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一十八章夢中詩
甦油搖頭道︰“剛剛那些，都是假設，太後對我甦家的厚恩，你們也不可不知。”
接著將那一夜的經歷與二人講過，大家又都是一番感慨。
甦軾這才回想起來︰“對了，在烏台里的時候，一天晚上暮鼓已然敲過，我正要睡覺，忽然看一個人走進我的屋子。”
“那人一句話也沒說，往對面床上扔下一個小箱子做枕頭就睡了。”
“我以為他是個囚犯，便不去管他，寫完供詞，我自己躺下也睡了。”
“大概……四更時分吧，我覺得有人推我的頭，迷迷糊糊睜眼，卻是那個人向我說︰‘恭喜！恭喜！’”
“我翻過身子問他什麼意思。他說︰‘安心睡，別發愁。’說完帶著小箱子又神秘的走了。我到現在都莫名其妙。”
甦油笑道︰“那一日可不光是你，老族兄，我，身邊都來了這樣一個人。這是官家根本不相信諫官們的話，所以暗中派宮中太監來觀察我們。”
“見你鼻息如雷。他回去稟告陛下說你睡得很沉，很安靜。陛下因此知你胸中無事。”
甦軾很好奇︰“那你們又是如何做的？”
甦油說道︰“我們當時也不知道是陛下派來的太監，老族兄正逢釋放，見那人什麼行李都沒有，于是只帶走了書稿，其余的全都留給了他。”
甦軾也樂了︰“族叔仁善，有這份善緣，想來那太監回去淨說好話了……那小ど叔你呢？”
甦油很尷尬︰“我？我與來人聊天，發現他精通水利，于是便抓住他給我整理水利條陳，然後……推薦給了陛下，現在那人已經在宋用臣手底下治水了。”
“啊？哈哈哈哈……”甦軾捧腹大笑，笑完之後又搖頭︰“雖然意料之外，可細細一想，卻又是情理之中，哈哈哈哈……”
叔佷三人又聊了一陣朝局，甦油也勉勵了甦軾一番，要他到了黃州，好好听知州徐大受的話，除了簽字畫押什麼事情都不要管，游山玩水散散心最重要。先苟一段時間再說。
之後又聊到文學，甦油將子由的《八公種山藥記》取出，與大甦觀看。
大甦也同樣給予了高度的評價，認為這是弟弟文風大成的作品，此文一出，大宋文壇必有甦轍一席之地。
當日晚飯時分，甦軾做出了一個重大決定，並且在飯桌上宣布了出來︰“我決定了，從今以後，再也不寫詩作文！”
所有人都是大吃一驚，這是要鬧哪樣？！大甦不寫文章了？不寫詩詞了？！你問過大宋人民答應嗎？啊不，還有朝鮮日本遼國人民答應嗎？
甦軾端著酒杯，看著如喪考妣的一群人︰“這文章最是累人，稍不留意便成罪過，于修身養性實無助益，所以我今後不寫詩詞了！要寫，就寫醫藥，種樹等實用之書，什麼風雅頌賦比興，讓它們去休！”
甦油都傻了，老子這一穿越，把歷史上的大甦給穿沒了？那兩個赤壁賦怎麼辦？啊還有《定風波•莫听穿林打葉聲》和《念奴嬌•赤壁懷古》都還沒有出來，老子這不成華夏文壇的千古罪人了？！
舉起酒杯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才能把大甦勸回來，難道說大佷兒你莫慌，等你到了黃州就會進入文學風格的轉變時期，然後創作的巔峰時期，最後成為世界級文化偶像？
甦軾伸過手來和甦油踫了一下杯子︰“看，明潤都支持我，就這麼定了！”
喂！我都說了什麼了就定了就？！
這一夜甦油是真沒睡好，大甦沒了，怎麼辦？這是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
等到早上被扁罐昏昏沉沉地拖起來，昏昏沉沉地跑了兩個圈，再昏昏沉沉地回到莊子，卻發現自家書桌上擺了兩首詩。
一首是︰
百日歸期恰及春，殘生樂事最關身。
出門便旋風吹面，走馬聯翩鵲�人。
卻對酒杯渾是夢，試拈詩筆已如神。
此災何必深追咎，竊祿從來豈有因。
另一首是︰
平生文字為吾累，此去聲名不厭低。
塞上縱歸他日馬，城中不斗少年雞。
休官彭澤貧無酒，隱幾維摩病有妻。
堪笑睢陽老從事，為余投檄向遼西。
甦油頓時勃然大怒，抄起貼子就來到堂屋，甦軾卻正在老神在在地喝豆漿吃油條。
“子瞻！這是不是你寫的？！”
“啊？對，是我寫的。”
“那你昨晚上騙我們說從此不寫詩了？！害我一晚上都沒睡好，以為把大宋文字天才給扇沒了！”
甦軾兩腿不自覺地並攏了一下︰“騸……什麼騸沒了？”
甦油頂著兩個黑圓圈，為自己不足的睡眠感到惱怒︰“說！這兩首詩怎麼回事兒？！”
甦軾說道︰“第一首里邊不是說得很清楚了嗎？‘卻對酒杯渾是夢，試拈詩筆已如神。’”
“我是真的下定決心從此不寫詩詞了。結果昨晚做夢，卻又回到了從烏台出來的那一刻，感覺春風拂面一身輕松，于是在夢中作了這兩首詩。”
“明潤，那是在夢中，這個……我也管不了夢里邊的自己啊……我這也沒辦法啊……”
甦油哭笑不得，這尼瑪，夢里邊都能作詩，還能引經用典搞得這麼工整，我是該夸你還是該罵你？！
甦軾哭喪著臉︰“既然已經破戒，再騙自己就沒意思了，看來這一輩子，注定為文字所累，唉，可能這就是造化弄人吧……”
甦油︰“……”
這是真怒了，你這麼不滿意，那讓造化來弄下我唄？！
兩首詩，第一首是說自己被審查了一百來天，放出來的時候馬上就是春節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風也好像那麼的溫柔，喜鵲也一直喳喳叫。
端著酒杯，都不知道是不是在夢里；拿起筆來，詩思靈感還是那樣如神噴涌。
這場災殃已經沒有什麼好追悔的了，卻還能不稱職地留在官場里，連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
第二首，則是說一輩子都受了文名所累，這回吃了教訓，一定要學會了低調做人。
這番際遇，就好像塞翁失馬，他日歸來，焉知非福；也不想再與斗雞少年，爭強好勝。
從此變成休官的彭澤縣令陶淵明一樣，生計可能會受到影響，搞不好都沒酒喝了；
相比王維在退隱之後，妻子病死立誓不娶，自己卻還有妻子可以依賴，卻又比他強，沒什麼不好的。
只是睢陽老從事指弟弟甦轍，子由听說兄長被下獄，請求勉除官職為自己贖罪，這下要去遼西了。
不過歷史上甦轍是被貶筠州監酒，因此原詩是江西，而如今變成了禮部郎中，告哀使，因此詩中就變成了遼西。
甦油坐下來，伸手指著“城中不斗少年雞”一句，冷笑道︰“說好的謹慎文字呢？這句又怎麼說？”
然後又指著“切祿”二字︰“這句又怎麼說？”
“城東不斗少年雞”用唐陳鴻《東城父老傳》故事︰賈昌以善斗雞而得玄宗之寵，被封為“五百小兒長”，當時盛傳一句謠諺︰生兒不用識文字，斗雞走馬勝讀書。
甦軾的意思很明白︰老子這回好歹算是沒有被你們整死，勉強算是塞翁失馬，但是也被你們搞的心力憔悴，沒功夫陪你們玩斗雞了。
這還是譏諷審查他的官員不學無術，是弄臣和優伶一樣的小人，較真起來，又是誹謗。
“竊祿”的典故就更嚴重，雖然唐代杜荀鶴《自敘》詩里有“寧為宇宙閑吟客，怕作乾坤竊祿人。”意為自己無才為官。
甦軾這首詩，明顯用的是這個典故，但是“竊祿”的典故可不止這一個。
三國時一位大儒給曹操的一封信中，說他是竊祿之人。而曹操殺荀𨘥@氖焙潁 牧爍隹蘸凶櫻 蚩﹫疵揮卸 鰨 刑鏡潰骸笆朗澈郝唬 瘴蘚郝豢墑常 庇謔欠 咀躍 br />
這個典故要攀扯起來，可以說甦軾是自比曹操，呵呵呵……怕又是得脫一層皮。
甦軾雖然性格大大咧咧，但是典故精熟得很，甦油一指出來，立馬就噎住了︰“咳咳咳……夢里邊管不住手，這不是我的意思……是……都怪這手……”
甦油扯了扯嘴角︰“你就不能改一改？”
“沒這習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