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爾做了一個長長的夢。
他不記得現實是怎樣,但是在夢中,黑色的圖案還在不斷旋轉。
而且更加龐大復雜。
不過這一次,他不是站在中間的那個人——圖案中央睡著一個乖巧的嬰兒,他是一個旁觀者。
視角很高,感覺像是進入了誰的記憶。
幽暗的密室中,唯一的光源是石壁上搖晃的火把,昏暗的光線對他的視力極不友好。
就像有人洞察了他的煩惱,體貼地打開了燈,整個環境驟然明亮了起來。
希爾被光線刺得睜不開眼楮,眼楮眯了好一會才勉強適應。
他這才發現,發光的不是燈,而是一群穿白色袍子的人。
這些人臉上的表情或是痛苦,或是憤懣,他們戴著黑色的鐐銬,被藏在陰影中的人推搡送進法陣里。
明亮的魔力一點一點從他們身上剝離,漂浮在法陣上空。
黑發的嬰兒閉著眼楮,似乎在做一個有趣的夢,完全不知道身邊發生著多麼可怕的事情——
他身邊的人被抽干魔力,一個接一個地倒下,連尸體也被拖進法陣里。
法陣空了下來,于是站在不遠處的黑影揮了揮手,一連串新面孔又被拿來獻祭。
整個過程靜默無聲,甚至沒有黑白以外的顏色,希爾卻覺得滿目血腥。
他覺得胃袋翻騰,身體卻緊繃著不動。
喪命的白巫師一批又一批,漂浮在法陣中的魔力已經凝成一枚光卵,將小嬰兒包裹其中。
嬰兒不斷啼哭,小小的身體里溢出暗影,拼命推拒純白魔力的侵襲。
可是沒有人理會他的抗拒,就連旁觀者都幾近麻木。
直到最後一批白巫師的尸體也被法陣吸收,黑影才滿意地點點頭,然後讓人拖來一頭悲鳴的龍——希爾從沒看見過如此美麗的生物。
它和尋常的龍不同,身體上的每一條紋路都如此神聖。
它透明的鱗片層層疊疊,仿佛一片片水晶,卻不反射火把或者法陣上空的光,而是安靜地浮現淡淡的虹彩。
可是下一秒,巨龍美麗的眼楮就失去神采,大顆的淚水隨著銀色的鮮血一起滾落陣中,讓整個法陣變了顏色。
水晶般的鱗片碎成粉末,漂浮在空氣中,推擠著光繭向中心收縮。
嬰兒難以忍受這樣的疼痛,除了本能地釋放他那些稀薄的陰影,所能做的,就只剩下淒慘地哭嚎。
他哭嚎著長出銀色的角,哭嚎著浮現出漆黑的鱗片,又一片一片碎裂脫落,在光繭中長出新的……
他脆弱的身體似乎再也承受不了這龐大的力量灌輸,詭異地膨脹起來。
就在希爾以為他會炸成碎片的一瞬間,嬰兒變成了蛇。
它甩動粗壯的蛇尾,張開寬闊的翼膜,金黃的眼中充滿疼痛引起的憤怒。
年幼的翼蛇亮出獠牙,向唯一留在這里的黑影狂怒地咆哮,對方卻絲毫不懼,反而從容地走近法陣中。
銀白色的線條刺進他胸口,他卻冷不丁向男孩所在的位置看來。
這個殘忍xie e的人一直隱藏在陰影里,直到現在,希爾才看清他的面容。
而後,男孩第一次在夢境里听見聲音——
“看吶,我們創造了新的神……”
“希爾,醒醒,希爾凡……”
希爾是在父親苦澀的懷抱中醒來的——字面上的意思,斯內普可能剛配完藥劑,袍子上沾滿了草藥的味道。
黑發男人擁抱他的胳膊太用力,勒的他有點疼。
他正要掙扎,卻發現dad這麼做,是因為他的身體在害怕地顫抖,上下兩排牙齒不受控制地磕踫。
“那只是夢。”男人的聲音少見的溫柔,“而你已經醒了。”
“……但是真的……很嚇人。”希爾在斯內普的指示下深呼吸,好一會才重新控制住身體。
他正要跟父親描述夢里的場景多麼恐怖,腦子里的畫面卻被瞬間清空——
他忘記了。
他又忘記了!
又!!!
黑發男孩傻張著嘴巴,跟自己較了一會勁,卻還是一點影子都想不起來,只好氣呼呼地干瞪眼楮。
斯內普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
也許小家伙折騰出來的那個藥水能夠派上用場。
希爾凡小時候也經常做噩夢,不過只要弄醒就沒什麼大事。
這一次,他看不出,和以往有什麼不同。
最多就是嚇得厲害些。
幸好這孩子每次都是夢完就忘,什麼都不記得。
黑發男人瞥了男孩一眼,淡淡地譏諷︰“看來,腦容量小也不是完全沒有好處。”
希爾特別委屈︰“真的,前一秒我還記得很清楚……”
斯內普懶得理他,徑自離開房間︰“自己叫腮囊草給你弄點吃的,然後來畫像室找我。”
“腮囊草?”男孩沒有听懂,“那是誰?”
“艾葉的新名字。”
“他改名了?”希爾皺了皺眉毛,忍不住咕噥,“新名字有點破壞食欲……”
黑發男人頓住腳步,面無表情地回頭看了他一眼︰“我起的。”
“……但是听起來很有學問。”坐在床上的男孩一本正經地改口。
斯內普哼了一聲,離開去看另一個病人。
希爾走進畫像室之前听見了一點爭吵聲,出于好奇,他在門外多站了一會才抬手敲門。
進門後發現果然是“一團和氣”。
好幾幅畫像上的老人表情扭曲地向他擠出“慈祥”的笑容——如果不是顏色已經固定,他們這會多半臉色鐵青。
斯內普鎮定地抱著胳膊站在邊上,好像剛才嘴炮氣死一群人的不是自己。
如果不是特意在門口多听了一會,希爾覺得自己說不定真的會信。
男孩在心里搖了搖頭,大人。
一屋子大鼻子讓他覺得有壓力,尤其是,這些大鼻子的主人還一個個目光炯炯地盯著他。
“呃,晚上好?”男孩摸了摸鼻尖,“我是……”
沒等他說完,一個臉很長的老人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質問地看向斯內普︰“他不是普林斯家的幼崽。”
“關于這一點,我剛才沒有說過嗎?”黑發男人譏笑道,他挑起一邊眉毛,看起來要多嘲諷有多嘲諷,“還是多余的顏料阻塞了你的耳朵?”
希爾認出就是這個聲音,在短短兩分鐘內,罵了他dad十六句“不肖子孫”。
詞匯量有點貧乏啊,老先生。
要跟我daddy吵架,你這樣真的不行。
他瞥了眼那幅畫像底下標注的名字,蘭伯特•普林斯。
根據來之前腮囊草的簡單介紹,這一位大概是普林斯一族第三代還是第四代的家主。
除了最中間的幾個空畫框,蘭伯特先生似乎就是房間里輩分最高的一位前輩。
希爾回想了一下腮囊草對他的介紹,大概知道這個人在魔藥上沒什麼造詣,是個勉強合格的守成之人。
男孩心里有了數,正要為自己辯解,卻被父親的眼神止住。
斯內普向他微微搖了搖頭,示意這不是他的戰爭。
“希爾凡•斯內普,我兒子。”他抬高下巴,眯著眼楮看向畫像里的老人,“他是埃默里•普林斯選中的繼承人,以後也會是我的。”
蘭伯特眼皮跳了跳︰“即使他……”
“是的,”斯內普冷著臉打斷他,“我想我已經說過很多次——”
也許是生前說話很少被人打斷,畫像上的老家主怒不可遏地提高了聲調︰“即使他可能是斯萊特林的繼承人!?”
“是……”黑發男人正要不耐煩地回答,反應過來之後驟然變了臉色,“等等!?”
“我說,他可能是斯萊特林的繼承人”蘭伯特得意地冷笑起來,“你是說過他不是你親生的,但是你可沒說這是你從蛇窩里抱來的小崽子!”
房間里的父子倆如遭雷劈。
希爾一臉懵逼地扯了扯老爸的袍子︰“dad……我是伏地魔生的?”
斯內普一臉懵逼地把自己的袍子從他手里拽回來︰“不可能……”
他說完又覺得有點武斷,于是干巴巴地補充︰“他是男的,不可能生孩子。”
不知內情的畫像們默默看著父子倆的反應,紛紛擔憂起來。
他們覺得,普林斯家這一代的小輩……好像不太聰明。
家族前途堪憂。
斯內普不知道自己的智商遭到質疑,他現在心情很復雜,無暇注意其他。
他偷偷瞥了一眼郁悶的要死的男孩,絕望地發現那個身份的每一條特征都對得上。
該死的黑魔王,不去忙著興風作浪,跑到禁林生什麼孩子!
他不是介意兒子的親生父親,只是……
伏地魔現在死得只剩下幾個無足輕重的魂器,這麼算起來,自己豈不是希爾凡的殺父仇……
黑發男人冒了一頭冷汗,他甚至開始覺得安靜了兩年的黑魔標記有點疼。
“蘭伯特,別嚇唬小輩。”
安靜的房間里突然響起一個穩重的聲音,一個留著黑色長發的年輕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回到了蘭伯特身邊的畫框里。
年輕人的鷹鉤鼻沒有那麼典型,眼珠也沒有那麼黑,眉眼間天生帶著一點笑意,在一群板著臉的普林斯中間看上去格外柔和。
希爾遲鈍地看了眼署名,克拉倫斯•普林斯,想起他是蘭伯特英年早逝的兄長,也是他上一任家主。
克拉倫斯顯然比他弟弟好脾氣。
他溫和地告訴斯內普︰“我和蘭比的父親是普林斯家的第一代家主,他在隔壁的單獨陳列室等你。”
斯內普瞥了一眼偷偷攥著他袍角的男孩,皺著眉毛問道︰“他為什麼不到這里來?”
“盡管這里也留有幾位前輩的畫像,但是他們大多數時候不喜歡被打擾。”克拉倫斯不贊同地搖了搖頭,“後輩,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但是無論如何,注意禮儀。”
黑發男人向來吃軟不吃硬,他訥訥地道了歉,卻依然不願離開。
“父親只召見了你一個人。”克拉倫斯看起來有點為難,他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希爾,提醒斯內普,“關于這孩子,他也許知道一些事,而希爾也許不想听。”
斯內普有點遲疑。
希爾卻推了推他︰“去吧dad,你回來告訴我也是一樣的。”
在兩方說服下,黑發男人最終離開。
他走之後,克拉倫斯沒有立刻消失,而是饒有興趣地看著希爾,夸獎了一句“好孩子”。
“雖然父親不願見你,但是如果你有什麼想知道的,可以問我。”他壓制住又要發表意見的弟弟,好脾氣地說道,“我盡量知無不言。”
希爾想了想,決定確定一下自己到底是不是伏地魔的兒子。
然而畫像上的年輕人根本不知道伏地魔是誰,男孩只好用最簡單的話向他們解釋。
“這麼說……斯萊特林一族已經滅絕了?”克拉倫斯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接下來他看希爾的表情就變得有些微妙,“不,你當然不是他的兒子。”
給出答復後,他便做好準備,等著男孩提出更多疑問,然而對方確定了這一點之後竟然就閉上嘴巴,沒再吭聲。
克拉倫斯有點不甘心︰“你不好奇我這麼說的依據?不好奇斯萊特林?”
“當然好奇。”希爾老老實實地回答,“不過直覺告訴我,這種秘辛知道的少一點比較好——我室友也經常這麼說。”
“哦……那他真是個很理智的人。”畫像遺憾地說道。
黑發男孩聳了聳肩,和畫像們打了個招呼,掉頭走出了房間。
之前埃默里和他談話的時候,他就決定不再關心自己到底是什麼。
經歷了這次獻祭,他的思路變得更加清晰,他意識到自己擁有著什麼,又承擔著什麼責任,而這些才是真正重要的東西。
“他還是如此……”克拉倫斯凝望著男孩的背影,忍不住唏噓,“清醒。”
“什麼?”蘭伯特狐疑地看他——他這個哥哥離世的時候很年輕,卻總是藏著很多秘密。
年輕人笑了笑︰“nothing.”(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