷹鳴響徹長空。
秦 仰起頭,眺望半空,見蒼鷹金雕先後飛回,盤旋在大軍之上,腳爪上分別捆著一塊木牌,即知秦 和秦玖的大軍已各就各位,只等東西包抄,從高車烏孫大軍身上狠狠咬下一口。
嗚——
蒼涼的號角聲從遠處傳來。
號角聲中,身著皮袍、手持長刀的胡騎已是清晰可見。
“擊鼓!”
城頭上,秦 親執鼓錘,一下又一個敲擊戰鼓,為城下大軍助威。
秦 抓起長-槍,槍尖斜指,鼓聲驟急。
跳蕩兵越眾而出,手持□□,刀長七尺,刃長三尺,銳利無比。刀柄以硬木制成,遇騎兵沖鋒,彼此互相配合,可輕易砍斷馬腿。
跳蕩兵後,弓兵列陣,弓弦拉滿,寒光成片。
鼓聲號角聲不絕,震耳欲聾。
飛騎傳令,夏侯岩和染虎同時打了聲呼嘯,騎兵向兩側飛馳來開,以期敵軍到來。
轟隆隆的馬蹄聲越來越近,各部首領策馬在前,帶頭沖鋒。
遇上擋路的拒馬和鐵蒺藜,有的猛拉韁繩,有的根本來不及閃避,轟地一聲-撞-上去,頃刻間鮮血噴涌,碎肉飛濺。
來不及躲閃的戰馬,連同馬背上的騎兵,一起被拒馬穿透,成了血葫蘆。
沖鋒的隊伍過于密集,前方速度減慢,後方不明所以,來不及拉住戰馬,瞬間-沖-撞-到一起。
陣前人吼馬嘶,一陣混亂。
“下馬!”
“下馬搬開這些!”
見有拒馬攔路,烏孫昆彌和高車首領當即下令,命騎兵下馬,搬開拒馬、掃清鐵蒺藜,為大軍開出一條道路。
剛有騎兵下馬,尚未來得及推開拒馬,即有呼嘯聲從天而降。
抬頭望去,黑點由遠及近,呈拋物線飛來,下馬的騎兵根本來不及躲閃,就被墜落的巨石和斷木壓個正著,慘叫都沒有一聲,當場被壓成肉餅。
“讓羊奴去!”
隨軍出戰的有不少羊奴。
這是部落中的規矩,只要作戰勇猛,能斬殺敵兵,積累到一定數量,就能擺脫奴隸身份。
在部落首領眼中,這些奴隸稱不上是人,是隨時可以消耗的炮灰。知道秦軍有拋石器,自然不肯讓精銳再冒險,不約而同選擇讓羊奴開路。
心知前方危險重重,很可能是死路一條,羊奴依舊沒有選擇,只能狠狠咬牙,翻身下馬,悍不畏死向前沖去。
呼嘯聲中,羊奴拼死搬開拒馬,掃清鐵蒺藜,用血和生命開出一條道路。
“進攻!”
障礙剛剛清理干淨,部落首領就下令沖鋒,壓根不在意受傷倒地的羊奴。許多羊奴沒有被巨石和滾木砸死,而是死在了騎兵的鐵蹄之下。
拒馬和鐵蒺藜之後,是三排如槍的柵欄。
對于這種防御,胡騎已有了經驗,再次命羊奴上前,冒死開出一條道路,供大軍通過。
第一排柵欄移開,空中飛來的不再是碎石斷木,而是鋪天蓋地的箭雨。死傷的不僅是羊奴,更有-射-程內的騎兵。
第二排柵欄之後,箭矢更加密集。不斷有哀嚎聲響起,死者並不多,傷者卻達數百。
“繼續!”
烏孫昆彌和六部首領多少發現事情不對,秦軍的準備未免過于充分,像是在等著自己發起進攻。然而,事到如今,沒有退路可走。唯有硬著頭皮繼續進攻,直到沖破秦軍的防御為止。
終于,第三排柵欄被搬開,烏孫和高車騎兵全部紅了雙眼,呼嘯著撲向秦軍。
開戰至今,雙方終于短兵相接。
騎兵的刀鋒就在眼前,跳蕩兵夷然不懼,列陣上前,彼此互相配合,壓低身形,揮刀砍向馬腿。
戰馬哀鳴著撲倒,騎兵滾落。
事情發生得太快,身後的騎兵來不反應,眨眼被一同帶倒。
蓄勢已久的步卒沖上前,揮刀砍斷敵兵的頭顱。
頭顱剛剛滾露,步卒剛要回身,就覺得肩頭劇痛。原來,已有敵兵沖到近前,一刀砍斷他的左臂。
沙場鏖戰,從沒有什麼仁慈。
心慈手軟,下不去手,害得不只是自己,更有同袍的性命。
跳蕩兵悍不畏死,有人戰死,立刻有同袍補上缺口,列陣阻截敵軍。
喊殺聲交織在一起,雙方的尸體交疊在一處,血流成河,染紅大地。
有的將士尚未咽氣,拿不起長刀,干脆以牙齒為武器,狠狠咬住敵人的喉嚨,直至氣絕猶不松口。
秦兵悍勇,不惜以命換命。
然而,兵力懸殊的劣勢仍開始慢慢顯現。
第一名高車騎兵沖破戰陣,很快是第二個、第三個……越來越多的敵軍沖破跳蕩兵的防線,揮舞著長刀,嚎叫著沖向大 所在。
情況變得危急,秦 卻始終沒有下令。
直到近三分之一的騎兵沖開戰陣,秦 舉起左臂,鼓聲頓時一變。武車從兩側襲來,將沖鋒的敵軍攔腰斬斷,迅速合攏包圍,阻斷前後接應的可能。
從上空俯瞰,此刻的戰場上,高車和烏孫大軍赫然被分成三段。
一段被攔在戰陣之後,一段正處于戰陣之中,最後一段,則在武車之後,大 之前。
“擊鼓,騎兵進攻。”
秦 抄起長-槍,策馬沖向敵軍。秦 緊隨其後。
埋伏兩翼的夏侯岩和染虎得令,分別從側翼發動襲擊,猛撲向落入陷阱的高車和烏孫大軍。
戰場上出現一個奇怪的景象,佔據優勢兵力的高車和烏孫大軍,被兵力不足己方一半的秦軍分割包圍,漸漸現出頹勢。
距戰場不到五里,另有兩支大軍接到訊號,由秦玖和秦 率領,正奔襲而來。
途中,秦 分出一股騎兵,由向導帶路,前往火燒敵軍大營。
“燒掉輜重,阻住退路,看你們還往哪里跑!”
原來,秦 的目的不是全部聯軍,從一開始就直指烏孫。比起松散的高車部落,佔據西部草原、扼東西道路要沖的烏孫才是心頭大患。
三面包圍,唯獨放開北面,並非兵力不足,而是為漠北埋下導火索。
此戰之後,烏孫不可能再回之前的游牧地,必然被趕去漠北。
相比漠南草原,漠北條件惡劣,又遇災害連連,養活高車諸部都是勉強。再加上烏孫,無異是雪上加霜,早晚要出亂子。
為爭奪生存資源,雙方必將-摩-擦-不斷,甚至大舉開戰。
想避開戰事,東邊不能去,唯有向西走。但西邊不是說去就能去,那里盤踞著之前西遷的慕容鮮卑、氐部和柔然。
朔方城外戰火燃起,數日不會熄滅。
秦 秦玖先後趕到,同秦 秦 互相配合,在高車和烏孫大軍中並肩沖殺。
四匹戰馬,四桿銀槍,四尊殺神。
漠南大地終將被鮮血染紅,成為幾萬胡騎埋骨所在。
遠離城池的一處土丘上,賈科站在車轅前,高舉千里鏡,眺望城下戰場。
千里境為幽州工坊制造,數量並不多,成品多用于海船,藏于桓 等人手中。船工都得嚴令,絕不可將消息外傳。
他手中這只,是北上之前,桓容特地讓人送來。
初次體驗,賈科吃驚不小。看過桓容的書信,思量此物的用途,不禁心如擂鼓,腦袋嗡嗡作響。
“秦軍的戰法和之前略有不同。武車的用法類于我朝。”賈科放下千里鏡,執筆寫下一封短信,綁到鵓鴿身上。
這樣的變化需得稟于官家,盡早做出防備。
鵓鴿咕咕叫了兩聲,帶著書信振翅南飛。
賈科又在原地停留片刻,心知此戰勝負已定,僅在于時間長短。
“走吧,去西海郡。”
送糧之事有他人接手,他的任務已經完成,不宜在朔方久留。省得秦帝打完仗,想起他這顆扎在長安數年的釘子。
即使秦帝想不起來,他身邊的人也不會輕易揭過。礙于“盟約”不好在明面上動手,暗地里的手段絕不會少。
對賈科來說,無需太過擔憂性命,行動卻會受到影響。
與其留在朔方城,不如盡早離開。
趁著秦 帶兵出征,他該去西海一趟,聯絡當地商隊,為今後接手西域的生意做準備。
離開長安時,賈科以為要回建康。哪里想到,兜兜轉轉,卻離建康越來越遠。換成旁人,或許會心生悵然,畢竟離家太久,常年在外,總會生出思念。
賈科卻不然。
他的性子像極了賈秉,雖不至于三天兩頭想著放火,偶爾也會放上一把,搞點動靜出來。
比起出仕建康,他更樂于游走各地,四處搜集情報,為天子出力。
朔方戰火點燃,賈科遠走西海。
建康城中,一輛輛刻有桓氏標記的車駕陸續抵達。
依照聖意,馬車沒有去青溪里,而是直往台城。
三輛馬車踫到一起,前後腳停在宮門前。
隨行的部曲躍下車轅,車門從內推開,現出兩張俊秀的少年臉龐,還有一個七八歲左右的童子。正是奉桓容之命入京,代父入朝賀新歲的桓胤、桓振和桓稚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