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默回到家,天已過黃昏。橘色夕陽黯然退下,天邊掙扎著最後一絲灰白的明亮。
沒有開燈,一室的昏暗。偌大的一套房子,居然也讓人感覺到壓抑起來。
艾默把自己拋進沙發里,把自己縮成一團。身體在縮小,思維卻在慢慢擴大。她像困在湖水中間的一個小島,點滴的顫動,便有漣漪無限的擴展出去。
她依然沒有給嚴雨打電話詢問,相比于興師問罪,她更想先讓自己沉靜下來思考。
艾默不知道別的女人遇到這樣的事情會是怎樣的反應。她想,自己還是足夠鎮定的。雖然心亂了,胸口憋悶著,至少還沒有痛不欲生,不知所措。是自己理工科的頭腦足夠理性,還是因為,自己愛得不夠深?
母親曾經告訴她,如果真心相愛的兩個人走不到一起,作為一個女人,找一個愛自己的人過日子,比找一個自己愛的人,更現實,更容易獲得幸福。
嚴雨是愛她的,至少在過去的這十幾年里,他讓她如此感覺。
那她愛嚴雨麼?
這似乎是她考慮過十幾年的問題了。無論當初愛不愛,是不是只因為需要一個肩膀依靠,是不是只因為嚴雨在對的時間給了她想要的東西,才最終走到了一起的。經過了這麼多年,至少這份維系已經是一種習慣。像是吃慣了的一種口味的菜,用慣了一種味道的香水。或許這種比喻不夠準確,畢竟改掉身邊的人比改掉飲食或者香水要難太多。因為這習慣已經如植物的根系,漸漸侵蝕了肌膚,滲透至肌肉,深入了骨髓。
艾默不喜歡改變。哪怕是搬了新家,換了實驗室,都會讓她有一陣子缺乏安全感。更何況如今涉及的是婚姻,是關系到以後幾十年的生活。
她的理性告訴自己,維持現狀是對的。但是蕭穎的話,像是美人魚的吟唱,誘惑著迷失在大海中的人,勾動著每個人內心深處都存在著的追求刺激的種子蠢蠢欲動。曾經的放棄,留下了太多的不甘和不應該的期待,這些殘留的枯枝爛葉被一陣風吹旋起來,迷了人眼。
經年,任經年。這個名字從艾默的腦海中劃過,在記憶密封的包裹上,留下一條深深的傷口。
嚴雨打開家門,黑洞洞的屋子,彌漫著外面下雨潮濕的空氣。客廳和餐廳外的陽台都開著窗子,穿堂的風,刮得嗖嗖的。他心里咯 一聲,不是遭賊了吧。
放下公文包,輕輕的脫了皮鞋,抓起門邊的一把長傘,嚴雨向著唯一有亮光的,關著門的廚房走過去。還沒有走到,廚房的門突然開了,艾默看到外面高舉著傘的人影嚇了一跳,尖叫一聲,一屁股坐在地上。
嚴雨松了口氣,把雨傘扔在一邊,走過去把艾默小心的攙扶起來,“慢點兒,慢點兒,一點兒一點兒的起,看看,沒什麼地方摔壞了吧。”
艾默皺著眉頭,抬手敲了嚴雨的頭一下,“你回來了怎麼都沒聲兒啊,站在廚房門口擺什麼造型,嚇死我了。”
嚴雨扶著艾默往外走,將她安置在餐廳的椅子上,轉身去關窗子,“我還想問你是怎麼回事兒呢。家里不開燈,這麼大開著窗子,你折騰什麼呢你?今天晚上下雨,風涼,你也不怕吹感冒了。”
艾默揉著屁股,怎麼坐也不舒服,欠身兒趴在椅子背兒上,“晚上我煮的速凍餃子,不小心把醋瓶子打了。弄得滿屋子醋味兒,開窗子放氣啊。”
嚴雨看著這小女子皺著眉頭,一臉陰沉的模樣,知道她一定摔得很疼,過來抱她坐在自己腿上,幫她揉屁股,“真是,多大人了,吃個餃子還摔醋瓶子。你嗓子怎麼了,吹感冒了吧。”
艾默含糊兩聲,沒接話。其實,開窗子放的氣,不是醋味兒,而是煙味兒。艾默傍晚回來就在抽煙,一不小心居然把一包兒都干掉了,前所未有的事情。直抽的屋子里煙霧彌漫,喉嚨發干。
不過艾默這話也不完全算騙人,她的確是打翻了醋瓶子。
嚴雨去洗澡,艾默在另一個洗手間又刷了一遍牙,用漱口液漱了嘴,左聞右聞確定已經沒有煙味兒了,這才去廚房沖了一包感冒清熱沖劑。
沒病吃藥,唉,嚴雨囑咐的。如果她不吃,估計今天就沒法睡覺了,嚴雨死纏爛打也會把藥給她灌下去,說不定,還會變著方法的懲罰她。這樣想著,艾默心里又泛起來一股酸澀。嚴雨對自己多好啊,關懷入微,自己怎麼可以懷疑,怎麼可以背叛他呢。
但是該問的事情,還是要問的。
艾默握著手里的一杯子藥,坐在床邊兒上等著嚴雨出來,心里在琢磨怎麼開口。
嚴雨從洗手間走出來,那大毛巾擦著頭發,看到艾默還坐在那里,問道︰“怎麼不上床睡覺,在那里坐著干嘛?抖騷啊。”
艾默揚揚手里的杯子,“听你話,喝藥啊。我怕灑到床上。”
嚴雨走過來摸摸她的頭,“真乖。”然後轉身去換睡衣。
艾默在嚴雨身後深吸了口氣,終于開了口,努力控制著聲音不顫抖,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听起來自然些,“今天……Evelyn來找了我。”
嚴雨穿衣服的動作遲緩了一下,他轉過身看著艾默,“她找你干什麼啊?”
他在看著自己的眼楮,直視,沒有游移,沒有閃躲。滿臉的疑問,單純的疑問,好奇,沒有其他表情,沒有驚慌,沒有掩飾。很好,艾默想,很好。除非他真的是個演技很好的人,否則他如今的表現已經說明了他和Evelyn沒有什麼。看看,自己這折騰了一下午,到底是為了什麼。
“和我說她有多喜歡你啊,你對她多溫柔什麼的。”
嚴雨翻了個白眼,嬉笑著說,“你逗我玩兒呢吧。我和她頂多是上下級的關系,如果不是那封‘熱情洋溢’的信,我根本不知道她那麼‘崇敬’我。她對我也就是愛慕……應該還算不上吧,她只是想往上爬。她又不是我的女人,哪里有什麼喜歡啊,溫柔啊什麼的?你別胡思亂想。”
“是麼?如果真的那麼單純,她干嘛一副子第三者找正宮算賬的樣子,在我們公司對面的咖啡廳鬧個不亦樂乎。”
嚴雨這才知道艾默不是在開玩笑,臉一沉,從床頭摸過手機來,“這個Evelyn,究竟要做什麼?”
手機開了揚聲器,艾默听著那邊響了一聲鈴就接了起來,帶著點兒興奮感,卻又有些怯怯的聲音,“嚴總……”
“Evelyn,我已經不是你的上司了,你不需要再這樣叫我。我只想問你,你今天找我老婆是要干嘛,你都和她說了什麼?”
那邊沉默了一陣子,想是在考慮怎麼應對這興師問罪的,再開口,Evelyn的聲音已經沉靜了下來,依然那麼倔強,“我就是實話實說。”
“什麼實話實說,你是不是說了讓我老婆誤會的話。這一切一直都是你單方面的意願,我根本沒有回應過你。”
“嚴雨,你怎麼可以說沒有回應過我。那一夜,你對我的擁抱算什麼?”Evelyn似乎已經哭了出來,聲音開始哽咽。
艾默心里釋然了,看起來,也不過一個擁抱而已。如果真得有什麼,以Evelyn這性子,不可能不在這個時候說出來。
嚴雨的眉頭緊皺著,無奈的搖了搖頭,“那天你替我擋酒喝多了,我只不過扶了你一把,Evelyn,你想太多了。”
“是,我想太多了,我自作多情,但是那個女人憑什麼把我給你的信四處傳閱,還用流言詆毀我?”
“Evelyn,艾默不是那種人。這個事情和她一點兒關系也沒有,你最好別再找她麻煩。信是我傳給別人看的,至于那些流言蜚語……”嚴雨輕哼了一聲,“Evelyn,我想你自己心里最明白,什麼是無風不起浪。”
電話那邊是Evelyn一句咬牙切齒的,“嚴雨,你可真狠。”然後就被掛斷了。
嚴雨瞪了手機一眼,扔在一邊,過來抱艾默,“寶貝兒,我和Evelyn真的什麼也沒有,別胡思亂想了啊。沒辦法,你老公我實在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我這次對Evelyn做的這麼絕,也是殺雞給猴看,否則都糾纏上來的話準能煩死我。放心,無論多少女人纏著我,我也只愛你一個。”
事情搞明白了,但是艾默心里卻還是留下了那一句話。
“你可真狠。”
這讓她想起了蕭穎的話。嚴雨對別的女人是不是都如這樣不講情面的。明明都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以給人家台階下的不是麼。他偏偏做的這麼絕。難道,他真的是這樣心狠的一個男人。為什麼她從來都不知道?(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