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有一個年少書生,儒冠素服,正在撫琴長嘆,看來似是一個落拓不羈的士子。
林中系有一匹瘦馬,馬背上只有一個破舊的書籃,幾卷舊書,一目了然,此外別無他物。
上官婉兒心道強人想劫的,絕不會是這個窮酸。
那個少年書生,正是青蓮小隊的隊長李白,此刻明明看見上官婉兒向他走來,卻似視而不見,听而不聞,仍然專心一意的在彈奏古琴,調子越來越淒愴。
林中鳥語花香,春光明媚,與書生彈奏的淒愴琴韻,絕不和諧。
上官婉兒曼聲吟道“大地春回花似錦,問君何事獨傷心”其實,她自己也傷心,只不過是想故意撩李白說話罷了。
李白卻並不答她的話,信手一彈,曼聲吟道“花自飄零水自流,豈緣無賴強言愁”琴音一變,忽如春郊放馬,珠落玉盤,鶯語間關,流泉下灘,變盡悲苦之音,易為歡暢之韻。
上官婉兒怔了一怔。
李白隨著琴音歌道“步輦出披香,清歌臨太液。曉樹流鶯滿,春堤芳草積。風光翻露文,雪華上空碧。花蝶來未已,山光暖將夕”
上官婉兒微微發愣,因為這一首詩,是她祖父上官儀作的。
她的祖父以善寫“宮詞”著名,這首詩有一段故事,那還是唐太宗在世的時候,有一次春日招宴各大臣,上官儀奉命做的,所以這首詩的題目,就叫做早春桂林殿應詔。
這首詩寫御苑春光,綺麗高華,甚得太宗皇帝的歡心,當時賞賜了上官儀一斛珍珠。
上官婉兒心中疑雲頓起我贊賞山林的春光,他立即譜奏御苑的春光,而且恰好是我祖父寫的宮詞莫非,他已知道我的來歷了麼
繼而一想,她祖父的詩傳誦一時,唐初“宮體詩”盛行,甚至還有許多人競相模仿,被時人稱為“上官體”,那麼這書生信手彈出她祖父最著名的一首宮詞,也不足為怪。
只不知他是無意,還是有心
一曲既終,李白推琴而起,仰天狂笑,但笑聲中又有淒涼的況味。
上官婉兒道“哀樂無端,卻為何來”
李白淡笑道“既然姑娘喜歡听歡樂的調子,我敢不從命”
上官婉兒笑道“原來,你這一首宮體詩,是專為彈奏給我听的我卻要怪你呢”
李白道“怎麼”
上官婉兒道“你剛才彈給自己听的那首曲子,彈的是陳子昂的登幽州台歌吧琴奏淒絕,感人極深,顯然是人琴合一,精神貫注,才能彈奏出來。這一首詩,彈得雖然美妙,終是不大自然。”
李白抬起頭來,怔怔的望著上官婉兒,半晌才道“原來,姑娘竟是妙解音律的方家,失敬失敬只是,姑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本來就不是歡樂中人,怎能彈得出歡愉的曲詞”
兩人目光相接,上官婉兒心頭一凜這書生的相貌好熟,竟然像是哪兒見過似的。
她回想兒時相識,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李白舉起古琴,輕聲道“拋磚引玉,願聆姑娘雅奏。”看他臉上的神情,也似乎有幾分詫異。
上官婉兒接過古琴,因為心中充滿復仇之念,縴指一撥,不自覺的彈出高亢激昂之調,彈的是當代詩人楊炯所作的一道從軍行,琴音如鐵騎突出,刀槍鏗鳴。
上官婉兒隨著琴音歌道“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牙璋辭鳳闕,鐵騎繞龍城。雪暗凋旗畫,風多雜鼓聲。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
李白面色倏變,忽地仰天狂笑,朗聲道“不錯,不錯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當今之世,大丈夫自當鐵馬金戈,縱橫天下豈可只尋章覓句,作個百無一用的書生”
上官婉兒歉然道“我不是有心說你的。”
李白看了她一眼,眼光中竟似有疑惑之意,接回古琴,淡淡道“說者無心,听者有意。我有我的感觸,你不必介懷。”便騎上瘦馬,也不和上官婉兒道別,徑自走了。
上官婉兒見李白不辭而別,心道這書生貌似佯狂,怪里怪氣,莫非是傷心人別有懷抱麼
她急忙跨上青驢,追上去道“相公,你往那兒”
李白道“我往巴州。”
上官婉兒喜道“巧極了,我也是前往巴州。”滿以為李白會邀她同行。
豈料李白只是淡淡道“是麼”騎在馬背上頭也不回,徑自揚鞭趕路。
上官婉兒好生有氣,心道你不理我,我偏要理你。
她催動青驢,緊緊跟在李白的馬後,但李白只當作不知,走了半天,竟然不和上官婉兒說一句話。
為什麼他听我彈了這曲從軍行,態度便突變如斯听那茶亭的主人說,武則天倒是頗能用人,天下也太平無事,連他村子里的姑娘們都吵著要讀書。
為什麼這書生,卻自嘆書生無用我是因為心切復仇,才彈出金戈鐵馬的殺伐之聲,難道他也有同感
上官婉兒心中疑團莫釋,越想越覺得李白不是常人。
走了一程,前面又有兩騎快馬奔來,馬上也是兩個相貌粗豪的騎客。
上官婉兒心中一動莫非又是踩盤子的那麼先後就是三撥人了
這時,他們正走入兩山夾峙之中的一條羊腸小道,最多可容兩騎馬並轡而行,那兩騎快馬旋風般的沖過來,其中一騎忽然一聲長嘶,前蹄人立,似乎是偶然失足,踢著了石頭。
馬上的騎客喝道“畜生,想作死麼”刷的一鞭掃下。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那匹馬斜里一沖,這一鞭竟刷到了書生的身上
在這間不容發之際,上官婉兒閃電般的也是一鞭掃出,恰恰將那條長鞭卷著,但覺來人腕力沉雄,自己這條馬鞭險給他奪去
幸而上官婉兒手法靈巧,一見不妙,立即施展借力打力的武功訣竅,馬鞭一拖,往外一帶,正要乘勢反抽。
那人突然收鞭賠罪,滿面惶恐的神情,抱拳道“幾乎失手打著姑娘,恕罪恕罪。”一提馬韁,疾馳而過。
李白卻似是嚇得面無人色,盜騎已過,他才“呀”的一聲叫起來“好險,好險”
上官婉兒笑道“沒事了,可以走啦”滿以為這一回,他定然道謝。
哪知李白好像驚魂初定的樣子,雙目無神,霍地坐穩身子,結結巴巴的道“天、天公保佑,僥幸沒事是,是可以走啦”刷的一鞭,催那瘦馬揚蹄疾走。
上官婉兒又好氣又好笑,心道真是個不堪一嚇的沒用書生。
隨即又起疑團這盜徒明明是想打他,難道他身上,有什麼值得一劫之物
她再細看了一遍,除了幾卷破書,一張古琴,這書生確實可以說得是身無長物。
難道強盜也解風雅,想劫他的古琴這古琴也值不了幾個錢呀
想至此處,她是百思不得其解,只好見步行步了。
本章完(m.101novel.com)